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再往前就是天命的禁区了,我和她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不适合出现在天命的视线之中,就送你们到这里吧。」
时至黄昏,太阳努力燃烧着最后一点薪火,将整个天空映照得金黄一片,在这样的背景下,不远处教堂圣洁的高塔反倒在光影交错下显现出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奥托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高塔,身侧的卡莲也同样如是,唯有年纪尚小的薇拉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或许是之前的相位穿梭带来的影响,她现在还迷迷湖湖的,正把头搭在奥托的肩膀上酣睡。
他转头看向那个把一切都隐没在黑袍中的男子,他还有许多问题等着他回答,还有许多猜想等着他证实,他本以为这一路怎么着也得再走个几个月,他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试探出部分情报……
可他没想到的是,如此距离,在米凯尔的手中,也不过是一瞬就可以抵达的地方。
于是他再也没有时间提问了。
米凯尔不着痕迹地与他对视一眼,沉声说道:
「时间的问题可能有些麻烦,虽然你们二人身份高贵,但想来也少不了一番盘问,需要你们自己想个借口,提前商量好,可别把我串供出来……当然,如果觉得解释实在有些困难的话,你们就直接说出了我的存在也无妨,问题并不大。只不过到时候会有些麻烦而已。」
说完这些话,米凯尔轻摇了摇头,「走吧,帕朵。」
一旁同样身披宽大黑袍的少女好像看不明白米凯尔对两人的复杂情绪,她没心没肺地挥了挥手以作道别,却不料动作幅度太大,又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位根本不听话,以至于尾巴掀动黑袍,露了一截到外面来,好在这里是临近天命禁区的小巷,也没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瞎晃悠。
还不等奥托说一些道别的话,两人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步入了柯洛斯滕拥挤的闹市。
脚下的砖石不像太虚山那般大块大块,而是手掌大小的石砖拼接而成。路面上有两道明显的凹痕,不用说也看得出是马车车轮的痕迹,帕朵踮着脚尖,让自己的每一步都踏在车轮轧出的凹痕中。
「让开!让开!」
不远处的街角传来嘈杂的声响,马蹄踩在砖石上的声音轻脆异常,就好像细密的雨点,米凯尔拉着帕朵的手,两人默默退到了街边上。
过了没一会儿,年轻的车夫肆意舞动着马鞭,瘦弱如驴的小马踩着细碎的快步,拖着宽大的车厢出现在二人面前。
帕朵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马车的车轮,只见那车轮正好嵌入砖石路上的凹痕之中,简直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或许和这街道本身只有一辆马车的宽度有关吧——帕朵如是想到。
她身边的米凯尔同样低垂着脑袋,但眼珠却诡异地向上翻起,以这样的方式窥探着马车中的乘客。
恰好在此时,一阵晚风顺着狭窄的街道扫过,在带来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的同时,也自然地掀起了车厢帘子的一角。
米凯尔的视线通过这一角刺入车厢内,又很快收回,下一秒,他紧攥住帕朵的手,扭头转进了身边的巷子里。
车厢内的苏一如往常紧闭双眼,或许是感到近来天气转暖,以至于有些闷热,他不失优雅地扯了扯轮子一般的拉夫领,忽地一股恶臭扑来,他心有所感地睁开眼,然而马车的窗帘轻轻落下,他什么也没看到。
苏耷拉着眼皮,转眼望向自己身前的长木盒子。
他用手轻轻抚了抚,那双轻易绝不睁开的双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怀念。
这五千年来,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借助须弥芥子完成恒沙计划,只不过,出于形势的变化,他在执行的过程中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该借助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泡来寻求本征世界战胜崩坏的微小可能,但那毕竟是月球之战前制定好的计划,情况赶不上变化,这些年来,苏的观测便一直聚焦在米凯尔身上。
他试图通过平行世界泡中米凯尔的选择来反推出米凯尔现在的谋划,可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他能找到无数个存在着米凯尔的世界泡,却无法进行顺利的观测,他同样也能找到许多个存在着米凯尔和爱莉希雅的世界泡,但它们都不具备走到终焉的能力,更没有恒沙计划设定的参考价值。
但他并没有灰心,因为一个问题的答桉往往并不需要通过直接的方式寻找,正如他现在轻抚的这件武器另一种意义上真正的、最初的所有者,同样能指引着他找到关于米凯尔这一问题的答桉。
没错,就是在世界泡旅行的希儿。苏花了大约一千年的时间,直到不久前才顺着她在世界泡中留下的痕迹与她重新建立了联系。Μ.chuanyue1.℃ōM
可她同样对于先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自己与米凯尔圣痕的联系在五万年前突然断开,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确确实实一无所知。
不过也并非全无收获,作为那个圣痕中孕育的意识,即使她与圣痕本身的联系已经断开了,但至少对于圣痕本身是否还存在,圣痕的持有者本身是否还存在,她还是能感知到的。
「米凯尔,你果然还活着……」
虽然先前华已经用沉默回答过这个问题,但从希儿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桉,还是让苏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凯文,似乎也没有什么告知的必要。今天一早的时候,澳洲出现了异常的崩坏能波动,就反应量级来看,最多也就是一个审判级崩坏兽,并不难对付。
但凯文还是选择了亲自前去,苏也没有阻拦,正好,他自己也有一些事要做。
马车在砖石路上不紧不慢地奔驰着,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砖石,带给车厢内乘客的颠簸并没有比直接骑马舒服多少,但苏对此并不介意,如果车厢内有第二者存在的话,便能看到他此时的状态——
他看似坐在车厢唯一的座位上,但屁股与座位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其说他是在乘坐马车,倒不如说他在垂直方向上是悬浮在某个固定的高度,而在水平方向上一直跟随着马车运动而已。
倒也不是动用了什么空间力量,诚然,他借用第二神之键也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但是没有必要,这只是他身为精神融合战士的另一种能力——念动力。
马车的奔驰逐渐缓慢下来,停在了原地。
「苏,沙尼亚特家的孤儿院到了。」
「知道了。」
车夫为苏打开车门,只见他闭着眼,却脚步无误地走下马车,而后他伸手向车厢内一招,装载着黑渊白花的木盒缓慢但稳定地飞到他身侧,安静地悬浮着。
看着这对于世人近乎神迹的一幕,车夫却没有露出半点激动,反而是满脸无奈地劝道:
「拜托,苏,这里虽然人烟稀少,但毕竟是在天命的地盘上,不用这么招摇吧……要不换我来背?」
「其实没有关系,这里是三大家族的地盘,他们对于崩坏都有所了解,或许会吃惊,但也不至于吃惊过头。只是,若我真让你背了,你回去就会和苍玄、丹朱说,「你们知道吗?上次苏让我和他去沙尼亚特家送还黑渊白花,结果全程让我扛枪,还不给加班补贴!」对吧?」
「呃……咳咳咳!」
埃尔文本能地想要狡辩,不过想了想,又无力地叹了口气:
「没办法,你也知道我是个大嘴巴……管不住嘴可不是有东西就一定要说出来的,到了我这个层次,已经是就算没话也要找话()的程度了,但说实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没做什么事,我回去能和他们说什么呢?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事,几千年翻来覆去地说,别说我了,他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苏啊,你是觉者,你说,对于你们这些融合战士,还有我们这些被米凯尔用黑渊白花「赐福」过的人来说,这种长寿究竟是我们身为逐火者应得的奖励,还是身为逆天而行之人所受的绝罚?」
「埃尔文,你听说过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吗?在旁人看来,将巨石推至山顶,又眼睁睁看着它滚落,再回到山脚将其推至山顶,再滚落,如此周而复始,西西弗斯的一生都要被禁锢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劳动中,一定很不幸吧?
「可对于西西弗斯本人来说,他未尝不是幸福的,因为他所做的一切本就是徒劳,他唯一能对这徒劳做出的反抗便是觉得自己幸福。我们也同样如此,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那么长生对于你来说便是一种奖励,更何况,我们所要做的,远比将巨石周而复始地推到山上这种事要有意义的多。」
苏摇了摇头,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晦涩难懂,但对于有着数千年沉淀的埃尔文来说,也并不难懂。
但埃尔文依然有疑惑:
「苏,很抱歉,我当然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但我到现在还不明白梅留下的计划的全貌,而且……我们的时代已经不复存在了,战胜崩坏,那也是在这个时代,那对于我们自己,真的还有意义吗?」
「你认为它没有意义,那就没有意义。」
「好吧……」
埃尔文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地再问道:
「那苏,我再换一种方式,我们这样徒劳的行为究竟还要持续多久,我也不指望知晓梅计划的全貌了,但你好歹给我描述一下,以西西弗斯为例,我们所做的究竟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
「作为你回去和他们闲聊的谈资?」
「呃,咳咳咳!」
埃尔文剧烈咳嗽了两声,其实他并非没有选择,这个时代本不需要太多逐火之蛾的存在,当初基地里留下的有三万人,绝大部分都进入了往世乐土,沉浸在永不会毁灭的过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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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埃尔文来说,他是一个必须要靠新鲜感活下去的人,沉浸在过去虽然每秒,可无法获得新的谈资,对于他来说便是价值的丧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死亡。
不过,几千年了,他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埃尔文。」
苏低声说着,依旧紧闭双眼,一步一步迈向了挂着「沙尼亚特」招牌,缓缓打开的大门。
「我们所做的事,前半段与西西弗斯并没有区别。我们也是同样推着一块巨石,将其推至山顶,然后又眼睁睁看着它滚下。但我们在下山时会攥起一把土,掘走一块石,那么终有一天,山会被夷平,我们便能顺利地将巨石推过去。」
最后一个音节吐出,也不顾站在原地沉思的埃尔文,苏昂首迈入了颇有些死气沉沉的孤儿院中。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苏也跟着转过身,却并没有睁开眼。
「啧,真是个怪人,你怎么到哪里都闭着眼睛?你是盲人?也不对,你这连个拐杖都不带,下人也不跟着服侍,显然是看得见路的。」
「埃莉诺小姐,你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苏轻笑一声,早在上一个时代他就已经听烂了这种疑问,他也懒得去解释,只有闭上眼的人才知道闭着眼过一天有多舒服……虽()然他闭上眼时的确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要感到惊讶?」
埃莉诺给门插上门闩,一步一步逐渐逼近,「上一次在钦察草原,那个一看就和卡斯兰娜脱不了干系的男人手里拿的武器我可不陌生。当初卡莲的父亲使用天火圣裁与崩坏兽同归于尽,神之键本身也被损毁,送去不知名的地方维修,结果这么多年都没送还给卡斯兰娜家族……呵呵,当然,那个女人怕是也不敢用这个武器,她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用天火,改用犹大的卡斯兰娜……」穿书吧
明明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但她依然用了很大的篇幅来挖苦卡莲,足以见得卡莲在她心中的奇特地位——这也与苏在其余世界的观测结果相一致。
但如此一来,他又有些质疑今日来此……究竟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呢?在恒沙计划所观测到的数之不尽的结果中,他曾经见到过一种,仅此一种还算好的结局,他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之所以犹豫,便是因为还算好,换一种说法就是算不得好。相比于让凯文直接执行圣痕计划,这个结局要好很多,但它同样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它依然要以无数人的悲惨命运为代价,只是相比于圣痕计划,它所要付出的代价要轻微很多,并且能为人类得来,不同于圣痕计划所给予的,真正的跨越终焉的机会。
但不管如何,苏没得选,因为他所观测到的那个平行世界并没有米凯尔这一存在,相对应的,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太多的「误差」。
好在世界线也会自行收束,一切还有被导向那个结局的可能性。他今日前来,便是要做出一些修正。
因为以那个结局来看,如今将要发生的一切,才能算得上是「悲剧的起始」。
那么,可不可以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五百年能观测到一个完美的结局呢?当然也可以,但如果在今天放弃将一切导向那种不算太好的结局的努力,那也就是从事实上放弃了这种好于圣痕计划的结果。
他不想要凯文实施圣痕计划,既是因为那种结局对于人类本身太过残酷,也是因为……背负起终焉的权柄,在无穷无尽的时光里承受终焉之力造成的撕心裂肺的伤害,再凭借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将其修复……这种普罗米修斯式的结局对于凯文本人来说太过于残酷。残酷的不像是梅会为凯文选择的结局,但又理性地像是梅会为人类选择的结局。
所以,他必须要给出自己的选择,如果做不到完美,那就退而求其次,只要比那最坏的情况好就行——他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是完美主义者,他有作为医师的慈悲,但他同样也有身为觉者的理性。
而且,比最坏的情况好……呵呵,也是,那样的结局,或许就是火种计划能赢来的最现实的结局吧……
当然,就算抛去以上一切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的谋划,他也有必须要来沙尼亚特家的理由——以他对米凯尔建立的人格模型的推断,米凯尔对于沙尼亚特这个他和爱莉希雅血脉的结晶,即使不算十分珍视,也应当不至于完全不顾,说不定就能从这里得到一些关于米凯尔的线索呢?即使事与愿违,也没有任何损失。
不同于他的头脑风暴,面前的埃莉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总之,我不知道你们跟修复神之键的人是什么关系,但想来我的黑渊白花也有很大概率经由你们手……不过的话,说吃惊还真是有一点——仅限于你会亲自把她送来,不要多想!」
「你的黑渊白花?」
苏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有些无语,又突然有些想笑,不得不说,这一代的沙尼亚特、卡斯兰娜还有阿波卡利斯都有些反常呢。
这个沙尼亚特的姑娘有着阿波卡利斯家族特有的傲慢,那个阿波卡利斯家族的男孩有着沙尼亚特的某个祖先的阴()郁,而卡斯兰娜……
好吧……
苏在内心哀叹一声。
你赢了,凯文,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赢了,你的后代每一个都和你一样傻、一样固执。
还和梅一样……不会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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