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阳光普照,远近山脉沐浴在郛白色的晨晖之中,犹如被清泉冲洗过清澈透亮,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高高的山岗矗起招魂幡,参差不齐的低矮民房间隐隐可以听到男女老少发出的哭泣悲嚎。Μ.chuanyue1.℃ōM
两辆鹿车从简陋寨门急驰而出,顺着崎岖山道逶迤向南。
第二辆鹿车车厢内,徐国难蹙眉沉思,指节无意识敲击车壁,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大肚王,大肚王!”
徐淑媛穿着蕃女服饰,漂亮的丹凤眼隐泛血丝,如花俏面现出睡眠不足的青白神色。
她坐在徐国难对面眯眼打瞌睡,接连听了十多遍大肚王,终于忍不住瞪眼嗔道:“大哥能不能让我眯一会?早晓得大肚王会引你发癫,我就把它吞进肚里,永远不告诉你!”
徐太平抚摸豹崽光滑毛皮,插嘴问道:“姑姑,大肚王在谁?是不是他的肚子很大,比老母猪都大?”
他是鹿车里唯一不受子夜凶杀事件影响的幸福人物。昨晚看完背篓会,就由俞依偌抱回房间熟睡到天亮,根本不晓得后半夜发生了那么多变故。
徐淑媛扑哧一笑,瞪眼道:“玩你的山猫,小孩莫管大人闲事。”ωWW.chuanyue1.coΜ
徐太平嘟嘴道:“这不是山猫,我给它取了名,叫赛虎。”
对着豹崽亲热叫了声赛虎,豹崽呜呜低鸣,似是回应。
徐淑媛没有理会,目光炯炯瞧向徐国难,哀求道:“大哥能不能少些碎嘴,等会到了武定里,妹子还要陪你前往麻豆社侦缉妈祖神教,神色太过憔悴怕要引人怀疑。”
徐国难从沉思中惊醒,望着徐淑媛的熊猫眼圈,点了点头不再吭声,闭上眼睛似乎打瞌睡,脑里过风车回想昨晚的凶杀事件。
野蛮奇紧要关头被暗杀身亡,显是有人怕他泄露生蕃部族密谋造反的机密,凶手必在平埔社围观人群中。
徐国难见线索已断,下令勘查讯问野蛮奇时哪些蕃人没在广场,以便确定疑犯对象。
这一勘查让他目瞪口呆,蕃人根本没有侦缉意识,广场乱哄哄如同集市根本无法确定哪些人不在现场,古伯、吴清等重点嫌疑对象倒都没有离开徐文宏视野。
初步勘查下来,至少三分之一蕃人无法提供不在现场证明,许多蕃人或内急,或困觉,甚至有人趁机打情骂俏,偷鸡摸狗,没有十来天时间根本无法撒网捕鱼确定疑犯对象。
此路不通只能从现场凶器另辟侦缉路径。
暗杀野蛮奇的短箭是土蕃防身护体的甩手弩,相当于汉人暗器袖箭,铁制弩头,杉木为杆,鹅翎为羽,无论射程还是力道都较袖箭差了许多,只是土蕃习惯弩头抹毒,中者立毙,却是袖箭所不及。
甩手弩是蕃人必备的护身武器,平埔社家家户户都有,无法借此查出凶器来源。
徐国难细细勘查板壁后面凶手潜伏场所,最终在泥地上发现两个浅显脚印,以及凶手趴在板壁偷听无意触碰的灰尘,以此为基础勘定凶手疑犯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善使暗器,擅长轻功,对照下来平埔社符合条件的蕃人绝无仅有,少数几人都聚在广场上,不具备作案时间。
得徐文宏提醒,徐国难模仿凶手行凶逃离路径,沿途寻找目击证人或疑犯物证,结果要么语焉不详,要么似是而非。
徐国难甚至从依兰黑那里讨了条猎犬,企图通过体味追踪有所发现,最后沮丧地发现,绝大多数蕃人体味都差不多,猎犬根本无法据此追踪凶手。
如果给我十天时间,一定能够有所发现。
徐国难很不甘心路路不通的侦缉结果,在内心深处与隐藏暗处的凶手较劲,事实上他的侦缉时间只有半个晚上,天色一亮就必须离开,不仅为了妈祖神教,更重要的是执行厄斯计划不容拖延。
幸运的是徐淑媛听到惨叫第一个冲进议事屋,从奄奄一息的野蛮奇嘴里听到“大肚王”三字。
妮子耳濡目染晓得情报保密重要性,强忍没有当场说出,回到房里才悄悄告诉徐国难。
徐国难身为察言司佥事,熟知永历二十四年大肚王阿德狗让结盟土蕃部族大举出山屠杀汉人旧事,听到大肚王立即联想野蛮奇说的生蕃部族密谋造反。
沙辘社大战阿德狗让惨败身亡,王妃王子包括亲信心腹都在残酷的内部争斗中死伤殆尽,曾经强盛无比的土蕃霸主大肚国早已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名词。
莫非大肚国还有漏网之鱼,或者哪个土蕃野心家假托大肚王阴谋造反作乱?
隐隐感觉自己身处密细蛛网边缘,如何顺藤摸瓜找出吐丝编网的蛛王,徐国难还是一头雾水。
正在脑海转着各种念头,手肘忽被轻轻触碰了下,徐国难立即睁开眼睛,发现触碰手肘的是坐在身边的妻子俞依偌,正用晶光盈盈的妙目一眨不眨望向自己。
徐淑媛歪靠车壁睡得香甜,手脚摊开发出轻微鼾声,嘴角淌出晶亮涎水,大损美少女娇丽形象。
徐太平坐在旁边拿着鹿干兴致勃勃逗弄赛虎,不时发出咯咯笑声,显得无忧无虑。
鹿车已经驶出平埔社区域,崎岖山道渐趋平缓,木制轮胎压在石粒上发出咯吱声响,单调乏味一成不变。
偶有树丛鸟雀叽喳低鸣,更加让人昏昏欲睡。
“依偌,什么事?”徐国难柔声问道,声音极其低微,生怕惊动另外两人,也出于多年没有陪伴妻子的愧疚。
俞依偌晕红面颊,瞟见徐淑媛紧闭双目睡得沉实,大着胆子慢慢偎进丈夫怀里,身子随鹿车奔驰起伏摇晃,好一会轻声问道:“侦缉妈祖神教,危不危险?”
徐国难脱口想说毫无危险,但面对俞依偌晶亮澄澈的目光,怎么也不忍谎言欺骗,半晌方才苦笑道:“凡是侦缉必定有危险存在,不过妈祖神教只是欺弄愚夫蠢妇骗取钱财的低级邪教,没有多大斤两,我已暗地吩咐武定里站派出探事严密侦缉,一切行动都在掌握,今天是收网捕鱼,绝不会存在危险。”
他说得斩钉截铁,俞依偌稍为放心,鼻里发出低嗯,依旧偎在徐国难怀里,半晌幽幽道:“国难,我晓得男子汉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这是男儿本份,作妻子的不该阻止,”
声音慢慢有些哽咽,“只是我好害怕,总担心你万一哪天出事,撇下我与平安孤儿寡母怎么办。国难,既然你已吩咐特工侦缉,就不要亲自参与行动,守在站里指挥,好吗?”
面对俞依偌的泪光盈盈,徐国难怎么也不忍心说出不字。他慢慢搂紧妻子,正斟酌该如何回答。
闭目睡觉的徐淑媛忽地睁开眼睛,长长睫毛不住抖动,嘻笑道:“嫂子心疼大哥,要他远程指挥避免危险,妹子可要亲自参加行动,否则岂不白扮了妈祖神教信徒。而且——”
用力拍了下腰间短剑,傲然道:“凭依兰雪梅的武艺,哪个邪教教徒受得起一剑。”
俞依偌万料不到小姑早已醒转,暗地偷听夫妻谈话,忙不迭把身子坐直,红脸啐道:“莫说满话,邪教古里古怪的玩意多得很,不小心就会着了道儿。”
见徐淑媛瞪大丹凤眼想要辩驳,忙转移话题,装出好奇问道:“淑媛,你怎么给自己起了依兰雪梅这个古怪蕃名?”
徐淑媛翘起嘴唇,得意洋洋道:“淑媛的名字是爹爹起的,我虽然不喜欢也没办法。现在有机会给自己取蕃名,当然要随心意取好听的。”
曼声吟道:“梅雪争春不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卢梅坡的这首《雪梅》我很喜欢,依兰雪梅既有雪的洁白,又有梅的芳香,一名两得,岂不很好。”
说着放声大笑,犹如银铃洒满车厢,把伸出舌头舔舐徐太平手掌的赛虎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徐国难哑然失笑,俯在俞依偌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永远平平安安,陪伴老婆到天长地久!”
俞依偌的耳垂被热气喷得滚烫,不顾徐淑媛射过来的促狭目光,大着胆子又把身子慢慢偎近徐国难,听着车轮单调的辘辘声响不再出言劝阻。
执子之手,与子谐老;得婿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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