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轻柔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然而语词锋利如刀似剑,巴旺闻声望去,见一名相貌普通的中年妇女偎在飞瀑阁间门口笑吟吟望着自己,晶亮眸子隐隐现出讥讽。
见此模样巴旺哪里不晓得中年妇女便是妈祖神教主事东宁府教务的阿莲护法,虽然头发灰白不类传闻中的明眸少女,不过妈祖神教最擅长的就是易容化形,为了隐人耳目扮成如此模样也不稀奇,当下冷着面孔沉声问道:“格里布本来就是我的部下,复国之后重归帐下理所应当,算哪门子的撬挖墙角。”
阿莲冷哼一声,撇嘴道:“格里布虽曾是你的部下,被俘为奴多年可曾有人理睬,如今虔诚信奉妈祖娘娘已成为神教教徒,你却口口声声让他复国之后重归帐下,不是当面撬挖墙角又是哪个。”
巴旺被点破心思不由地勃然大怒,他曾为大肚国征战多年,如今又是阿德复的心腹爱将,从来都只相信长枪大戟铁血厮杀,哪里瞧得起装神弄鬼瞒骗愚民的妈祖神教,跨前一步森然道:“老子就是当众撬挖墙角又是如何,你这娘们敢把老子怎样!”
小关见状抢到巴旺身前,手按刀柄对着阿莲怒目而视。
坐在雅间假装喝茶的都是神教教徒,本来侦伺动静防止有人暗中接近,见阿莲护法与巴旺发生冲突,全都神色不善围将过来,有的随手从怀里掏出暗藏短刀,眼看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格里布万料不到为了自己这个小人物,竟然引发大佬当面冲撞争斗,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敢随意插嘴,身子抖颤不晓得如何是好。【穿】
【书】
【吧】
阿莲身为朵思娅教主贴身丫鬟兼亲信弟子,在妈祖神教素来人人敬畏,见巴旺言语无礼不由地勃然色变,想起偷运弹药还需巴旺鼎力相助,强忍怒气挥手斥意神教教徒退下,伸手拂了拂额前秀发,微笑道:“既然巴旺将军看中了这名不成器的神教教徒,阿莲也不能不给巴旺将军脸面,咱们各退一步,由格里布自己确定日后归属如何?”
巴旺面色冰冷,使眼色示意小关退到身后,一言不发来了个默认。
其实阿莲与巴旺谁都没把格里布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放在眼里,当面争执无非为了各自脸面,妈祖神教虽因教主朵思娅与大肚王阿德复结为夫妇倡言复国,然而还是自成体系听宣不听调,与阿德复手下心腹相互看不顺眼矛盾由来已久,当面争执不过是寻常小事。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生蕃部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阿德复倾尽全力只能勉强捏合,若不是有着汉人这个生死大仇,生蕃各族说不定自己就能打将起来。
格里布当然不晓得大佬的异样心思,听视若神明的阿莲护法居然把决定权下放给自己,心里慌乱不晓得该如何是好,能够重新回归巴旺帐下自是心中所愿,然而妈祖神教教规森严,一旦入教终身不能叛教,否则不仅全家老幼都要惨遭诛杀,而且死后还不能进入极乐世界,永坠地狱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
格里布孤身一人无所谓诛杀,然而深受妈祖神教洗脑蛊惑,亟盼死后能够进入极乐世界享福作乐,一时间脑里各种念头纷呈迭起,左右为难迟疑不决。
阿莲候了片刻,见格里布嘴唇抖颤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抿嘴嫣然一笑,向格里布柔声道:“格里布,妈祖神教平时待你何等看重,如何选择还不难做出?”
她的声音又娇又媚,落入众人耳中都不自禁心神荡漾,极想开口抢着答应,格里布本来就在犹豫,听到声音神智一阵迷糊,想也不想立即恭声答道:“阿莲护法说的极是,格里布愿意永远归属妈祖神教座下,侍奉妈祖娘娘终身无悔。”
此言一出众教徒人人面现喜色,巴旺站在旁边看得分明,知道阿莲暗中使出邪术妖法蛊惑格里布,他允喏格里布重归帐下原本只是临时起意,对这只过河小卒归属哪方毫不在意,只是阿莲此举大扫颜面,当下脸色不豫冷笑道:“阿莲护法使的好手段,居然用魅术邪法对付教徒,真是不要脸之至,若有真实本事不妨也对老子使使。”
格里布这时也已恢复清醒,想着我怎么一口答应永远归属妈祖神教座下,听到巴旺言语面皮涨得通红,缩在旁边半句也不敢开口。
阿莲神情自若,抿嘴笑道:“争夺人心全凭各自手段,巴旺将军与本座都是大肚王属下,莫要为些许小事伤了自家和气,巴旺将军里边请。”
嘴里说话侧转身子伸手肃客,巴旺憋了满肚皮火气却又不好发作,哼了一声板着面孔大踏步入内,神教教徒都守在外面不敢进去,小关却是想也不想跟着进去,紧紧守在巴旺身后。
巴旺随便坐在椅子上,斜视阿莲大咧咧道:“如何设法偷运弹药前往山里,你这就说给本将军听听。”
阿莲眯着秀目瞟了眼小关,蹙起柳眉没有说话,巴旺自然瞧出她的异样心思,冷声道:“他是昔年沙漉社大战的土蕃遗孤,对大肚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有话直言即可,用不到拐弯抹脚遮遮掩掩。”
听小关居然是沙漉社大战的土蕃遗孤,阿莲也不禁有些惊讶,深深望了眼前二十不到的年轻小伙一眼,嫣然道:“既是土蕃遗孤阿莲自然信得过,不过今日商议之事实在太过重大,关系到大肚王能否顺利举义出山,驱赶汉人重建土蕃自由世界,阿莲不得不多加小心,请巴旺将军千万不要见怪。”
她嘴里说是不要见怪真实意图谁都听得明白,巴旺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小关涨红面孔向巴旺道:“既然事关重大标下就在外面等候,绝对不会对外泄露尺言片语。”
没等巴旺接腔小关转身冲出飞瀑阁,守在雅间外面的神教教徒见他出来略感奇怪,却也没人上前搭话,小关独在站在窗前僻静处,望着街面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行人,听着欢声笑语不绝传入耳中,忽地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他的蕃名叫葛里布,自幼跟随母亲居住在简陋寨子,父亲木魁因为力搏虎豹勇猛过人被大肚王阿德狗让看中,亲自选入豹卫成为亲信侍卫,每次回家都是往来匆匆,因此小关对传说中的父亲印象极是模糊,忽有一日母亲抱着小关仓惶离家,跟一大帮蕃人躲入大山深处,自那以后小关方才晓得父亲木魁跟随大肚王阿德狗让反抗汉人被杀,自己不幸成为土蕃遗孤。
宅在深山的日子极其清苦,小关亲眼瞧见许多缺衣少食的蕃人冻病死去,就连极其疼爱自己的母亲也有一次不幸误食毒菌疼痛而死,年幼小关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与天斗与地斗,逐渐成长为身强体壮的生蕃少年,被新任大肚王阿德复挑中化名进入铁骑营,与父亲一样成为野心分子争霸复国的工具。
小关的澄澈眸光逐渐现出迷惘,到了铁骑营后他奉令假装与徐台生结成好友,目的在于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而通过日常接触小关发现汉人并不是父母口中杀人放火生食人肉的凶残恶魔,待人接物都是和气有礼,对待蕃人也是公平交易,从来不恃强买卖欺侮蕃人,特别是徐台生更是把小关当成异姓兄弟看待,就连小时候尿床不肯起床的冏事都与他分享,实难让纯朴小关视为生死仇敌。
然而小关知道自己与徐台生注定结不成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他不过是大肚王阿德复谋求复国的过河卒,只要一声令下就要毫不犹豫对汉人举起屠刀,即使是热情好客的徐台生也绝不例外。
眼前忽地现出街上曾经撞见的中年男子,虽然小关从没有见过徐国难,但仅凭肖似面目就晓得中年男子必是徐台生口中最为崇拜的大哥,也是蕃人最为仇视的察言司特工头目,如若大肚王举义出山屠尽汉人,徐国难毫无疑问必定列入黑名单,可瞧上去一点都不似凶残恶魔。
眼前似乎出现了血流成河的血腥场景,小关捏紧拳头,清秀面孔布满茫然。
“你说甚么,粮船已被荷兰战舰毁损殆尽,返回东宁港的就那么几艘?”
乌心粮商厉德成腾地从椅上蹦起,就连红木椅子被肥大身躯带起也不晓得,瞪大鱼泡眼望向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刘员外,声音颤抖急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如此说来台湾粮价还在上涨。”
“当然还要上涨!”刘员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冯锡范手中乏粮头痛之极,故意放出假消息是想趁机低价购买粮商手中囤积的粮食,只要大家伙齐心协力抗住不卖,再过两天你再瞧瞧,看东宁府会不会缺少粮食乱成一团。”
厉德成嗯了一声,目光闪烁慢慢坐回椅上,点头道:“怪不得到铺里压价购粮的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口口声声说是打算买粮回去开饭馆,他娘的居然想从老子手中骗走粮食。”
想起低价卖出去的数百石粮食,厉德成仿佛割肉般心痛无比,咬牙道:“我这就吩咐伙计关铺歇业,再也不让冯锡范那老小子占足便宜。”
“老弟莫要着急,”刘员外伸指嘘了一声,放下手中茶杯凑将过去,压低嗓音道:“反正你铺里的粮食已卖得差不多,待到明日再挂上售迄遏业牌子又有何妨,关键是那些秘密储粮的仓库千万要保护好,莫地真地让狗急跳墙的冯锡范派兵强占了去。”
厉德成听到这话心领神会,乌心粮商早就在偏僻场所秘密囤积了大量粮食,想要囤居积奇大发国难财,如若秘密粮仓没有被官府发觉,损失铺里粮食也不过毛毛雨,他转了转眼珠,轻声问道:“兄弟听从大哥吩咐,只不过——冯锡范到时会不会真地狗急跳墙,派兵强抢粮食?”
刘员外哼了一声,撇嘴道:“老弟不会事先往粮仓撒上火油,若是官府胆敢派兵强抢就一把火烧他妈的,瞧最后谁杠得过谁。”
厉德成微微点头,想到刘员外所言若真,过了几天又可以大肆提价发足国难财,目光炯炯鼻息急促,伸手抓过茶杯仰颈灌将下去,没有瞧见刘员外眸光深处闪烁的诡谲异芒。穿书吧
如此一幕在不少乌心粮商府邸秘密上演,逐渐被夜色笼罩的东宁府显得愈发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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