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林启惜在昏暗烛火下显得颇为无害,全然不像一个被追捕的逃犯,反而更似往日来东宫时的闲散模样。
陆怀死死盯着他,生怕对方下一瞬给自己一刀,然而那人只是端着一杯茶水,温和的看着他,似乎尚无痛下杀手的举动。
“殿下不是口渴吗?不如先喝口茶水,再谈其他。”
林启惜说着,自顾自喝上一口,才俯身凑到他面前,笑得轻佻。
“放心,没有毒。”
陆怀抿唇,并未喝,须臾,又不着痕迹的向后移上一些,躲避之意溢于言表。
林启惜见状,不禁叹气,从榻上离开,随之坐到桌边,将剩下茶水一口气喝完,不多时,一边把玩着手中茶杯,一边看向陆怀,似笑非笑道:“殿下真是乖巧,冷不防瞧见本该死去之人,不吵不闹,不喊不叫,倒是让臣有些不知所措了。”
陆怀攥紧被子,一动未动。
那是他不想喊吗?
是不敢喊。
毕竟。
林启惜的刀必定比顾焱他们人来得快。
陆怀莫名憋屈,却也明白林启惜费这么大劲儿,绝不是杀他这么简单。
也罢,至少能确保性命暂时无恙。
眼下,拖延时间最为重要。
他平复好心情,竭力保持冷静,淡淡道:“林大人在禁卫军追查下顺利脱身,想必背后应有高人相助,倘若本宫没猜错,应当和永安宫有关。”
“殿下果真聪慧。”
林启惜说着,从上到下打量着陆怀,眼神在少年衣襟半开的胸膛上停留一瞬,就见如玉锁骨若隐若现,他不由挑眉,轻笑道:“如此好风景,如此绝代佳人,倚在榻上目不转睛看着臣,真叫臣喜欢的不得了。”
陆怀一怔,坐直身子,无甚感情的拢紧衣衫,面无表情道:“林大人背后高人为救自己而死,却还有心情打趣旁人,也让本宫钦佩的不得了。”
林启惜闻声,手莫名一僵,茶杯顷刻间掉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他迅速反映过来,目光一凝,腿脚一动,稳稳接过茶杯,才没打破沉静,引来他人。
弄好一切,他望向陆怀,扯了扯嘴角,“殿下手无缚鸡之力,当前之际惹恼臣,可不是聪明之举。”
“倘若要杀,在本宫休息之时便可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陆怀想明白目前局势之后,行事作风也大胆了些。
既然要谈事情,亦不能落于下风。
他沉思片刻,桃花眼微抬,直接挑明道:“林大人所属组织,掌权人叫空谷君。”
“而林大人背后高人,先前一直在永安宫装神弄鬼,不过由于轻功极好,从未被人发现,如今你顺利脱身,想来便是他以命换命。”
“毕竟,同样都是轻功出神入化之人,又选择溺死掩盖真实面目,很容易以假乱真。”
陆怀说完,不由沉默下来。
想必文中,林启惜突然下线,便是因为二皇子已然继位,他作为右使,轻功极好,待在暗处更好办事。
如今这一出,怕是自己过于惹眼,成为了空谷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才让对方祭出一枚重要棋子。
正思索着。
林启惜摩挲着杯沿的手一顿,定定看向他良久,周遭气氛不由紧张起来。
陆怀凝眉,细瘦的指间在软被下悄悄移动,将顾焱制作的精巧暗器‘玉戒’拢在掌心,以备不时之需。
须臾,林启惜忽得叹息,随即起身,走到陆怀旁边,笑得意味深长。
“殿下,知道的果然不少。”
“既如此,殿下必定清楚端王和空谷君勾结,却能抛下成见,救治端王亲生母亲,还将人安置在东宫。”
林启惜说着,自嘲一笑,看向陆怀的眼神,倒是变得柔和起来。
“殿下,为何要管元氏死活,她不过一个弃妃,堪堪活着,皇帝根本不在意,反而她死,可以让端王受挫,叫他陷入无尽痛苦之中。”
“如此一来,殿下安然无恙,对手却遭受重创,岂不是更好?”
“本宫要是这样做了,恐怕现在已然人头落地。”
陆怀默不作声握紧手中玉戒,轻轻仰头,直视着林启惜,低声道:“林大人不必再试探本宫了,直接表明来意即可。”
林启惜深深看了眼陆怀,转而回身,寻到太妃椅的位置,毫不顾忌往上一躺,半张脸都掩埋在阴影处,瞧不见具体表情。
“臣希望殿下帮忙救出淑奚,臣则可以协助殿下捣毁空谷君京城所留窝点。”
“若是事情顺利,还能找到端王勾结空谷君的证据。”
语毕,他发现陆怀蹙眉思考的模样,不禁叹道:“殿下放心。”
“届时,臣便会自行请罪,但求一死。”
陆怀咬牙,眸光闪烁不定。
他不敢轻易答应。
虽说林启惜尚未动手杀人,也能证明此番话不假。
但亦有可能,是为放长线钓大鱼——林启惜接到空谷君命令,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眼下时刻,还是稳住对方为要。
陆怀抿唇,正打算先应声,谁知殿门吱呀一声响动,林启惜猛地抬头,飞速起身,脚尖一点,推开窗户便要离开。
陆怀一急,灵机一动,拿出玉戒扔向对方,旋即捂住口鼻,缩在床角静观其变。
另一边,只见一细小颗粒从玉戒中滑落,在空中渐渐化开,薄雾萦绕之下,林启惜措手不及,腿莫名一软,随之被入殿的顾焱一把抓住,锁住手臂,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的武功敌不过顾焱,现今又中迷药,便如待宰羔羊,只能趴在地上,艰难的看向陆怀,却是咧嘴一笑。
“臣在殿下面前,不设防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音落,林启惜昏倒过去,已然不省人事。
但鉴于此人诡计多端。
直至若风文远听见动静前来,惊讶之余,奉命取了绳索,顾焱才堪堪松手。
他们将林启惜绑的严严实实,嘴上又塞了一个布巾,随即松口气,转而担忧的看着陆怀。
文远皱眉:“此人倒是有能耐,竟能躲过禁卫军的搜查。”
陆怀悠悠叹气,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
只是未提及空谷君和二皇子的事情。
顾焱立于一侧,静静听完,看出少年的疲倦,默不作声取来茶水,递到对方手边,就见少年毫不犹豫接过,仰头一饮而尽,看来是口渴久了。
他不禁皱眉,一想到林启惜在殿内藏匿良久,差点危及陆怀性命,思绪便如沉寂已久的汪洋,不受控制的肆虐起来。
须臾,他压下情绪,沉声道:“臣应当早点察觉。”
陆怀喝完,长吁一口气,闻之撑着脑袋,故作埋怨道:“是了,为何不早点察觉本宫口渴?”www.chuanyue1.com
“该罚。”
顾焱心尖一动,却未吭声。
若风见状,咳嗽一声,打断二人,恭恭敬敬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理?”
陆怀听之,颇为头疼,“先别告诉父皇,徒增莫须有的怀疑。”
他想了想,又道:“林启惜所言若是不假,捣毁幕后之人的根据点便会容易许多。若风,你们将林启惜带下去,寻一处地关押起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若风文远得命,带着人悄声离开。
等二人走远,陆怀就见顾焱坐到他身边,静静注视着他,一双狭长凌厉的凤眸,在昏沉烛光之下,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洞,似要将他的全部都吸进去。
须臾,那人抬起微颤的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殿下,无事了。”
陆怀沉默片刻,反手握住他的指间,贴在自己脸上,猫儿一样蹭了蹭,旋即轻抬双眸,笑得动人心扉。
“归之在这里。”
“哪都不去。”
顾焱眼神略有动容,喉结一动,忍着心头积蓄的情感,动作温和的揉了揉少年脑袋。
陆怀舒服的轻哼一声,随之将空谷君和二皇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顾焱手中动作一僵,低声问道:“殿下,此为林启惜告知,还是……”
话未说完,陆怀便不解道:“本宫原本就知道,太傅不也清楚吗?”
难道我们穿书,不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吗?
陆怀颇为疑惑,狐疑的看着对方。
顾焱见状,心中了然。
少年早已十分信任他了。
“是,臣也知道此事。”
陆怀当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下一瞬,却倏地严肃起来。
他想起文中提到,元氏离奇死亡,二皇子悲痛之余,杀掉了皇后身边一个太监,对方生有六根手指。
想必就是用来顶包的小福子。
思及此,陆怀道:“太傅,林启惜与本宫谈话间,不慎提到一事,让本宫很是挂心。”
“他说,皇帝不会在意元氏死活。”
“既如此,皇贵妃想要利用元氏嫁祸皇后、企图扳倒对方一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区区废妃,怎抵得过一国之母?”
顾焱听闻,面目亦是染上一丝正色。
“空谷君此人,阴险狡诈,绝不可能轻易帮助皇贵妃,不过是利用罢了。”
“想来,他们目的主要在端王。”
“不错。”
陆怀应声,重重点头。
“本宫猜测,目前端王和空谷君关系并不牢固,永安宫虐杀元氏一事,明面上看,确为空谷君借皇贵妃之手,嫁祸给皇后。实则……”
“一来,可以彻底离间皇后和端王,二来,能够除去端王的软肋。”
“如此,端王无路可走,便能完全依附于他们。”
说到此处,陆怀叹气:“当然,亦不能说明端王全然无辜。”
话音刚落,就见顾焱一字未说,只是注视着他。
陆怀被看得生出些许无措,磕磕绊绊道:“本,本宫说的有误吗?”
顾焱轻轻摇头,旋即抬手,捊过少年肩膀几缕青丝。
“殿下,可是累了。”
陆怀一怔,心中莫名一暖,乖巧点头。
顾焱动作越发柔和。
“那便先行歇息,明日还需去养心殿。”
说着,他想起林启惜一事,不由道。
“殿下放心,臣会守在殿外。”
语毕,他看着少年怔楞的表情,轻声道:“天色已晚,臣去外面守夜。”
陆怀抿唇,正要开口。
谁知对方当即准备起身告退,鬼使神差之际,他拉住了那人衣角。
顾焱不禁回眸,就见少年耳尖微红,憋着一股气,直直看向他,忍了又忍,终是开口。夶风小说
“先前说过,要罚太傅。”
“本宫思来想去,决定……”
“罚太傅陪本宫,同寝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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