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承宫门口拦了一大队监神司的人,因为文烁君统领天兵,两司日常公务时常交叠,各自都很给面子。
子舟和几个常出入监神司的熟脸儿在门外摆了桌子,桌上整齐放好了流玉盏和各色茶点。
子舟手执一只不大的玉壶往盏里倒,清亮的汤色扬起沁脾的香气。壶不大,却一盏一盏地斟了七分满,仿佛永远也倒不尽。
“诸位兄弟平时忙碌,请都请不来,今日正好趁着这档儿请诸位喝口茶。这是芝葵养元饮,养元提气,可解疲乏。”子舟说道。
另一位同僚十分亲和随性地端起两碗一一发出去,爽快道,“快接着!”顺手一拍班头的肩膀,“唉!本是要请你们进去在厅里坐着等,就你不松口!害得兄弟们都在门口站着。”
其他几位也效仿此举,一一发茶,套近乎去了。
班头饮着茶,靠近了小声说,“不合规矩!我们在门口等还好说,这进去了不拿人,后申君指定要去司里参我们。”
“也是,这事儿让弟兄们受委屈了。不过哥们儿放心,我们神尊说了,问完话亲自把人送出来,绝不让弟兄们难做。你知道我们神尊的,向来不会为难咱的!也绝不会让咱们白受委屈!”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班头添茶。
班头说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等……”
“咳咳。”子舟看着远方清了清嗓子,众人噤声回头看去,只见一片明黄浩浩荡荡的杀过来,正是后申君带着长垣宫的人来了。
子舟放下茶壶,远远去迎。
后申君却直接略过了子舟,厉色道,“重伤吾儿的贼子尚在逃逸,你等怎可在此饮茶?”
子舟跟着走过来,解释道,“南承宫已得知此事,但我司涉及机密军务,若是让诸位进去搜查。帝君怪罪下来,就算是我们神尊也要担责罚的。故而第一时刻安排天兵,已在整个南承宫搜查。抓住嫌犯,即刻交给监神司的同僚。”ωWW.chuanyue1.coΜ
后申君虽然急,但也没有办法。
南承宫不比他司。文烁君兼任战神,虽主要军务还是在神兵营处理,但为了方便办公,许多重要卷宗,天防布置在此都有留存。
一直以来,外人进入南承宫都是有严格报备流程的。活动范围也很受限制,像这样的大肆搜查,必然是不允许的。
但他嘴上也绝不能服了软,说道,“那便请贵司找仔细了,若是像南承宫这样的所在有窝藏包庇之嫌,只怕……”
“是谁在污蔑诽谤我司啊?”南承宫大门洞开,洵安带着一队红衣金甲到了门前。而后申君口中的贼子京墨,被反缚了双手推了出来。
后申君自知此话被文烁君当面听到,很难争辩,于是将重点直接放在了京墨身上,“荒唐小儿!吾儿断尾何在?”
“做剑穗子了。”京墨一副吊儿郎当样,“他自己与我打赌输了,结果无法兑现,我只得亲自来取赌注。”
后申君精亮的眼睛扫了一圈,看见了一位天兵手上收缴的武器,确实挂着一节灰粽的狐尾,“小小年纪,好恶毒的心!吾儿生性正直,绝不可能与你做这样的赌,分明是趁吾儿昏睡不可对峙,信口胡诌!为自己的恶行狡辩!”
“行了,人替你们找到了,就别在我司门口喧哗吵闹了。”洵安不耐烦道,摆了摆手,手下便将京墨移交到了监神司。
洵安看看聒噪的后申君,又以同情的眼神看向监神司的众人,“这样难缠的案子,我司不便过多插手,还是交由监神司去头疼吧!”
“慢着!”后申君喊道,“人你们带走,断尾速速交于吾,好尽快接上!”
京墨被反缚着双手,态度却仍旧嚣张,“后申君,难道不认得我所用之剑乃雷刃?凡被此剑所伤,伤口只剩一片焦熟,半滴血也不会流出来。他这截断尾已是死物一件,如何还接的上去?”
后申君气得直跺脚,“荒唐竖子,简直残忍!能教养出你这等小儿,真乃青丘之不幸,父母之失责。”
“不好意思,我昨日刚被逐出青丘,从族谱里剔了名字。可惜可……”京墨誓要在嘴上逞快活,监神司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一道噤声咒断了他的言论。
门前闹事的刚走,洵安转身回去找黎川,却没找见人。
而此时的黎川正坐在东海的宴席上,“父亲说的要事,就是这个?”
老龙王没说话,对面的符桓喜滋滋地指着红绸卷轴,说道:“这是我们西海订下的婚仪流程,原本是想等阿黎仙考罢后便可安排。如今仙考暂缓,不如……”
“谁说仙考暂缓?”黎川不耐烦道。
“出了这样大的事,仙考应是不能顺利举行了。这个吉日是特地为阿黎算的,很是难得。若是拖过了日子,下一个日子得等到两年后。”
黎川看了看老龙王平静的脸色,审度片刻,终于说道,“符桓,我要退婚。”
符桓当场愣住,而老龙王却没说什么,竟然什么也没说。
“怎么?怎么可以退婚呢?”符桓问道,“我若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
“不是你做的不好。”黎川解释道,“只是你我二人并没有什么轻易,强扭在一起……”
“不可以!”符桓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他忽然的怒气把黎川吓了一跳,老龙王的脸色浮上不悦。
符桓也回过神来,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抱歉……我……”
“你放心!对外就说我如今的灵力不稳,火灵难与你相配,绝不让西海面上无光。”黎川说道。
符桓终于没压住,说道,“当初你身无灵根,无所依从时,急着与我西海定下姻亲。那时我们并未有丝毫嫌弃,父王做主,应下婚事。如今你重回南承宫,便瞧不上西海的门第,着急悔婚。信义何在?”
两人都没想到符桓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这也确实是老龙王一直顾虑的一点。
但自己的女儿,岂能让旁人这样骂去?老龙王终于开了口,“当年吾儿寻回你,你父亲怕你在四海站不住脚跟,找我商量此事。他希望我在宴席上当众提起,让你多有露脸。我与你父亲是多年至交,想来你二人有缘,才做了这个人情。”
原来并非老龙王一时兴起,而是西海龙王的意思。难怪这几次都是符桓自己找来,西海龙王鲜少出面。想来,也是不好意思再强求。
老龙王继续说,“吾儿不愿,我曾与你父亲提过,你父亲的意思是找个合适的机缘退婚便可。你却几次三番为难吾儿,怕这婚仪,也不是西海订下的,而是你自己一人张罗罢了。”
符桓被戳中痛点,一时语塞。他原本是想借老龙王压制黎川,却没想是老龙王亲自驳了他。
“此事不必再提,我自会与你父亲商议,小殿下回吧!”老龙王下了逐客令,符桓自是留不得,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黎川胸口像是堵了棉花,又像是海岸上被浪涛敲打的礁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父王……”
“唉……”老龙王叹了口气,“做父母的,哪会希望儿女不开心呢?”他将手搭在黎川的肩膀上,拇指抚了抚,起身离开了。
京墨在监神司轮番受了几波盘问,仍旧坚持那番打赌的言论。直到彦平君单独审问,亮出一节金灿灿的狐尾,他知道这是黎川的熟人,才终于松了口,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讲明。
“之后不论谁来问你,你都不要松口,就算是我和黎川来了,也不要再说其他。”彦平君留下这样一句话。
京墨也是个嘴严的,就是皮开肉绽,也未曾多言。
而另一位则没有他这么有骨气了,一说要烫花了他的脸,他立刻开了口,“我是受那人蛊惑,他说要杀一个双灵,是为了大义。我也是为了匡扶天地道义不是。”
被钉在刑架上的,正是先考当日掳走慕荷的蝶妖姜祁。
“他说那个双灵将来会毁天灭地,只要我帮他杀了双灵,便会助我重得自由。”
“我本是不愿的,我没几年就要出来了,何必要冒此风险。可他说我若不帮他,就撕了我的翅膀,我这双翅膀的纹路可是全天下最美的……”
“我不知他要杀的是文烁君,我以为是那个杂毛小狐狸。要是早知是文烁君,我宁可让他撕了翅膀!”
“况且我也没伤人,最后他不也没成功嘛!就饶了我吧!再多关我十年……五年,多关五年得了。”
至此,司铭为何要那么做,成了悬案。
彦平君这头却很快找到了头绪,当年司铭作为战神风头无两,众人都见识到了双灵之璀璨。
加之东海又出了一个双灵的小殿下,一出生就能在海水中生出银蓝火焰。
各方都想得到这样一个孩子,为门楣增光添彩。
于是,出现了许多自愿奉上孩子的父母和双灵的孤儿。
可这件事情本来就很诡异,什么样的父母愿意双手奉上自己的孩子?天底下又怎会有那样多的孤儿?又恰好都是双灵。
在他翻阅早年卷宗时,一个不起眼的陈旧案宗引起了彦平君的注意,他即刻找到了黎川。
“西海,白虎族,朱雀族还有紫蛛族的人曾经同时出现在一个命案现场,死了一个凡人女子和一只鹿妖。当时的定论是他们一同出游,见到这只鹿妖杀人,救人时将其致死。”
彦平君讲完,却并没有下结论,而是郑重地对黎川说,“此案就此作罢。狱中的小兄弟,年纪尚小,将来路还长远,我去说说。”
星盘已布,青纱罩野。
黎川静静躺在熳洇榭的池水里,涟漪割裂月光,如理不清的丝网,网在她白皙清冷的皮肤上。
她透过水波看天空,树影扭曲,星盘偏转,发丝被水流拨弄到眼前,碍人视线。
洵安提了一只酒壶,在熳洇榭门口敲了半晌竟没有人应。
他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迅速查看熳洇榭周围的结界,完好无损!
但这并不代表没有潜入者,或是黎川本身没有出什么意外。
“砰!”门扉洞开,水花四溅。
黎川敏捷矫健地起身披衣,一见来人是洵安,气恼道:“私闯民宅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洵安一撇嘴,挥手阖了门扉。看她手忙脚乱地系丝绦,那副不正经的劲儿又起来了,道,“又不是没见过,慌什么?”
这话黎川是一定不会搭腔的,她可不似洵安那般没脸没皮。
见她不理,洵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说,“来请你喝酒,门却怎么也敲不开。不能怪我蛮横。”
黎川见了酒,是比见了洵安本人还亲的,伸手就要去拿,“方才在沐浴,没听见。”
洵安则一扬手,没让她勾到,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他温热的气息轻吐在黎川冷泉浸润的皮肤上,有些灼热。
“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酒壶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接过酒,转身进了凉亭。一拂袖,桌上多了两只酒杯。
洵安跟过来坐下,两指关节在桌上敲了敲,桌上又多了几碟黎川平时喜爱的小食下酒菜。www.chuanyue1.com
“今日那小孩儿找你的事有麻烦?”
她与洵安,从前是最好的搭档,在这方面没有什么不可互说的秘密。
“你可还记得凡间遇到的那个老树精?”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会又扯上他们,让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安。“与他们有关?”
黎川点点头继续说,“当年我到登天阁查过那老树精,他有个凡人干女儿,容也容许二人则是她与一鹿妖所生。”
“今日彦平君告诉我,白龙、白虎、朱雀、紫蛛四族曾诛杀了一只正在伤害凡人的鹿妖。”
闻此,洵安的脑中仿佛有一座金钟被木槌撞响了。老顾拐带的四个孩子,恰好是这四族!
“哦对!你还不知道京墨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洵安下意识脱口而出。
黎川眉头一皱,“你偷听了?”
“没有。”
“你就是偷听了!”
洵安抓住黎川指着他鼻子的手指,放了下来,厚脸皮道,“我只是耳朵好,不闹了,说正事。”
于是,一个没有实证的故事被他们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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