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序幕
大伙儿俱是一惊。
侍卫愣了愣，猛地啐了一口，半是惊慌半是恐吓，他扬棍骂道：“呸！宫里的贵人也是你能满嘴胡吣的！熹贵妃身份尊贵，又是咱们四阿哥的额娘！怎会坑害自家人？！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那棍棒一下下狠狠地落下去，小庄只是维持这个说辞，又满口讨饶，不久便没了动静，弘历示意停下，侍卫明白他的意思，出去叫人端了盆冰水，进来迎面泼在他的身上，小庄才哆嗦着□□出声，只见他脸上血水和冰水混合滴落而下，十分恐怖，毕竟是自家奴才，服侍了数十年没有情也有义，我不忍再看下去，遂向弘历告辞。
他只是微微一点头，脸上的郁郁浓的几乎化不开，想起前几日熹贵妃病危时他那惊慌无助的神色，如今若确证是她动的手脚，那……
但这看似周密的一切却又如此诡异，熹贵妃饶是希望六阿哥他日登上大宝，也大可不必在他还在襁褓之时便动手清理门户，且上头还放着个死对头的养子三阿哥,又怎会这般心急地出此下策,这一切的谎言,都只是为了掩盖最终的目的而已.
我心中古怪念头猛然一闪，刚迈出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回到屋内拦住还要再打的侍卫，向弘历道：“四爷，不如让我问他几句？”
他还是无声的点点头，我扭头不忍看小庄惨不忍睹的面庞，只大声问：“小庄，你既说是……是苏格格指示你的，我且问你，苏格格何时安排你的？”
“……就在……就在今日下午！您去后厨备菜时！苏格格告知小人……让小人晚上放火……说是…是熹贵妃娘娘安排……”
“不对，今日宴饮结束后，苏格格是在我后面离开的，她定知道我还没回来，为何又没通知你？”我紧紧追问。
“许是………”小庄支吾着，他有些慌张，神色不定道，“许是苏格格听见阿箬姐姐她们来回走窜伺候的声音，以为四爷和您已经回来了……”
“胡说！”我步步紧逼，语气坚定，“我假装在的事儿再怎么瞒也只能瞒过外面的奴才，她就住在我的后面又岂会不知，怎么能蠢到知道要犯下这弥天大罪，还如此这般疏漏？！”
“这……这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庄深色怪异，嗫嚅道,”奴才….不过是….苏格格让做什么,给了银子,便….做什么就是….”
“你还抵赖!”我上前一步,”无论如何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且你家自祖辈便在我府上服侍,你与我与四阿哥府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会因为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便杀人放火白白害了自己和家人的前程!”
“青樱小姐,您看在我家三代都侍奉在那拉府上的份上,求您给小人个痛快吧!奴才…奴才真的也只是奉旨办事….奴才也不想的…我家虽只是包衣奴才...但也是几代单传,如今我那内子和小儿都在她手上,我不得不…不得不…青樱小姐,您最是宽宏,奴才求您….奴才求您…”小庄满脸泪痕,他的右腿已经被打烂了,软软的瘫在地上并不成型,只能靠着左腿的力气,拖着右腿来回的蹭,有些滑稽,又十分悲凉.
“你若不说,我同样会找到你的家眷诛你九族!”弘历神色发狠,带着一丝嗜血的阴冷,随即又平缓了语气说道:”但你若说了实情,我也定会帮你找寻家人,再不济,我也可为你再娶一清白女子,延续你家香火.”
“谢四阿哥美意……宁羽是我表妹,自幼青梅竹马,我们发誓要厮守一生……本来……本来她是能跟我在府里成婚的,然后来又被选入宫当了宫女,二十五岁时才被放出,我等她这些年终于得偿所愿,谁知好日子没过几年,前几日她却又被召回宫中,连同我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儿……”他神色悲痛异常,竟是比刚刚受刑时还要难过几分,”回来时有人传话与我,并带给我她的一根小指……说如若想她还能活命,便趁着四阿哥宿在青樱小姐处时下药迷晕,接着放火便是.奴才没办法,情与忠,奴才实难……奴才上对不住主子,下对不住宁羽和我那苦命的孩儿,自知难逃一死,求青樱小姐……放过奴才妻儿……”
他不住磕头,脸上的血迹印到地面的乌色石砖上,闪着诡异的光,我只一犹豫间,没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颤，似是在解开什么，旁边侍卫惊呼：“不好！他要自杀！”说罢用棍一敲，一小块金子掉了出来滚到我脚下，小庄十分绝望，瑟瑟发抖地去抢那块金子，我一时有些害怕,忙用脚踢开,小庄见吞金不成,便奋力用左腿站起,浑不觉右腿早已被打成稀烂,他像拿着玩意儿似的拾起自己的右腿,侍卫反应不及,他便向那桌角的金铜烛台撞去.头与坚硬的烛台相撞,未干的烛泪泼出洒在四处,好像他的血迹一般,场面一时间不受控制,我几乎失声尖叫,弘历一手揽过我遮住我的眼睛不让我再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侍卫想要阻拦但挡不住他一心求死,终于,小庄恐惧又满足地倒下了.
他滑落在地,弘历走近去看,我默默跟在身后,手却始终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开,侍卫上前看他情况,回过头来朝着我们摇了摇头,我一时间不知道哪里冒出的勇气,蹲下一字一句地对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小庄道:”小庄,我念在你家世代效忠我家,此时如若你说出实情,我定会拼尽一切从那人手里夺回你的妻儿,保护他们周全.”
小庄逐渐暗淡的神色里闪过最后的光彩,他的嘴微微张开,口型似在说”皇”字,还未说完便一阵抽搐,随即咽了气.
我和弘历对视一眼,眼中疑云无法散去,皇……难道是…皇后
让侍卫把小庄抬出去后,我惊疑不定,久久我决定打破沉默,看向弘历道:”小庄的最后一个字,仿佛是皇……”
弘历疲惫的抬抬手,”青樱,若真涉及皇额娘,那只能交给我来,你也要懂得避嫌.”
“妾身明白,只是…皇后娘娘尚在幽禁中,如何能给小庄递信呢”我将心中疑虑缓缓说出,却又发觉我有刻意为皇后开脱之嫌,”妾身自知身份敏感不宜牵涉在此事中,但此事牵涉人等却是我府上人,不如四爷让我查明小庄的内子宁羽到底是何时进宫侍奉的吧.”
“也好,你点到为止即可,万不能自己轻举妄动.”弘历叹口气,他握住我的手,语气中似有无限哀叹,”前几日额娘对我说三阿哥和皇额娘互为依靠来提点我,我还顾念手足之情,想着皇阿玛春秋正盛,我们也都还小,还可再平安地做几年兄弟,没想到,真的是我太天真了……”
“……四爷至情至性……”此时此刻,我只能用自己掌心的力量去呵护眼前这个眼神落寞又郁郁的男子,他还那么年轻,却不得不踏入那血腥的战场中去.只是我的手也是这般冰冷黏腻,两个同样觉得寒冷的人,抱在一起真的会觉得温暖吗www.chuanyue1.com
”我幼时便知道自己是皇宫里最不该出现的存在,只因为皇阿玛子嗣上面始终稀薄,才不得不留下我在圆明园散养着…..那时,宫人们对我都不好,人人都会欺负我,我不敢言语,更不敢撒泼哭闹,生怕惹了谁不高兴……没有一天不是陪着小心的活着,直到我八岁时,见到了三哥,他生的高状白净,他的额娘是齐妃,是皇阿玛自府邸带来的老人儿了.”弘历陷入很久之前的回忆,他的目光里仿佛多了一些湿气,好像阴雨天的薄雾,他缓缓道,”我第一次接触他,本以为他会跟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没想到他见我吃不饱,便借着自己还饿的名头,让乳母多做了许多糕点吃食,趁着下午大家都在午睡,一股脑的带出来塞在我怀里,他还告诉我,不要一次都吃完,会撑死,”
回忆到快乐天真的地方,弘历的语气中,仿佛也有了一丝轻快,”那个下午,他带着我在圆明园的每个角落溜达,把糖糕藏在假山中,把酥肉藏在长廊边,我们还仿着叫花鸡的做法,去荷塘边摘了荷叶,把糯米鸡肉裹好,埋在土里,转日御驾回銮,他也一并回去了,我们那时太小太幼稚,那些吃食在暑天怎么留得住,我转日去了那荷塘,鸡肉都臭了,荷叶上面都是虫蚁走兽咬过的痕迹……”m.chuanyue1.com
弘历的眼睛湿润了,我亦如此,只能无声的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十分遗憾又慌张,竟然也不是因为又要挨饿很久,只是因为……因为他给我的好,我没能留住,这个宫中,这是头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是我的哥哥……”他的声音逐渐破碎,继而无法再说下去,满室内只剩寂静,很久,他抬起头,声音里有着浓重的鼻音,”后来我长大开蒙了,听师傅说起有一种善良叫做愚善,大概就是无论这个人对你是否有价值,你都要为他付出你的好,这就是愚善,弘时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谁都软弱,对谁都心慈,没有防备,我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我总想着,再晚些,再晚些再去面对……可是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不该了,无论我俩是否愿意,这步,是必须要走的了.”
第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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