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威见林凤面色发白精神不佳,知道他陆师出身禁不得风浪颠簸,自不会在小事上面故意与他为难,当即吩咐水手转舵靠岸,目送林凤在亲兵护卫下摇摇摆摆走下战舰,还没踏上码头就伏下身子对着海面呕吐不止。
邵威站在船头瞧得明白,抬眼扫视在风浪中颠簸起伏的复明号,见舷侧数名硬塞进来的陆师轮训军官面色惨白摇摇欲坠,有的捂住嘴巴强忍着没有呕吐,心里不由地暗叹口气:水师海战风浪颠簸自是常事,冯总制借口换岗轮训硬塞进水师的都是些不通水性的旱鸭子,万一发生海战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哪有能力指挥战舰作战,万一误了大事怎生得了。穿书吧
冯锡范有心架空刘国轩,当然不会只派出林凤等心腹将领进入明郑水师,每艘水师战舰都有数名陆师轮训军官掌控紧要位置,一旦发生变故就可迅速应变,无奈水师海战与陆师作战截然不同,没经历专业培训根本没法指挥作战,不少陆师轮训军官上舰近月连晕船都没有完全克服,对着专业术语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更让本就瞧不起陆师的水师官兵暗中看笑话,阳奉阴违应付了事,万一发生海战连正常战力都无法发挥。
外行指挥内行,不是瞎指挥就是帮倒忙。
暗自腹诽了一句,邵威眉头紧皱忧虑更深,举起千里镜望向忙忙碌碌装载粮食的粮船,他打老了海战自然晓得粮船装载过重行驶缓慢,一旦遭遇敌舰就会成为作战累赘,偏偏护卫航队的首要任务是护卫粮船平安返航,无论如何都是抛弃不得。
想起答应晚上跟随林凤前往琉球王宫赴宴,邵威忽地微微有些后悔,装满粮食的粮船泊满港口运转不便,万一遭遇敌舰突袭岂不成了活靶,到时自己擅离职守跟随赴宴,副手蒋德威便是陆师轮训军官不通海战,事后若是追究责任自己岂不成为最好的替罪羊。
希望——今晚首里港平安无事。
望着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粮船,老成持重的邵威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举着千里镜有些不安地向远近海面观察,视线所及都是风和日丽的太平景象,瞧不出一丝危险端倪。夶风小说
林凤自然听不到邵威的腹诽,他摇摇晃晃走下踏板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伏低身子张嘴呕吐,丝毫不顾及护卫舰队指挥官的脸面。
众亲兵见此模样都是悄悄背转身子假装不见,堂堂护卫舰队指挥官居然晕船呕吐,传将出去实在太丢人了些。
扛着粮袋经过的码头小工探头探脑窥望,都被站得远远的亲兵队长林英呵斥赶开,不许窥视参将大人的呕吐丑态。
饶是如此讥讽笑声还是似有若无传将过来,众亲兵都是脸面无光,对视不语。
林凤对着海面吐得昏天黑地,好一歇方才站直身子,抬头见王凌已侯在码头,瞧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饶是脸皮素厚也是不自禁微红,打着哈哈道:“午宴多灌了几碗黄汤,被风浪一吹有些受不了。王老弟,这辰光急匆匆跑到码头找老哥,莫不是探到了了不得的机密情报?”
王凌面目普通衣着寻常,瞧上去仿佛是老实巴交的憨厚渔民,他派驻首里站掌管情报工作多年,办事勤谨忠诚可靠,奉令暗中配合粮船收购粮食,这些日子奔前跑后也是出了大力,见林凤神情轻松浑不在意,瞧着旁边扛着粮袋络绎不绝的码头小工,面色微僵欲言又止。
林凤从军多年也是见惯风雨,见王凌表情郑重心中微沉,大踏步走到僻静处所,吩咐亲兵四下散开严密戒备,沉声道:“啥子机密情报,说吧。”
王凌习惯性向远近张了张,凑近轻声道:“情报站刚收到机密情报,说荷兰红毛鬼秘密派遣舰队来到琉球海域,想要暗中设伏拦截,不让粮船平安返回东宁港。”
林凤刚开始还笑嘻嘻听着,听到最后脸色发青,下意识伸手按住刀柄,不可思议问道:“荷兰红毛鬼怎地晓得老子护卫粮船前来琉球购粮,打算在哪里设伏拦截?”
他心急之下声音高亢,扛着粮袋远远经过的码头小工隐约听到,都是放慢脚步向这边张望。
青壮汉子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高瘦汉子忽地脚步不稳一跤跌倒,额头碰在青石台阶上肿了个大包,坐在地上不住口哎哟叫唤。
站在附近的一名监工管事听到叫唤赶将过来,见码头小工围在旁边呆脸观看,沉脸喝道:“瞧啥子热闹,还不快些给老子扛粮袋,误了大事抽不死你们!”
手中皮鞭凌空甩了记鞭花,码头小工见状都是一轰而散,监工管事重重一记皮鞭抽在高瘦汉子身上,喝斥道:“蹭破油皮学啥娘们鸟叫,还不快些给老子干活!”
高瘦汉子眸光倏地闪过厉色,随即就被痛楚掩饰过去,喏喏连声挣扎着勉强站起,走了半步又抱住左腿,重新坐倒地上凄声呻吟。
监工管事倒竖眉毛又要挥皮鞭抽打,旁边一名扛着粮袋青壮汉子凑将过来,瞟了眼高瘦汉子左腿膝盖,故意叹道:“黄三今日再也挣不着铜钿,俺瞧他的左腿已经废了。”
监工管事这才瞧清高瘦汉子左腿膝盖鲜血淋漓,想必刚才不小心被青石台阶磕碰,暗自骂了声晦气,即将抽到黄三身上的皮鞭收将回来,尖着嗓子喝斥道:“不能干活快些给老子滚开,莫要坐在这里妨事。”
他恼怒之下没有留意青壮汉子的口音与琉球土语似是而非,黄三目光与青壮汉子微微一碰,愁眉苦脸不敢接嘴,拖着受伤左腿一瘸一拐没入码头旁边的阴影深处。
这一幕插曲如同海水卷起浪花没人加以留意,码头照样忙忙碌碌不见异样。
王凌脸色微沉,暗骂林凤没有丝毫情报保密意识,苦笑道:“这个卑职也不晓得——”
见林凤面现狐疑,忙解释道:“荷兰红毛鬼设伏拦截的机密情报是有人暗中送到情报站,卑职也不晓得其中详情,生怕误了大事赶紧送将过来。”
说着从贴身衣袋摸出张折叠棉纸递将过去,林凤接过打开细看,他虽然斗大字儿识不了半筐,棉纸记录的机密情报简单明了,荷兰红毛鬼派遣拦截的战舰数量、型号大小都是一清二楚,心知机密情报记录如此详细,必定不是空口白牙胡乱捏造。
明郑水师实力冠于远东,惟有满清鞑子与荷兰红毛鬼能够与之匹敌,护卫舰队虽然战舰众多实力雄厚,却被行驶缓慢的粮船拖累,若是航行途中遭遇荷兰战舰突袭,谁胜谁败殊难预料。
想到这里林凤暗自庆幸,幸亏提前获得了机密情报,否则明日一早护卫粮船启航返台,荷兰战舰半途设伏拦截袭击,即使能够击败粮船也必有损伤,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林凤虽然不晓得台湾粮食紧缺到何种程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行军作战常识,护卫舰队首要目标是护卫粮船平安返台,否则功劳再大也是于事无补。
荷兰战舰数量逊于自己,到时自己以有备击无备,无论如何不至于吃大亏。
他对着棉纸反复细看,想要从字里行间瞧出些许端倪,忽地指着棉纸上面一个古怪符号问道:“这是啥子意思?”
机密情报王凌早就看过无数遍,对古怪符号也是了然于胸,见林凤瞪大绿豆眼不明所以,惭然道:“好像是某个组织表明身份的暗记,不过卑职也瞧不出啥子意思。”
南洋锦衣密探早就自成体系,随着明室灭亡更加不为人知,王凌虽是察言司资深特工,却也辨不出南洋锦衣密探表明身份的暗记。
林凤冷哼一声,弹了弹棉纸不屑嗤道:“既然有心传递情报那就光明正大,遮遮掩掩连身份都不敢表明,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王凌面色有些尴尬,微咳一声道:“林大人,眼下最紧要的是平安护送粮船返台,荷兰红毛鬼已经暗中设伏拦截,不知林大人打算如何对敌?”
林凤糙脸现出凛冽杀气,手按刀柄狞声道:“荷兰红毛鬼胆肥敢来捋虎须,老子既已晓得当然要将计就计设个圈套,让该死的荷兰红毛鬼来得去不得,全都葬身汪洋大海。”
深深瞧了王凌一眼,道:“王老弟亲自赶来送情报,这份人情老哥已经记下,日后必有酬报。”
王凌身为特工精通世故,听出林凤不愿对自己泄露军事机密,当下借口情报站还有紧要事务需要处理,拱手向林凤讪讪告辞。
林凤面望着王凌消失背影色阴晴不定,亲兵队长林英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见林凤久久不语心中着急,仗着族亲关系踏前一步,轻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卑职马上通知各舰舰长严加戒备,杀荷兰红毛鬼个落花流水?”
林凤轻嗯一声,没等林英抬步又示意站住,沉吟良久吩咐道:“你让亲兵们嘴巴都严实些,没有老子允许不许对外泄露半字。”
林英眸光现出疑惑,迟疑道:“大人,难道连韩探长也不告诉?”
明郑粮船前往琉球秘密购粮关系重大,察言司按例要派遣精干特工跟随前往,冯德贵特地派遣的探长韩天成知道林凤是冯锡范的铁杆亲信,事事讨好奉若上司,林凤也是虚以委蛇假以颜色,凡事都不特地隐瞒。
王凌是察言司前都事卢泽的心腹,对韩天成的奴颜媚态最是瞧不顺眼,虽然同是特工却极少互通声气,机密情报也没有与韩天成分享。
林凤来回踱了几步,拧着眉毛道:“先不要告诉,保密就要保密到底,等到了晚上再告诉韩天成好了。”
见林英鼓着眼睛欲说不说,林凤冷笑道:“琉球国王尚敬今晚要在王宫举办饯行宴,那些水老鼠本就有意瞧老子笑话,推三阻四不愿跟随老子赴宴,若让他们晓得荷兰红毛鬼暗中设伏拦截,有了借口更加不肯跟随老子赴宴,如此一来老子在尚敬老小子面前岂不是自打嘴巴,脸面都要丢个精光。你先把情报瞒住,等过了饯行宴再行通知不迟。”
林英恍然大悟,鸡啄米点头道:“大人思虑周详,不过荷兰红毛鬼——”
林凤朝林英脑门敲了记暴栗,呵呵笑道:“荷兰红毛鬼妄想半途设伏拦截,打老子个措手不及,老子欲擒故纵假装不晓得,明日照样护卫粮船大摇大摆出海,等红毛鬼战舰冲出再四面兜截,到时瞧哪个吃定了哪个。”
双手握拳狠狠交碰,面色狰狞杀气毕露。
听到这里林英心悦诚服,奉承道:“大人足智多谋,这招欲擒故纵比三国时的诸葛亮还要厉害许多,绝对能让荷兰红毛鬼吃足大亏。”
想了想建议道:“要不要让粮船先行卸下粮食,明日遭遇荷兰红毛鬼战舰也可避免粮食损失。”
林凤闻言心中一动,想了想摇头道:“荷兰红毛鬼又不是傻子,既然有心设伏拦截当然早就派人暗中盯着码头,卸下粮食哪能哄瞒得过,老子已有定计,明日粮船照样载着‘粮食’大模大样出海,瞧到底哪个算计得过哪个!”
嘴角现出冷厉狞笑,仿佛已经瞧见大批荷兰战舰中炮沉没的凄惨场景。
他唾沫横飞得意之极,丝毫没有留意不远处的垃圾堆不引人注目微微抖动,似乎有活物躲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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