见女儿哭哭啼啼回到家里,妈妈惊慌失措,不知道琳娜究竟是何原因这般伤心,以致将自己关在卧室,闭门不出,哭泣声一直持续不断,不管怎么敲她的门,都不予理睬,门被死死地反锁着,妈妈想进去看一看、劝一劝,也无能无力,在门口踱来踱去,心急如焚。妈妈只好隔着门朝女儿轻柔地喊话,劝她想开一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有爸爸妈妈在,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伤心过度,保重身体。女儿听到妈妈的话,似乎哭声更大了,开始是“嘤嘤”之音,过了一会便“呜呜”地哭,妈妈越劝,她愈哭得厉害,最后竟是“嚎啕”大哭,再怎么隔门劝慰,也无济于事。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苏琳娜妈妈回忆,他们夫妻年轻时都在基层部队工作,那时家庭条件差,儿子生下来后长年在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抚养,直到上初中时才接到身边,转入城市里的学校读书。或许要弥补对她哥哥的亏欠,苏琳娜从小被娇惯,万千宠爱于一身,无论什么事都依着她。苏琳娜正在读初中时,突发奇想非要当兵,爸爸费尽周折才将她弄到部队当文艺兵,蹦蹦跳跳学一段时间舞蹈,她感到太辛苦,实在不能坚持,又转行学医。毕业后被分到师医院工作,总算在爸爸妈妈身边,从小懒散的本性暴露无遗,上班常常迟到早退,三天两头请假,理由还冠冕堂皇,几乎每次请假都报告说她要下部队巡诊。师医院外出巡诊都是有计划、有布置的,每年统一组织,每次巡诊由不同的科室主任带队,人员组成根据不同任务随时调整。巡诊是一项硬性制度,师级医院远离基层部队,难道就光等着基层官兵来就诊吗?这当然不现实。后来随着市场经济观念的冲击,人人都想着去下海挣钱,师医院也未能置身于外,医疗向社会开放,传统的巡诊制度似乎逐渐松弛,转而向挣钱上投入更大的精力。这一任院长对巡诊制度落实总体是不错的,他按照师党委的要求,每年都组成相应的医疗组走遍各个基层部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驻地偏远的基层官兵就医难的问题。苏琳娜个人申请下基层部队巡诊,本身是一件好事么,但师医院的巡诊又是统一安排的,不能随时满足她说走就走的巡诊要求,如何解决呢?院长一时犯难。于是找苏琳娜谈话,问她为什么喜欢到基层跑呀?苏琳娜说:她不喜欢医院那种沉闷的氛围,几乎使人窒息。院长笑呵呵地向她解释说: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就要逐渐适应医院环境。苏琳娜将头一甩,回怼一句说:巡诊就应有随机性,基层官兵是不是就应掐着时间挨着号等待师医院巡诊时才生病啊。院长顿时哑口无言。如果专门给苏琳娜破例,由她随时到基层部队巡诊,似乎也不符合师医院的制度。院长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只要有驻训部队,就安排苏琳娜负责医疗保障。从此,以致师所属部队,不论是啥级别、多大规模的野外驻训,甚至保障上级任务,总会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苏琳娜——苏军医忙碌的身影,她常常坐着吉普车穿梭于各个驻训宿营区,成为基层官兵训练之外、常期盼的生活内容。苏琳娜后来申请到二团工作,院长一刻也没犹豫,拿起笔一挥而就,在派遣单上迅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唯恐时间拖延造成她临时反悔。院长也当然知道,对于一位女军人到基层工作,会有很多不方便,尤其是基层作战部队,既没有女兵的岗位,也较难解决住宿问题。其实,苏琳娜到二团报到前,已经有一名师医院的女干部在那里工作,这当然不是院长的安排,他既没有这个权力,也不会想得那么周到,那位女干部父母的家就在二团驻地城市。院长只会想着给他制造麻烦的同志快点离开,能给他带来收益(挣钱)的同志既使想调走,若没有征得他的同意谁都甭想。苏琳娜在房间里哭泣不止,妈妈在门外抹眼泪。妈妈已尽了努力,别无办法之下,只好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抓紧回家。
苏琳娜爸爸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到家里,一进门听到女儿还在哭。爸爸问:“究竟为何?”妈妈说:“不知道啥原因,从部队一回来便把自己关进屋里,除了哭还是哭。”爸爸说:“前几天离开家时还高高兴兴的呀,不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妈妈说:“我也猜不到呀。”爸爸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沉思一会说:“或许出在小魏提干的事上。”妈妈轻微点头,她觉得除了这点事让女儿格外用心之外,其他事情即便干砸也不至于让女儿这般伤心。妈妈问:“名额是不是没下给他们二团?”爸爸说:“不会的,分配给各个团的名额是经过师党委会研究过的,这方面不会有差错。”妈妈说:“要不就是小魏没被选上。”爸爸说:“这个情况可能性也不大,别说二团有两个名额,既使只给一个名额,也非小魏莫属。这孩子非常优秀,难得一见的好兵啊。”妈妈显得有点着急,埋怨道:“这不可能,那也不是,你有本事别让女儿哭呀!”爸爸只好走到女儿卧室门口,轻声叫着她的小名,一连几遍,也未听到女儿有何反应,听到的仍是哭声,只不过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爸爸劝慰女儿没有多大成效,只好采取灵活的战略战术,试一试从外围能否取得突破。他给二团政治处方主任打电话询问,才知事情的起因。妈妈看到,他放下电话后,脸色凝重,若有所思,伸手去拿桌上的香烟,点了几下都没点着。过了好一会,妈妈说:“你和我还得去上班,不能总在家里耗着吧,女儿咋办?你作为领导,应该有解决的办法啊。”爸爸一脸怒气,气愤道:“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咱女儿上杆子去求人家都求不下来,假若传出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呀?”妈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发怒,没敢细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安慰他说:“女儿已是这个样子,你莫火上浇油,没必要听了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动肝火。”爸爸说:“他们说的应是实情,不会欺骗我。”妈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问女儿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要紧的是把女儿安抚好。”爸爸只好又去叫女儿,隔门喊了好几声,待女儿哭声稍一停顿,他说:“我打过电话问过了,你挂念的问题应该能解决。”
苏琳娜终于停止哭声,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她一见到爸爸,又抽泣起来,口里含混不清地说:“爸爸,我该怎么办呀?我付出那么多,可还是没有得到一点点回报……”妈妈一见女儿,连忙端过来一杯水递给她,女儿没有接,还是继续哭泣。爸爸说:“我刚才从方主任那里大体了解原委。你做得没有错,帮助战友没有出格。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很多,有的愿意接受帮助,有的对别人的帮助却完全抵触,女儿碰到的就是后一种情况。你做过了就别后悔,也没必要和他计较,他不接受你的帮助或许另有原因,你心胸放宽一些,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呢?更不必为这事伤心欲绝。”爸爸这么一说,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他又怎能理解事情背后女儿的一片苦心和情感历程呢?苏琳娜哭着说:“我把感情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呀,为什么他一点都不领情呢?”妈妈此时才似乎明白女儿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她为自己的心上人付出太多太多,而对方却没怎么将女儿当一回事,是啊,不论搁在谁身上都会难以接受,更何况女儿行事一贯认真而执着哪!妈妈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女儿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你和他处朋友,却总惹你不开心对吧?趁早和这种人断了关系,他配不上金枝玉叶的女儿。”无论妈妈拿什么话安慰苏琳娜,始终没点到裉节,她心里依然委屈得难以释怀。爸爸说:“从成长环境分析,他的出生背景和女儿截然不同,他是一名普普通通农民的儿子,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和尊重,而女儿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打乱了他的生活节奏,以前被别人引为关注的是他自己取得成绩所带来的光环,而现在是别人强加给身上的另一种因素,他觉得不适应,而且这种关注逐渐超出了他自己承受的程度,他浑身不自在,不抵触才怪呢!女儿,你认为是不是这样?”苏琳娜忽闪着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爸爸,没想到看问题是那么精准,分析得入木三分,如同爸爸亲身经历过一样。她点点头,认可爸爸说的话。爸爸说:“其实这是一种应激的心理反应,他和你差距太大,在你面前越来越不自信。他经过一番努力或许能实现他所想要的目标,可是在女儿这里,可能就会很容易得到,起码不需要象他那样历经各种艰辛。他心里会极度不平衡,刚开始会羡慕你,但女儿总要在他面前显示出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优越感,他就会产生嫉妒心理,日积月累,对你的态度会走向另一面——厌恶。女儿,你和他做朋友可以,但不要动了男女私情,你们两个不合适,你以为是在无私地帮助他,但结果恰恰相反,是在害他。”苏琳娜钦佩地看着爸爸,频频点头,她说:“爸爸,他太优秀了,他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我,让我欲罢不能,我甘愿给他付出,我不需要他的回报,只要他能接受我就可以了。”妈妈劝她说:“女儿犯不着硬往他身上贴,且不值得你这样做,这种人不识抬举,更不懂得感恩,将来不会有多大出息。远离这种人,没有什么惋惜的。”女儿瞅了瞅妈妈,眼里满是幽怨,妈妈见女儿这样对她,半天没再吱声。爸爸说:“世上伯乐常有,而千里马难寻。如果他是真正的千里马,就应该放它到广阔的原野上任意驰骋,不应盯着他、约束他,时时处处给他设定预期目标。女儿,还他自由吧,他有自己的理想,不需要别人用缰绳辔头来驾驭他。”苏琳娜听了爸爸的一席话,如同云开雾散,让她看到满眼阳光,郁积心中的怨恨和委屈此刻消解了很多,情绪也慢慢平静。苏琳娜重新审视曾经心中的英雄,他究竟是不是像爸爸说得那样,渴望去千里驰骋呢?m.chuanyue1.com
苏琳娜准备到外地上学的消息是谢丰华告诉魏金钢的。魏金钢一听,感到十分诧异,问他:“你听谁说的?”谢丰华说:“琳娜难道没告诉你吗?”魏金钢眼里闪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忧戚,不知道苏琳娜自从那次离开后近一段时间究竟在忙什么,她没有给他来信,也没有用军线打个电话,总之在他面前突然消失了。士兵提干报名的事早已过去,因报不报名和她闹得不甚愉快,或许她仍然没有放下,外出上学这么大的事情一点也没透漏给他,直到要离开了,还没有通知他的意思,要不是谢丰华碰上,魏金钢如何知道她很快要离开二团呢?魏金钢问:“你见她的面了?”谢丰华说:“我在团卫生队,她亲口告诉我要去上学。我问她需不需告诉你一声,你猜她咋说?”魏金钢问:“她咋说?”谢丰华说:“我听她的语气,好像在开玩笑。”魏金钢说:“你快一点,她到底是咋说的?”谢丰华说:“她说不用告诉你,怕打扰你做‘千里马’梦,这是啥意思?你们俩闹掰了吗?她对你怎么突然这般生分啊?”魏金钢说:“事出有因。士兵提干她非要我报名,我不干,才积下的怨恨吧。”谢丰华说:“这事过去一段时间了,如果还是因为报名,她不会以这种态度对你,外出上学她都不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呀?是彻底分手的节奏啊。”魏金钢显得很无奈,故作镇静地说:“我相信她,她不告诉我或许有别的原因。”
在谢丰华的劝说下,魏金钢和他一起到宿舍去找苏琳娜。两人进门,苏琳娜正在收拾东西,屋里还有司机小王叔叔,另一位是和她一起同住的女干部。苏琳娜客气地将二人让进客厅坐下,忙说:“屋里太乱了,实在不好意思。”听这话里的语气,和招待一般客人没什么两样,显而易见,从这一刻起,在苏琳娜的眼里,魏金钢和谢丰华一样,不过是她的临时过来窜门的一位邻居而已,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魏金钢异常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屋子对他是那么熟悉,曾几何时他自由自在地和苏琳娜肆意挥洒青春时光,共同分享二人世界的浪漫和激情,那是多么令人甜蜜地回忆的画面啊,可是——这一切或许将成为印入深刻记忆的历史,只有回味,却永不再来。谢丰华说:“琳娜,听说你马上去上学,金钢邀我过来帮你收拾一下。”话音刚落,示意魏金钢一块起身。苏琳娜忙说:“不麻烦你们俩了。我的东西不是太多,小王叔叔帮着稍一收拾就完事了,你们先坐着吧,我一会陪你俩说话。”苏琳娜说完,扭头进了她住的房间,大概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吧,好一会没有出来。魏金钢如坐针毡。他看着司机小王熟练地将行李打包,走过去想给他帮把手,小王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用胳膊将他拨拉到一边,对他说:“这里不需要你。”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却很果断、坚决,能看出来对魏金钢好像不太友好,似乎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也都不对,有他小王在,你魏金钢算什么?他想去苏琳娜的房间,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只是抬眼朝她的房间门口望了一下,被司机小王发现,他朝着魏金钢瞪了一眼,魏金钢和他的目光一接触,他像做错事的孩子被责怪了一样,刚才的勇气如同被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好又回到原处老老实实地和谢丰华一起干坐着。苏琳娜真的没时间顾上他们俩,她和那名女干部不停地从卧室里搬出东西,由小王整理归类,该装箱的装箱,该打包的打包,接连忙了好长时间。那位女干部见魏金钢和谢丰华一直在静静等候,识趣地和苏琳娜打过招呼便离开了宿舍。现在只有司机小王还在低头干活,眼皮抬也不抬,全神贯注的神情着实憨态可掬,行李都打包、捆扎好了,苏琳娜让小王一件件从楼下往下搬。趁这个工夫,苏琳娜才转过头和二位客人讲话,她说:“本来走之前和大家聚一聚,但时间紧迫,已来不及了。谢谢二位对我的关照。”谢丰华说:“苏军医说的什么客气话啊,我们都是好朋友,何必这么见外呢?”苏琳娜说:“我上学先进行短期外语培训,等考试过关后,才正式入学,那将是九月份的事情了。所以,这次一走,可能真的离开二团了,这里曾是我动过感情和流过泪水的地方。”说完,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魏金钢忙说:“不要难过,过去是我不好,有的事没有和你充分沟通,让你不甚理解,产生误会,请你不要难过。”苏琳娜听了,勾起了伤心往事,痛苦地抽噎着,双肩抖动,任凭泪珠子从脸上滚滚而下。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魏金钢极想和过去一样,揽她入怀,深情地拥抱,给她安慰,但潜意识地刚要起立张开双臂,他却僵住了。只见苏琳娜站起,对他们俩说:“对不起,我要走了。”魏金钢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酸楚冲击着他的心波,使他几乎不能自已,他亲爱的朋友,依然带着误解和怨恨,即将和他分离,不知再何时相见,回忆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曾经彼此深深思恋,他怎能忍心割舍往日情丝呢?魏金钢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压抑已久的情感喷薄而出,犹如火山迸发,势不可挡。苏琳娜见他哭得像个泪人,不顾谢丰华在场,一把将魏金钢拥抱在怀里,二人心贴着心,脸挨着脸,忘我地痛哭。司机小王上来,恼怒地将魏金钢从苏琳娜身边拉开,急忙催促下楼。站在团机关干部宿舍楼前的马路边上,春风扬起的沙尘迷住了魏金钢的双眼,熟悉的吉普车马达声“突突”地响起,顷刻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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