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沈丁声音急促,鞋也不脱转身朝着通往二楼的台阶而去。
家里不寻常,确实是出了什么事。越往上走,尿骚味更重。沈丁对气味极其敏感,她自小生活的环境里就是灯彩。无论是竹子还是拷贝纸,都很容易沾染上气味。
所以搬来郭村后,家家户户几乎都养了狗,沈丁也想要一只,看家护院,也是陪伴。但母亲和外婆怎么都不同意。
狗不是毛绒玩具,是生命。
纵使它是宠物的角色,一个生命也不会完全听从一个生命的支配。它跑跳间的自主会损坏家里灯彩的材料,它的毛发和排泄物,也会损害到灯彩的质量。
灯彩上怎么可以沾上这些。
但现在它就是沾上了。
为什么她的家里会有尿骚味。
楼梯上铺着地毯,走起路来声音不大,也是为了让做灯彩的人能够专心,但急促间的每一步都很重,沈丁在上头走,毛涛在后边追,老旧楼梯的动静晃荡着整个房子。
一楼的房间是摆灯彩,做灯彩,还有个吃饭的餐桌。二楼是三人住的房间。
秋天的傍晚五点太阳正准备下班,光线不足。房子里的光线就更不够,沈丁摸上墙壁的开关。
“丽云啊!丽云啊!”
“诶!我马上去做饭。”
是外婆和母亲的对话,两个人并在一块,而是在各自的房间。沈丁几步走进母亲的房间。
“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吓死我了……”
母亲说着看见了沈丁身后的毛涛,那眼神里是责怪,毛涛没有提前知会。
母亲的中气十足更让沈丁困惑,但下一秒,她就发现了不对。
母亲应该是刚刚挂断电话,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拨号的界面,她将手机放进上衣口袋,用同一只手扶着床框,另一只手则抬在胸前,一高一低,一瘸一拐。
“你怎么了?”
“没事。”
“灯灯回来了?灯灯,你过来,你来。”
外婆听见响动在房间里大喊。
沈丁没敢停留,边疑惑地看向母亲,边朝着外婆房间而去。
一推门,她找到了房间里尿骚味的源头。
外婆的床头放着一盏红色灯罩的夹灯,沈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书桌上的,此刻它正亮着干净的白光,照着的是一地的纸屑和灰尘。
“婆婆?”
沈丁叫了声。
外婆看见沈丁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你总算回家了,你一定要去找你爸,你爸不是个东西,推你妈,你妈可怜哦,又要照顾我,自己还骨折了,都是你爸害的。”
沈丁愣在原地,这就是母亲和表哥一起隐瞒的事情吗?
在她和母亲断联的时间里,外婆因为挂花灯没站稳,摔了一跤,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母亲求助父亲,争执间在楼梯踩空,手部骨折,脚部软组织损伤。
沈丁一言不发,埋头清理外婆房间里的新产生的垃圾,毛涛在一旁解释。
“是孃不让我说的。”
“我那天来帮着打扫过了。”
“我最近每周都来的。”
“门口有个邻居帮忙,每天来帮忙擦身之类的,还帮着做一顿饭。”
沈丁没有怪毛涛,她是不知道回什么,每一缕钻进鼻尖的尿骚味都成了刺激眼泪分泌的武器。
她也终于知道了那天母亲不肯接视频的原因。母亲跌倒前,脸颊猛烈撞在楼梯扶手,肿胀淤青,五天前像个透明的果冻馒头。
而当时听筒里外婆那些骂人的话根本不是语气感叹,是真真切切在咒骂,咒骂对象是沈丁的父亲。Μ.chuanyue1.℃ōM
“灯灯,没事的,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外婆房间外,母亲拉着沈丁的手道。
“怎么没事。”
沈丁看着母亲脸上未消失的淤青咬牙切齿。
“是我不小心的,也是我的要求不切实际。”
母亲说因为外婆摔倒,她要照顾外婆,家里少了两个做花灯的力量,堆积的花灯根本没法按时完成。
好些花灯已经开始,不能停下。母亲想来想去就想到了父亲。
当年他可是个做花灯的能手,就算是很多年没做,也是有底子在的,只要愿意,只要细心,他肯定能帮上忙。
父亲来看了外婆,送钱送礼物,却唯独不肯答应母亲的要求。
“你生意做得这么好,走开一下能多大事。”
“不是生意不生意的事情。”m.chuanyue1.com
“你老婆?我不可能跟你有什么,你让她放心。”
母亲说了很多保证。她蓬头垢面地请求,父亲铁石心肠地拒绝。最终母亲跟父亲吵起来摔下楼梯,是父亲送去的医院。
沈丁听完哪里会觉得父亲没错,多年的埋怨在这时升到顶峰。
母亲的要求过分吗,一点也不,父亲的生意就是做得很好,她都能在网络上搜到新闻。不仅如此,她还能从同学的口中听过公司名,更有初中同学因在父亲的公司工作沾沾自喜。
沈丁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她的父亲。
父亲的公司制度成熟,运行稳定,而且还有其他的合伙人。他可以为了小女儿两个月不上班去国外过暑假,却不能请假一个月帮助母亲度过难关。
“白眼狼。”
这是外婆常挂在嘴边形容父亲的词。
以前的沈丁不觉得,可她此刻站在一楼客厅,看着白炽灯下因没人搭理而落灰的半成品花灯。
外婆说得对。
父亲当年是外公的学徒,灯彩将他从泥泞中拉出,给他光明也给他生活的希望。
他不帮忙,等于是在要母亲的命。
母亲却还在帮父亲说话,“也理解,有家庭,要工作,我也是病急乱投医。”
沈丁突然想到什么,几天前父亲给他打了三十万,难道不是打错了?也是,三十万啊,父亲再不想和她说话也要发条信息知会声吧。
“妈,爸为什么给我打了三十万?”
“打了?他真打了?”
“是你要他打的?”
“钱你好好留着不要乱花。”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但至少沈丁确定,这钱真的不是学费。三十万可不是小钱,但对父亲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钱。
沈丁唯一能想到的是,父母在这次争吵里决定割裂,用三十万和母亲彻底地划清界限。
三十万里有父亲过往的低姿态,有外公对父亲的恩情,有父亲袖手旁观的冷漠,或者还有对伤筋动骨的外婆和母亲的慰问。
太少了。
这点钱就想万事大吉,怎么可能。
房子经过打扫已经没有尿骚味,沈丁将毛涛买来的菜整齐摆在客厅的桌子上,烤鸭,小笼包,红烧香芋,清汤狮子头,都是外婆和母亲喜欢的,也是她们这些天里没吃上的。
沈丁将饭和菜盛在一个碗里,一个碗给母亲,一个碗给外婆。
毛涛喂外婆吃饭,沈丁喂母亲。
“我还有一只手呢。”
沈丁不理,母亲和外婆的无助从今日就正式结束了,因为她回来了。
她会把母亲从困境里解脱出来。在此之前,她要去找她这个妄想三十万了事的父亲。
得好好算算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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