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晋王不进,则天下国将不国,晋王不进,则天理难容,天下纷乱,近在眼前,晋王不进,则大汉陷于长夜,永远难明,说句大不敬的话,等到晋王殿下百年之后,若是这天下没有一个规章,谁来安定天下?”
洛阳街头,某个不大的小酒馆中,一名身穿短衫,手脚粗大,脸上的沟壑深重得能夹死人的中年男子脸色潮红的借着酒劲大声的跟自己的酒友在吹着牛逼。
此言一出,小酒馆中的许多其他酒客居然也纷纷应和出声,明明都是一群身穿短打,出苦力赚力气钱的家伙,却在此大言不惭的谈论国家大事,神奇的是居然还谈得抑扬顿挫,颇有条理,而其他人对此居然也都见怪不怪。
只是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又有一人同样也拍了桌子,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晋王殿下何等人物,乃是圣人降世,心中理想,岂是尔等黔首之徒可以揣度,殿下不肯进位,所图分明乃是极大,纵是古之周公伊尹也不能比之万一,难道会像尔等所想一样,目光短浅,行那不忠不孝之事么?”
此言一出,小酒馆立刻便是哗然一片,刚刚那醉醺醺的人立刻就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才是放你娘的狗屁,难道以晋王殿下之功绩,贤明,仁德,不应该再进一步,做天子么?你觉得晋王不配做天子?”
“哼,果然是夏虫不可以语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今这天下,谁敢说晋王不配做天子?只是晋王之心,仅仅只是一区区天子就能装得下的么?晋王要做的,乃是千年,万载之大功业,区区天子,根本配不上晋王。”
那人闻言再次暴跳如雷,“又是这般歪理邪说,要我看,尔等分明是心怀鬼胎,不忠不义,这世上哪有什么是比皇帝更大的?不当皇帝,当什么?分明是包藏祸心,呸,告诉你孙子,这也就是在洛阳城,要是在野外,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早就宰了你这等乱臣贼子了!”
“没错!”
另一人也站起来义愤填膺地道:“老子只知道,现如今这好日子都是晋王殿下给予,这天下,老子只认晋王,为晋王殿下,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将来老子这份忠诚,还要传给老子的儿子,孙子,世世代代,忠于晋王!”
那人闻言不屑一笑:“愚人就是愚人,我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哼。”
说罢,那人在柜台上放下了一小穿的铁钱,趾高气昂的就走了。
酒馆中的其他人见状,齐齐地发出了嘘声,冲着他的背影比划了各种不怀好意的手势。
“来,兄弟们满饮此杯,祝,殿下长寿。”
“祝殿下长寿。”
酒馆老板见状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类似的争论,他见得实在太多,已经都见怪不怪了。
晋王殿下非常鼓励百姓在市井田间议论政治,曾颁下铁令各县官府不得抓捕言事议政者,甚至欢迎任何人的策论观点之流在报纸上发表,即使是大逆不道之言,朝廷也没有丝毫的表示,甚至报纸上还会着重的介绍不同大儒大贤的政治观点,包括那些大逆不道之观点,晋王甚至还会亲自动笔点评。
也正是因此,现如今这大汉,至少在洛阳城的城市之内,哪怕是掏大粪的,甚至是街边要饭的乞丐,每个人张嘴都能聊上两句国家大事。
当然,所有聊国家大事的这些人里,九成以上聊的都是晋王殿下到底要不要,或者说应不应该再进一步,篡夺天下。
当然,这世上没有人认为晋王殿下不配进位,那些认为殿下不应该进卫之人,也从来没人说过不配二字。
这种人他见到的倒是并不多,他这是小酒馆,来此地喝酒的都是底层民众,而且他听了好长时间,那些反对派也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倒是听说,那些动辄花费千金的大酒馆,反对殿下进位的更多一些,而且几乎是每天都有类似的辩论,以至于就连那些胡妓一个个的居然也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就说不出来,事实上他明白,天下人也都明白,晋王殿下这么搞,说明他心中恐怕还真是不想当这个天子的,要知道,自从袁术灭亡开始,几乎每个月都有人带头劝进,而每次劝进,无不是天下人纷纷跟进,各郡各县纷纷献贺表,但是晋王却是一直置若罔闻。
如果说表面功夫,有个七次八次的推辞怎么也到头了,晋王这都推辞几十次了,作秀也没有这么做的啊。
可你说殿下是愚忠,是想当周公,是什么大汉纯臣,这毫无疑问的也是在扯淡,这殿下这些年干的事儿实在是不像一个奸臣。
不说别的,天下人谁不知道他跟太后有一腿?这是忠臣能干出来的事儿么?
何况,早在两年前他就把洛阳的南北两宫重建了,而且直接一点不避讳的住了进去,听说他现在办公的时候也会做轮椅。
除了没穿那身龙袍之外,他和皇帝还有个毛的区别啊,甚至今年还听说他要减免朝廷对宗亲供养的开支,以后,这些大汉皇亲只要是与小皇帝本人的关系出了五服的,朝廷就统统不承认了,就算是还承认的那些,几乎也没有什么供养了。
市井之间有个笑话,说晋王殿下现在上朝的时候都是将龙袍当背心穿在衣服里面的。
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呢?
…………
“殿下,这是今年岁入的账册,目前,入库的银两足有四百二十亿钱,而明年的预算,则是三百七十亿钱,财政盈余实在是太多了,您看,要怎么花?”
秦宜禄点了点头,接过折子大略的看了几眼,就将其仍在了一边:“存着吧,我听说去年有商队回来找到了橡胶,那个蒸汽机好像已经研制得差不多了,如果这一二年就能研究得出来的话,光是铺设铁路,就又是一头巨大的吞金巨兽,到时候再花吧。”ωWW.chuanyue1.coΜ
“是,另外……这是平原太守焦和送上来的折子,说是平原郡又出了祥瑞,有金色大鱼自行跃于船上,又口吐人言,说是……”
“停,停,停,回旨申斥吧,告诉他,劝进就劝进,别整这么多用不着的。”
“是,不过大王……如今您虽然不急,但是天下人,却是早就都已经急不可耐了,您到底想要怎么做,还请您造作决断,进或不进,也给天下人吃上一课定心丸啊。”
秦宜禄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知道了,我……再想想。”
到了这一步,天下人早就没人拿他当什么大汉忠臣了,他自始至终也不是,只是明明现在走到这个地步了,他却又举棋不定,左右为难了起来。
自然,天下人揣度他的心思,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和学说就都已经出来了。
这几年,东汉社会的发展进程是很快的,至少在中原一代,社会发展的程度已经远远的甩开了北宋,所谓资本主义萌芽,这种东西也早就都已经有了,社会在日新月异,生产力在大幅度的解放,秦宜禄几乎可以断言,三十年内,整个社会说不定就要掀起一场新的生产关系变革,甚至是一场工业革命也不是没有可能。m.chuanyue1.com
商人阶级,市民阶级,终究还是出来了,而且在他有意引导之下,这些个商人现在一个个的武德充沛得很,其力量,已经早超过了旧有的豪强、贵族阶级。
新阶级,当然就会有心的主张,尤其是秦宜禄这么多年一直还将刘备留着,就是为了给这个天下多一个选择,这个现如今已经完全被他捏在手里的社会,将来到底往哪走,他自己反而迷茫了,也不敢轻易的去走了。
正常禅让一样的当皇帝么?
他这一代肯定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现如今他的威望高得吓人,天下百姓都以他为圣人,当然,这几年百姓的生活质量确实也已经大幅度的提高,不敢说让老百姓都能吃得上肉,但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比以前强得多得多,整体生活水平差不多类似于17世纪左右的英伦岛岛民的水平,再也没有饥寒冻馁之民了,就冲这个,他的地位无可动摇,不敢说十万禁军将士各个都愿为他效死,却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任何阻拦在他前面的敌人撕得粉碎。
只是,然后呢?
皇帝这个位置对他本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跟皇帝也没啥区别啊,真要是当皇帝,他图的肯定是子孙后代啊,可是,自己的孩子,能拥有自己这样巨大的声望么?这样的声望又能传几代下去?
他跟这个时代的其他人不同,他深刻的知道,家天下是一定会灭亡的,就算不考虑什么工业革命,生产关系变革之类的,这天下哪有三百年不灭的王朝呢?
搞不好自己的陵寝都会被挖出来盗墓。
当然,他也考虑过君主立宪,但是想了想,实在是觉得这玩意在当前这个社会背景之下太不靠谱。
不管是他自己当皇帝然后立宪,还是自己当首相逼小皇帝立宪,他觉得至多两三代之后,肯定会爆发各种各样,一系列的宫廷政变。
此举,实在无异于是脱了裤子放屁,穿着裤衩拉屎。
往哪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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