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魏金钢在集市上闲逛,偶然碰到了蕙莲,她一见面,笑嘻嘻地嘘长问短,一阵热情地寒暄。还没等魏金钢向她问起李美娅,蕙莲忙逮了一个空隙,表情神秘地说:“金钢,你还不知道吧,李美娅的事?”魏金钢忙问:“是什么事?我和李美娅将有半年时间没联系了,即便联系感觉也没劲,担心再发生‘地震’。”他语气中包含着许多心酸和无奈,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和李美娅经历了这些令人诅丧的事,此时在蕙莲——他和李美娅共同的信使,也算是共同的朋友面前,魏金钢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真性情,虽然才向蕙莲说出短短一两句话,他压抑很久的心情一下释放出来,尤其他听到还将有李美娅的消息,如同罩在头顶的阴霾散开了去,露出晴朗的天空,使人猛然觉得敞亮了起来。蕙莲说:“李美娅让我告诉你,她接班的手续办完了,是6月28日上的班。她还问你,你现在做什么呢?”魏金钢得知李美娅接了班,心里一阵狂喜,他替他心爱的人感到高兴才对,李美娅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着落,她不会再和自己一起赴未知的远方去寻幸福的归宿了吧。魏金钢兴奋地说:“那感情好了,我们俩不会再考虑到外地去……”话还没说完,他便打住了,在蕙莲面前,他若说出后面的话,感到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李美娅还会这样考虑吗?她接了父亲的班,那就是说她已经成了国家正式干部,再看看自己,他是什么身份?在没接班之前,李美娅的家人还不愿承认他们俩的恋情,接班之后呢?难道会同意他们俩重归于好吗?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在魏金钢头脑里仅仅闪现了百分之一秒,他便基本预测出结果了。精明无比的蕙莲从魏金钢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已经猜测出他的心理活动了,她带有一点安慰的语气说:“‘天下何处不芳草’‘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些道理你应该懂得的,何必总吊在一棵树上呢?”魏金钢故作镇定地说:“我倒无所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四海为家,这点事对于我还能承受不了?我早就想开了,她家人不同意,我也不会再强求这事。”蕙莲说:“应该这样,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是劝你打退堂鼓,但还是现实一点为好。不过,李美娅好像对你还是一往情深的呀。”魏金钢说:“但愿如此吧,不过现在我们俩的身份是有一点悬殊,人各有命,身份的裂痕一时半会地怎能会弥补的呢?”蕙莲安慰道:“小伙子一定不要气馁,我听说你跟你们家亲戚学木匠活去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营生吧。在咱们农村,不上学没有啥好的出路(意指通过考大学改变身为农民的命运),你复习了两年,不再复读是挺可惜的呀。不过,学一点手艺,将来会大有用处的,看你的造化吧——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说罢,蕙莲格格地笑了起来。魏金钢也跟着讪讪地笑了笑,却难掩尴尬,他说:“你见了李美娅替我向她问好,我祝福她成功接班。请她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会很好的。”蕙莲点了点头,而后她问道:“不给李美娅写信了吗?”魏金钢摇了摇头。蕙莲似乎有点失望,她最后轻声说:“李美娅有情有义,她心里装着的只有你。”魏金钢对蕙莲的这句话没怎么放在心上。继而,蕙莲嫂子说:“即便有你的信,我也不敢当信使了。唉——因为你们俩干的好事(指私奔),李淑翰叔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是我从中给你们俩充当传信人,专门到我们家大闹了一场,骂我作为一名村干部、作为多年的信得过的近邻,却做出有意让他们李家丢人现眼的事儿——教唆两个孩子学坏了。你瞧瞧,我帮了你们两个,到头来我在李家那里却成了‘罪人’了。我怎么还敢给你们俩传信啊?如果我还这么做,李美娅爸爸非活劈了我不可。”魏金钢说:“不至于会到这一步。但到了这个时候,信不信(意指由蕙莲传信)的已经无所谓了。”蕙莲看着魏金钢脸上浮现出有点灰心意冷的表情,又和他闲聊了一会儿,不痛不痒地说了还是那几句勉励的话后便告别了。Μ.chuanyue1.℃ōM穿书吧
蕙莲说的的确没错,李美娅对魏金钢的那份情依然没改初衷。徐媒婆在过了正月十五日后不久便登门为李美娅说媒提亲了,李淑翰夫妻俩见到徐媒婆眉笑颜开,端茶倒水,殷勤侍候。当李美娅得知徐媒婆是给她来说媒的,百般不同意,她一气之下,躲到一位亲戚家里,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即便这样,她也没挡住父母给她说媒、相媒的进程。直到她接了父亲的班并正式上班,父母携她共相了七八次亲,见了几个小伙子,但李美娅却没有一个中意的,不是嫌小伙子本身条件不好,而是在她心里已经占据着她心爱的人——魏金钢,其他人经过她的眼,他们一个个看起来是那么俗不可耐,横竖看着不顺眼,压根没触动她的心,何谈能看上人家?徐媒婆白忙活了小半年,无功而返,她放出话来说:李家的那妮子是让白狐公给拿住魂儿了,人间的小哥她咋能看得上?她是坐在家里等着修炼成仙儿哩。话虽这么说,徐媒婆却没有停止给李美娅提亲,隔一段时间,她便跑李家一趟,遇到好的人家先给李淑翰夫妻俩说说,不为别的,就为李家招待她比别的一般人家要丰厚一些,每次给一包一块五毛的烟是少不了的,管的饭起码比别家多两个荤菜,如果李家人一高兴,兴许还塞给她三五块的跑腿费。所以,徐媒婆给李家说媒,虽然跑的次数有点多,不见什么成效,但她却乐此不疲,以致后来她逢人又改口说:我就不信吃不成李家的猪头,李美娅即便是天上仙女变的,她也得喝咱凡间的井水,是块石头也有捂热的时候,我徐媒婆子穿的是铁鞋、口里含的是铁末子,再硬的茬咱都能应付!自废武功、知难而退的事咱从来没干过!就凭徐媒婆的恒心,李淑翰夫妻俩暗暗将宝押在她身上了,他们巴不得尽快给李美娅找个好人家,他们做父母的心才能算安稳下来。
李美娅上班倒很轻松,由于刚入职,领导没安排多少活给她干。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李美娅跟着一位老会计——李芝芳大姐学着记账,一整天低头拨拉着算盘珠子,反复练习加减乘除口诀,一天中会抽出点时间和出纳员对对账,将一串串数据誊写在账簿上。她一整天一整天面无表情,机械地干着李大姐安排的活儿,其实心里头想着父母给她说亲的事儿,思念着心中的人儿。魏金钢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他为什么不托人给自己捎个信呢?他还能托谁呢?慧莲嫂子这个传信的渠道已经断了。美娅对此无可奈何,迫于父亲的威吓,而且不愿再给慧莲嫂子添麻烦,她心里虽然多么强烈地渴望——但再也不敢私下里联系慧莲嫂子当她的传信人了。而且,美娅想到,自从和她私奔未成、遭受族人的暴打之后,他们俩再未谋个面,也再无他的一点音讯,他会想自己吗?她想去见他,但没有勇气,担心会给她心爱的人再添一份烦恼、一份痛苦。她应该不顾一切,抛弃任何世俗观念和是是非非,去他村里找他、见他,倾诉她的相思,倒出心中苦衷……但这些,她最终都不能做到。她幻想着在她工作的时候,有一天魏金钢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站在桌子前——但,仅仅是在一愣神的工夫,她的思绪又回归到现实,她得保证手指间的算盘珠子得和账簿的数字准确一致,脑子一走神,珠算的过程都前功尽弃,重新照样再拨拉一遍。她什么时候发愣走神时,李大姐就会用手指敲敲她的桌子,口里絮叨道:“精神集中一点,集中一点——咳,你可不像你爸,他干起活来,外面敲锣打鼓都惊动不了他。你这样一天愣几回神儿,想什么呢?月底才发工资嘞,年轻人刚参加工作,都会这样——工资还没到手,已经盘算着要买点什么东西,给爸妈买点,给姐妹买点……”未等她说完,李美娅不耐烦地说:“大姐,我不是你说的这样,会十分在意什么时候发我工资,只是有几个珠算口诀没有记牢,顿顿神而已罢了。”李大姐从一摞摞账簿的后面抬起头,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翻了翻眼皮,看了美娅一眼,然后又埋进厚厚的账簿堆里,没再言语。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美娅白天一边上班一边想着她的心事,思念她的人儿,工作之余,她还得和徐媒婆、父母“斗法”——让一次次相亲以失败告终。
夏日的一个午后,天热得让人难耐。李美娅将李芝芳大姐吩咐的最后几笔账目和出纳员对完后,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梧桐树下乘凉的一群人。有的身旁放着铁锄正准备下地干活;有的光着膀子,上面搭着湿淋淋的、连着几个破洞的毛巾;还有的是老人们,他们显得更悠闲,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蒲扇,眯着眼似睡非睡;更闹一点是三五个孩子,在树下的阴凉处追逐嬉戏,铜铃般的笑声穿过打开的窗户,给她们寂静的财务室增添一点生机。
这时,李美娅觉察到一个身影从门外进来,她依旧在望着窗外沉思,没有打算侧过头看看是什么人。因为在她们财务室,一天不知道进来有多少人,有的是报账的,有的是领物资的,有的取钱的,更甚者有的男人没事也过来,觍着脸和出纳员马丽云——一个颇有风韵、别人家的媳妇“夹枪带棒”地说几句话,马丽云假装生气骂猫骂狗地怼回去。男人听到“骂”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脸上乐开了花,一只脚迈出财务室高高的门槛,一边还嘻嘻哈哈回头凝望着马丽云,一脸满足的幸福感,恋恋不舍地离开财务室。不过,这几天到财务室的男人对李美娅似乎多了几分关注的热情,很明显马丽云便为此感到不高兴了,或许她吃了李美娅的醋。论美貌,马丽云不及李美娅七分,只不过她更具有中青妇女成熟的韵味,如同五月的草莓——鲜艳熟稔。而美娅之于马丽云,俨然是六月的莲花——娇嫩明丽。如若两人再比较的话,李美娅不像她那般十分娴熟地和男人们“插科打诨”,对于爱来“热闹”的男人们来说,或许这是李美娅的劣势,冷艳无比,拒人千里。进进出出财务室的男人发现多出一位仙女般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一个女孩子,毕竟李美娅在他们看来还是刚刚长开一点的孩子,便忍不住将视线从马丽云移到美娅身上,凭经验拉这位刚来的仙女试试水,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李美娅却是油盐不进的主儿,除了工作语言之外,从她嘴里几乎掏不出其它的话来。
刚进来的这个人,开始时和马丽云嘻嘻聊了几句。然后,他笑道:“你们财务室新来的这位小妹妹,芳龄几何?”马丽云似乎有点不耐烦,说:“你自己问问去。”那个人听后,
讪讪地移动了几步,站在李美娅面前,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李美娅一抬头,发现眼前的竟是一位熟人。在两人几乎都是一愣神的工夫,李美娅先喊了一句:“二哥!”这位男人俯了俯身子,睁大眼凝视着李美娅,停顿了几秒钟,仍然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没有认出来这位仙女是谁家的姑娘,更让他莫名其妙的是,她竟然叫自己“二哥”。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如同百度搜索引擎,仔细地回忆亲戚中的平辈女人。但没有成功,李美娅如同地里冒出来的一样,天赐一般的美貌呈现在他面前,他突然感到有点受宠若惊。李美娅见他此状,又忙说“你不是镜宽伯伯家的国强哥哥吗?”男人这才想起李美娅是谁,他惊讶道:“你是小美娅呀,哈哈,没想到他们口口相传财务室的小仙女竟然是咱们家的小美娅呀——真没想到。”李美娅已站起身,慌忙给她的“二哥”搬椅子让座,拿茶壶倒水。李美娅口中的“二哥”是杨镜宽的二儿子杨国强。杨镜宽是谁?李美娅为什么称呼杨国强为二哥?各位看官,由我向你们细细表来。
杨镜宽曾是李淑翰所在乡人民公社的领导。上世纪六十年代,全国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杨镜宽作为工作队的负责人,就是负责李淑翰所在的李新庄大队,李淑翰时任大队的会计。李美娅小时候时常听到父亲向她讲起镜宽伯伯,每年春节初五这一天,父亲总是雷打不动地用自行车驮着小美娅去看望镜宽伯伯,李淑翰告诫全家人,他们一家能有今天,多亏了镜宽伯伯,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他的恩情。在李美娅的记忆中,每每父亲谈起这些,眼中满含深情,感恩不尽。父亲讲到,在美娅出生的前一年,遇到人生几乎难以逾越的坎儿,虽然以前的历次政治运动,他和爷爷一家人都险些过关,但这一次不同,如果没有杨镜宽伯伯的帮助,这个坎儿他差一点没能翻过。
李新庄自然村分前后两片聚居的区域,中间有一条窄窄的老街隔开,老百姓习惯称前庄、后庄,前庄以李姓为主,后庄是魏姓居多。李新庄行政村还包括附近的几个自然村,1500多口人,李新庄人口最多,占一多半。李淑翰就是在李新庄行政村大队干会计。1964年下半年,杨镜宽作为人民公社的副书记,带工作队下到李新庄行政村指导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即“四清”运动。工作队最初的工作是走村窜户,搞调查研究,对李新庄大队本级及其管辖的两个生产队和六个小队的财务账簿、工分记录、生产分配等等进行清查,对问题批评纠正,召开党的组织会议,责任人做出自我批评和检讨,群众代表在会上不痛不痒、象征性地提出几点意见。杨镜宽作为带队负责人在会上讲:这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主要内容就是“四清”,只要“四清”搞清了,在广大社员的教育帮助下,队里的各级干部只要谦虚改正,就算过关,接受社员监督,把队里的群众觉悟搞好、生产搞好。在大伙的热烈掌声中,杨镜宽结束讲话,也标志着李新庄大队的“社教”运动取得圆满成功。但这种“成功”只是暂时的,李新庄大队的社员们谁也不会想到杨书记会“二进宫”,一个月后再次带队进驻他们队。这一次,杨镜宽在社员大会上声嘶力竭地讲:县里对我们大队的“社教”很不满意,是不及格的标准,我是有责任的,大队的干部也是有责任的,“四清”四不清,社员对干部有意见不敢提,干部拉拢社员,有的社员包庇干部,有问题不愿揭发……“四清”搞不清,工作队不撤村,干部队伍不清理、问题不解决,我这个公社副书记的“乌纱帽”就不戴了,回队里抗锄头打坷垃算了。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善于发动,这种力量就会如滔滔江水爆发出来,产生的结果往往会出人意料。工作队下到小队,下到每一户,他们鼓励社员揭发各级干部,不论什么问题,但这还不够,一个会连着一个会,不同级别、不同范围的会从天亮开到傍晚,从深夜开到黎明。就像古代朝廷的“风闻言事”,前庄揭发后庄的干部,张庄揭发李庄的干部,魏姓揭发李姓的干部,一家、一族、一姓、一村、一队,好似都有一本明白清晰的账,只不过都是算在别家的头上,而不是和自家相关联的人。李淑翰就是在这样的“风闻言事”中中枪。后庄几位魏姓社员公开揭发李淑翰造假账,常和原国民党政府的人员来往,是伪装潜伏在社员中的敌特分子。问题很严重。杨书记不敢怠慢,连夜召开会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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