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是冯锡范特地安插进明郑水师的心腹将领,若被斩首示众对冯锡范而言简直就是公然打脸,想到摘星楼签押房冯德贵的诛心话语,冯锡范面皮抖动陡现青气,暗想果然不出冯德贵预料,刘国轩坚执己见定要严惩林凤,醉翁之意其实并不在酒。
硬塞进明郑水师的陆师轮训军官大多不通海战,指挥作战颇多失误,假若刘国轩以严惩林凤为突破口,倡言对陆师轮训军官一体议罪赶出明郑水师,自己想要掌控明郑水师的辛苦筹划岂不是等同白费力气。
想到这里冯锡范拿定主意,冷笑道:“刘国轩,你上下嘴皮一碰说得好不轻巧,林凤指挥不当固然有罪,各舰舰长疏于防范岂不——”
刚说到这里就听到脚步声响,郑克塽迈着官步目不斜视走将进来,分立两旁鼻观眼眼观心状若泥菩萨的议政官员见到郑克塽暗自嘘出长气,赶忙向少年王爷鞠躬行礼。
虽然私下谁也不把郑阿斗放在眼里,朝堂之上毕竟仪不可废,必要的尊敬还是需要维持。
冯锡范刘国轩都是托孤重臣年老位尊,在郑克塽面前赏有座位,见王爷到来刘国轩赶忙起身行礼,冯锡范却是端坐不动,屁股稍抬以示礼仪。
郑克塽瞧在眼里面色更加阴郁,喘了口粗气故作不见,端着架子走到蟠龙椅坐下,微笑道:“冯总制与刘总督都是朝廷干城,难得碰面怎么又吵将起来,孤王做个和事佬,各自相互退让一步罢。”
冯锡范虽然恼怒林凤不争气,却不能任由刘国轩处置坏了大事,说了一半见郑克塽进来只得住口,掀起眼皮狠瞪刘国轩一眼,鼻里重重冷哼杀气毕露。
刘国轩梗着脖颈不肯示弱,斗鸡般瞪眼回视,白须飘飘不怒自威,他是征战多年的沙场老将见惯血腥,哪把冯锡范的杀气瞧在眼里。
前来银安殿议政的文武官员见两名大佬公然争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掺和,兵官主事张骥有心劝和,听了郑克塽言语凑趣道:“王爷说得极是,战国时廉颇蔺相如将相和传为美谈,冯总制刘总督都是忠心为国,不值为些许小事争吵,免得有碍观瞻伤了朝廷颜面。”
刘国轩对冯锡范还忌惮几分,对庸碌无能不通海事只晓得奉承冯锡范的张骥可没丝毫客气,冷笑道:“上千忠勇将士三十多万石粮食全都喂了鱼虾,在张主事眼里居然只是些许小事,真不知还有何事可称大事!”
见刘国轩批驳张骥涨红了脸,退缩旁边再也不敢说话。
向来依附冯锡范的张骥当众吃瘪,郑克塽心里说不出的快意,他牢牢记住谢公公卧薪尝胆言语,决意把郑阿斗扮演到底,呆着脸瞧向冯锡范,紧闭嘴巴似乎讨他主意。Μ.chuanyue1.℃ōM
冯锡范嘴噙冷笑,用力一拍椅背,打得紫檀椅裂开细缝,怒喝道:“张主事身为兵官主官,自然有权对水师战事发表意见,刘总督莫非真要一手遮天,把明郑水师打造成为刘家地盘,不容朝廷官员插足!”m.chuanyue1.com
他口口声声把明郑水师称作刘家地盘,存心要引起郑克塽对刘国轩的忌惮心理,方便日后出手掌控明郑水师。
郑克塽自然明白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依旧表情懦弱仿佛毫无主张。
听了冯锡范的诛心言语刘国轩面色微变,转头向郑克塽辩道:“明郑水师自然由王爷掌管,国轩只不过奉令行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
郑克塽袭位以来事事听从冯锡范,冯锡范飞扬跋扈从没把傀儡王爷放在心上,立即接口道:“既然如此,就请王爷吩咐,如何处置林凤等一干失机水师将领?”
他故意说出一干失机水师将领,存心把各舰舰长圈罗在内法不责众,让刘国轩无法严厉处置林凤。
众官员当然明白意思,目光炯炯瞧向坐在蟠龙椅上的郑克塽,殿内一时静寂无声。
郑克塽脱口就要说出“严加处置以正军纪”,总算想起此时万万不能引起冯锡范忌惮,嗫嚅道:“孤王还未亲政,实在不晓得该如何处置。冯总制身为摄政,代孤王作主罢!”
此言一出口,众官员瞧向郑克塽的目光都是现出轻视神色,郑克塽心中暗恼,双手紧紧握住坐椅,依旧是副诚惶诚恐毫无主张的呆样。
刘国轩面色铁青,冯锡范却是大为得意,睨视刘国轩道:“既然王爷委托,锡范就代王爷作主,明郑水师遭红毛鬼战舰偷袭,虽有损失却非无因,林凤身为主将大意轻敌,着革职留任罚薪半年,以观后效,各舰舰长作战不力,争相逃窜以致损失惨重,也都革职留任,振明号舰长陈豹公然不听指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王爷瞧如此处置还妥当吗?”
振明号舰长陈豹坚守职责不听林凤乱命,居然被冯锡范诬蔑成不听指挥枭首示众,指挥失当的主将林凤却只革职留任罚薪半年,众官员当然听出冯锡范的偏袒之意,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刘国轩晓得冯锡范要拿亲信陈豹示威,面色青白刚想开口,郑克塽抢先道:“冯总制处置甚是妥当。只是枭首示众未免过重,一体革职留任罢。”
冯锡范不好当众驳了郑克塽面子,含笑点头应是,用挑衅目光瞟了刘国轩一眼,神情极是得意。
刘国轩怒不可遏,腾地站起拱手道:“林凤原是陆师将领,不通海战胡乱指挥方才导致交战失利。请王爷下令把林凤及不通海战的陆师轮训军官全都调出明郑水师,以免外行指挥内行,屡战屡败误了复兴大事。”
没等郑克塽开口,冯锡范捻须冷笑道:“哪个说陆师轮训军官必定不通海战,此次与红毛鬼战舰交战,陆师出身的复明号副舰长蒋德威表现就很不错,抢先占据港口免得腹背受敌,追击红毛鬼战舰也是奋勇作战可圈可点,倒是水师把总郑睿公然抗拒上令,聚众持械挟持长官,刘总督怎地不严加惩处。”
蒋德威看破艾克尔克布置抢先一步占据港口,指挥复明号振明号奋勇作战避免内外夹攻,林凤都已如实禀报冯锡范,如今被冯锡范当众说出进行驳斥,刘国轩气得白须乱抖还没想好怎么应答,就听冯锡范阴阳怪气续道:“刘总督当年也是陆师出身,亲自率军打败土蕃叛逆,沙漉社大战斩首四千,俘虏三千,威名赫赫全军上下无不敬畏。如今掌管明郑水师难道就不精通海战,莫非刘总督想要自行辞去水师总督职位,重新回陆师任职?”
冯锡范自诩明郑第一猛将,当年就要替代刘国轩讨伐土蕃部族联军,郑经却执意交给更加能征惯战的刘国轩,最终成就赫赫战神威名,冯锡范对此颇不服气,顺嘴就加以讥讽。
刘国轩号称台湾军神身经百战,陆战海战都是可圈可点,素来也时常自诩,料不到冯锡范居然以此为借口逼迫辞去水师总督,气得面孔紫酱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郑水师是刘国轩的禁脔,掌控多年得心应手,成为制衡冯锡范的得力工具,如若刘国轩真地辞去水师总督重返陆师,无兵无权还不是任由冯锡范拿捏。
郑克塽瞧在眼里,见刘国轩面红耳赤嘴唇嚅动,生怕盛怒之下果真辞去水师总督,失却对冯锡范的制衡作用,忙插嘴道:“孤王心意已决,这件事就按冯总制处置办理无庸再议,冯总制刘总督都是朝廷干城,辅佐孤王的左右手,要学廉颇蔺相如将相和谐,共图驱除鞑虏光复大明伟业。”
见两人都是面色阴沉郑克塽肚里暗笑,不加理会转头问户官主事翁天佑,“东宁府现有储粮多少,加上琉球购入粮食能不能支撑到夏粮入库?”
议政官员对此也都极为关心,齐齐把目光转向翁天佑。
户官主事掌管钱谷土地,相当于大明的户部,翁天佑自粮船返台就在心里计算粮食分配方案,早就拟好应答腹稿,走出行列愁眉苦脸道:“禀王爷,户官粮仓原有存粮一万一千八百三十二石,加上琉球购粮四万二千二百七十八石,共计五万四千一百十石。台湾现有军民约三十五万,以每人每日食粮一斤计算——”
他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众官员虽然都不是统计专家,从语气中也听出粮食供应极其紧张,目光对视均是面现忧色。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粮食短缺台湾必将不战自乱,倘若坐镇漳州的施琅乘势联合荷兰战舰大举进逼,明郑江山内外交困大事去矣。
事关切身利益众官员顾不得党争内斗,交头接耳探讨解决措施,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粥,众官员谈论朝政唾沫横飞头头是道,只是谁都无法凭空变出数十万石粮食,讨论了半天依旧茫无头绪。
冯锡范冷眼旁观,见众官员紧蹙眉头,都是拿不出解决粮食危机的良方,心中得意轻声咳嗽吸引目光,洋洋得意端出开源节流的妙策,最后道:“王爷,台湾虽然眼下乏粮,山野却有猎不完的飞禽走兽,采不尽的野菜干果,海里也有无穷无尽的鱼虾,只要发动全台百姓上山下海,让刘总督派遣战舰前往深海捕鲸捉鱼,必能最大幅度减少粮食消耗,顺利度过粮食危机。”
众官员听了他的奇思妙计,不由地都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妄发一言,他们虽然乘坐舰船越过海峡来到台湾,然而大多囿于传统不通海事,不晓得冯锡范的建议是否可行,都把疑惑目光望向刘国轩。
刘国轩身为水师总督常年率领舰队出海作战,对此自然最有发言权,明白冯锡范所言确实有理,只不过明郑水师驻扎澎湖防备鞑子入侵,哪有余裕抽出战舰捕鲸捉鱼,瞬间脑海转过无数念头,怒道:“水师官兵用来对敌作战,不是充当渔夫下海捕鲸。如果派战舰出去捕鲸,澎湖空虚万一鞑子战舰大举来犯,冯总制又该如何应敌?”
冯锡范嗤道:“施琅当年是刘总督手下败将,海上作战败得一塌糊涂,如今台风季节即将来临,台湾海峡风高浪险施琅哪敢轻易进犯,况且战舰每次只需派出三分之一,剩余战舰防守澎湖安抚司绰绰有余。”
刘国轩白眉轩动说不出话,众官员都是听得目瞪口呆,见冯锡范兴高采烈谁都不敢触他霉头。
半晌张骥小心翼翼提醒道:“冯总制,深山大多是土蕃地盘,本来就已经人心不稳,如果鼓动百姓上山狞猎,万一与土蕃蛮子发生冲突——”
冯锡范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那又如何!土蕃叛逆早就狼子野心阴谋造反,老夫不介意再来一次沙漉社,把土蕃蛮子积蓄粮食全都掠来充当军粮,彻底解决粮食危机。”
张骥面有苦色,张了张嘴不敢言语。
翁天佑捻着胡须,踌躇道:“前些日子岛内遭了百年不遇洪灾,共计冲毁民房二十万五千间,受灾饥民八万三千多口,户官本来计划粮船返台即行开仓赈济,免得作乱生事引发民变,现在粮食供应紧张,要不要——”
瞧见冯锡范阴冷目光,心中微寒不敢再说下去。
怒目横了翁天佑一眼,冯锡范冷声道:“眼下军队都吃不饱肚子,管啥子赈济饥民。这样罢,每名饥民酌情发放赈济粮食五斗,即日勒令返乡,吩咐里正组织搭建房子,自行上山狩猎觅食度日。”
冷厉面孔现出狰狞青气,“倘若刁民不识好歹,吩咐官兵一体擒拿就地处决,也可省下几斗粮食熬过粮荒。”
冯锡范本想等琉球粮食运回东宁府,开仓放粮赈济饥民,也可邀买人心为自立台湾王粉饰太平,如今粮船被毁粮食紧缺,当下撕下伪善面具现出凶横嘴脸。
听冯锡范杀气腾腾凶相毕露,刘国轩微觉有些不妥,官兵亲眷都居住东宁府充当人质,家人饥寒交迫势必引发军心不稳,万一临阵对敌哪有丝毫战斗力。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先把目光转向端坐蟠龙椅的郑克塽,却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团团坐在椅上神态安然,仿佛是吃了蜜糖粘住嘴巴的灶王爷,又如高高在上享受香火的泥胎菩萨,浑然不理会治下百姓的生死困苦。
刘国轩的一颗心不自禁沉入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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