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手脚酸软地趴伏在洗手池旁。

  果然,他就不应该对奈落抱有任何期待……

  虽然在又一次被跳楼机、蹦迪等等项目祸害之后,他的确已经不再沉溺于过去的阴影里。

  但为了摆脱这一份沉默就要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那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继续抑郁。

  反正乐观的二哈总能自己找到快乐源泉,然后一边跳进去大口痛饮还顺势冲了个澡。

  “好啦好啦,不要愁眉苦脸的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奈落如是说。

  她笑吟吟地帮商成顺气,仿佛眼前的惨剧与她无关一样。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

  商成实在没什么可吐的了,然后便询问这位大小姐接下来的计划。

  “接下来么……吃遍另一条美食街!”

  ……

  “大概有30多年没见了,我的老朋友。虽然你并不一定把我当做朋友来看待,但至少在我这里,我还是很怀念过去的时光……”

  巫医发出了沙哑艰涩的怪笑,凝视着眼前的男人:“相比于毕伶珏,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交流,毕竟,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够在医学和生物学的领域上有和我交谈的资格……哪怕只是闲聊,从本质上来讲,你也是那个更加优秀的选择……巴尔洛夫。”

  “是吗?不胜荣幸。”面容稍显苍老,满头灰发,但是腰挺的笔直,神色冷漠严酷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巫医的恭维就有所缓和。

  在巴尔洛夫看来,巫医的确并不能成为他的朋友,如果单单只是学术造诣而言,巫医能够甩他一大截,但这不意味着巴尔洛夫会因为渴求知识就认同它那病态的世界观与价值观。

  如今所建立的各种学说,乃至以此为根基搭建的社会,如此种种都是为了人类存在这一目标而发展壮大的,偏离了原本的目的,在探索知识的路途上抛却人性与公理,践踏道德底线,不可谓不是离经叛道。

  “呵呵,我便当你是不甚荣幸吧。可惜了,如果能够走上正确的道路,追寻真理,或许你成为这里第二个巫医。”巫医鸟嘴面具下的猩红双目中是浓郁的遗憾,而在对待除了巴尔洛夫之外的其他人,也只有毕伶珏能够和他建立起有限的交流。

  但也仅仅只是有限的交流。

  巴尔洛夫对于巫医的言辞状若未闻,这并非是认同,而是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巫医进行过争论,但最终谁也没能说服谁。

  以寿命而言,不死不灭的巫医并非他所能企及,而如此漫长时间跨度之下,一个人的性格早就定型了,巴尔洛夫并不认为自己有足够优秀的口才扭转它的理念。

  而从学术而言,它用无底线、无原则的探究,筑构了比现今生物与医学更坚实的大厦,那尸骨累累的果实,同样不是他能够撬动的。

  无视,是唯一能够与它抗争的举措。

  “我来询问关于地外菌种的消息。”

  毕伶珏最近请辞,去了炎和,听说那边准备做个大动作,涉及到了起码五个神代残留,甚至有两个残渣——邪神。

  周旭更是基本常驻在那里,作为收容所和执剑人的沟通桥梁。

  伊丽莎白因为调休,还没有回来,她还在追查奥斯奎尔和汉威生物公司的关系,虽然那可能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被收容所给予了充分重视和自主权的旅者,似乎也准备掺和那件事。

  一时半会儿,收容所明面上有资格前来巫医之家的人,居然一个也没有了。

  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他也只能自己前来。

  毕竟那虚惊一场的灭世之灾,虽然看似已经解决,但收容所必须得做好它再次爆发的预防措施。

  如今班罗绝大多数人体内或多或少都有地外菌种的存在,最远的污染甚至抵达了炎和边境,只不过最终被太祭所阻隔。

  这就是个定时炸弹。

  无论是它失控,还是班罗主动引爆,收容所都要有第一时间解决问题的能力。

  “你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毕竟除了这种大事所需,你又怎么会主动来见我呢?”巫医怪笑着转动轮椅,将自己腐朽木桌上的几个培养皿一字排开,头也不回的说道,“过来自己看吧,巴尔洛夫,关于这有趣的小东西,我的收获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巴尔洛夫也并没有忌惮于巫医的病毒,来到了桌子旁边,低头看向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些荧绿粉尘的培养皿:“这是你培养出来的二代?”

  “远不止二代,它们更新换代的速度远比你想象中要快的多,这些小东西在进化、适应与繁殖这一点上,有着令人震惊的潜能。”巫医指了指一号培养皿,“这里面是一代,或者说是曾经的一代。”

  它语气当中满是惊叹:“毕伶珏带过来的第一批菌种,我用自己的一滴血作为它们的养料,本意只是用来培育一部分的素材,来补充研究的消耗。”穿书吧

  “它们用了半分钟的时间,从原来的百万级上升到了千万级,并在三分钟后断崖式下跌到十万级。”

  “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巫医竖起了一根手指,“它们同化掉了我那一滴血中足足一百种病毒和细菌,并成为了那一百种病毒和细菌。”

  巴尔洛夫微微颔首,他所进行的观察实验当中,同样发现了这种现象:“它们具有极强的伪装性。”

  “伪装性?不不不,你太小它了,巴尔洛夫。我的用词并不是修饰,而是原原本本的字面意思……它能够成为任何被它吃掉的东西。”巫医轻蔑地否定了巴尔洛夫的结论,“它们在进食,它们在进化,它们在成为。”

  它将手指指向了二号培养皿:“就如同这个培养皿内的小东西,你猜猜这是什么?”

  巴尔洛夫冷冷地瞥了它一眼:“不是每个人的眼睛都能够当显微镜用,也没有必要卖这种毫无意义的关子,巫医。如果你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结论,那就直接说出来好了。”

  巫医干涩地笑着,仿佛有些得意。

  “是红细胞。原原本本的,属于我的红细胞……除了颜色,它们和我体内的红细胞没有任何差异!它们真的能够搬运氧气,数量足够一样可以当成血瓶灌输到你体内……这一点我亲自尝试过,然后我就死了一回。为了处理从我尸体里增生出来的大量菌种,可费了我一番手脚。而在这个过程中,巫医之家甚至没有办法判断我体内究竟哪一部分是它们组成的。”

  巴尔洛夫的脸色微微一沉。

  “你们还是小看了这些小家伙。它们如果失去制约,会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面对弱小的对手,它们会将能够吃掉的一切都化为种群繁衍壮大的养料。但是当它们面对强大的对手的时候,它们就会成为这个种族本身。”

  巫医指了指自己:“就像是我一样,它们成为了我身体拼图的一部分,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差异,它们甚至取代了我的基因。如果这个时候我找了一个女人并和她孕育生子……那个孩子还在受精卵的时候,就整个都是由菌种构成的了。偏偏菌种构成的人体与正常人体几乎没有区别,所以他能孕育出一个正常健全的人格,生活、交友,直到……菌种完全吞噬了这个种族,暴露出真实面貌的一天。”

  巴尔洛夫几乎遍体生寒。【穿】 【书】 【吧】

  现在外面体内含有这种菌种的人类数量岂止千万?

  “它们不会急于求成,但是在漫长时间的演化中,那个被它们寄生的种族,就会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彻底亡族绝种。而在这之上孕育出来的,是有必要时可以成为它们,没有必要时保持原态的东西。”

  “我很难想象现在眼前的这些小东西曾经都吞噬过多少文明,它的基因解构能找到太多合理,但不属于地球物种的痕迹。毫无疑问,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控制了它的核心意识,人类将会步入那些可悲种族的后尘,成为它的养分……之一。”

  巫医用有些病态的喜爱的眼神看着培养皿中微微飘扬的绿色粉尘,吐露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实。

  “它的核心意识被掌控了?”巴尔洛夫一下子想到了班罗那个非自然专案组宣称已经解决地外菌种的事,庆幸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忧。

  如果班罗恶意使用它……

  “应该说,只要灵魂中拥有某一种特质,就能够无条件的用自己的意识去取得与灵魂承受上限匹配的菌种的控制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这些小东西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是一种生物武器。”巫医转动着轮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朝向,面对着身旁的巴尔洛夫,语气玩味。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完美的天然生物,这是生物学永恒不变的真理。生物需要自孕育它的环境来构建自己最初的形态,这意味着生物的发展方向受限于所处的环境……这是物种的局限性。想要打破这种局限性,唯一的途径就是进化。”

  “刚进化的要素是什么呢?”

  “斗争。迫于生存的需要,谋求繁衍和壮大,这就是所谓进化的本质。”巴尔洛夫终究是外界最优秀的学者之一,他逐渐有所领悟。

  巫医微笑着摊开手:“这就是我认定它是人为制造的物种的理由之一。这是一个相对完美的物种,但偏偏,它本身并不具备在宇宙中穿梭的能力,它来到地球,还是科考船从遥远的星球上把它带回来的。这代表,它并不具备进化的条件。只在一个或者寥寥几个星球的环境上生存过,它不可能具备如此恐怖的进化与同化能力。”

  “只有可能有某个文明不断的将它投放到其他星球上,当然,这是比较残酷的想法。往好的方向想,也许只是那个文明的生物工程技术已经到了不需要借助外部环境,投递一些基因,用人造生物圈进行模拟,就能满足一个物种从无到有,并臻至完美的变迁过程。”

  可能吗?

  巴尔洛夫想起巫医提及对菌种基因结构时发现的,数不清的基因图谱,心里已经偏向于更加糟糕的那一种可能。

  “不必太过严肃,巴尔洛夫。我不是说过了吗?只需要灵魂当中有某种特质,就可以取得自己所能承载上限的菌种的控制权。而恰巧,班罗当中的某一个存在做到了这一点。”

  巫医推动着自己的轮椅,来到了那片遍布灰尘与蛛网的书架前,从中取出了一本看似不朽不看的书籍。

  “我并不是这里的第一任巫医。这些书籍都是不同的巫医留下的。其中有一个巫医留下了关于灵魂改造的技术,可惜,我并没有触及灵魂的能力。那种东西太玄奥了。不过其中的理论知识我进行过研究。”

  “你知道人的灵魂是怎么诞生的吗?”

  巴尔洛夫干脆的摇头,对于这种比较唯心的概念,一般都是另一个部门的工作。

  “这本书里有过详细的诠释。思想,精神,意志,这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在遥远的神代,那位巫医发现,神需要人类信仰,是因为能够从中得到实质性的好处。信仰,这种奇妙的存在引导它走上了研究灵魂与精神的道路。”

  巫医轻轻翻动着书页,讲述着触及人类本质的秘辛。

  “那位巫医很好奇信仰是如何产生的。于是它开始追根溯源,想要找到信仰诞生的源头,最终它发现,信仰滋生于人的思维与精神。”

  “过程太过冗长,又太过血腥,我就直接说结论吧。一个人从出生开始,见闻与记忆是构成人格的基石。当足够大量的记忆完善了人格,名为‘我’的概念就此成型。夜以继日的,人在不断的巩固着‘我’,就如同崇拜神明一样——信仰随之而诞生,只是信仰的对象是自己。”

  “这股信仰滋生酝酿的,从自身的醒觉塑造的‘偶像’——灵魂,应运而生,但又因为个体的信仰过于微弱,灵魂不具备神明那样的伟力,甚至自己都无从察觉。”

  “毫无疑问,记忆是可以篡改的,思想是可以扭曲的,但灵魂这种具有强烈个人特质的存在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去改变,甚至反过来与新生的记忆相排斥。所以,冲突的记忆,冲突的思想与逻辑——精神病就这样出现了。”

  巫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巴尔洛夫:“就比如那个变成了植物人的小姑娘。她的灵魂被神明骸骨滋养后,已经可以反过来压制记忆与人格的扭曲,但她的肉体已经整个被替代,人格更是直接崩坏——菌种是蜂巢思维的物种,这种巨大的差异下让她的灵魂激烈排斥那个想要取而代之的外来者,却又发现自己真正的肉体已经没有了,以至于成为她的菌种无法控制这副身体,而她自己也无法使用这具肉体,只能依托在神明骸骨之内,在骸骨和旅者力量的温养下存在。”

  巴尔洛夫缓缓皱起眉,他死死地盯着巫医:“你不应该知道这么多细节才对!”

  旅者有赠予陆悦光明神力这件事,只有极个别人知道才对,班罗支部和加林支部相差半个大陆都不止,巫医凭什么知道这么多内幕?!

  巫医怪笑着摆摆手:“这并不重要,巴尔洛夫,我们还是聊聊,地外菌种和灵魂间的关系吧。”

  面对着那猩红深沉的双眼,巴尔洛夫眼神逐渐冰冷:“是谁跟你做了交易?!”

  只有可能是高层透露给巫医的消息,但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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