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季无念的三清门、就算少了一些师兄师姐,也比之前热闹一些。而可怜的叶二在她“出关”第一天就因为一匹偃马回到了众人视线,当然在之后的时间里也不会免俗。
“叶二,你会做偃甲么?”
作妖的师尊又开始了,月白忍着自己内心白眼、被她拉着踩上习风。
可能是远远就知道她们会去,齐悦长老竟在她们落地之处等着,一身道骨仙风、不似个手艺人。
“齐悦长老,”季无念拉着叶二落下,顺手丢了把剑出来,“正好、我把封雨给她了,这‘清冷’还给你。”
齐悦并不介意季无念的无理,收了清冷在手里,笑眯眯得对叶二说话,“叶二,我这儿比封雨好的剑不少,要不你投我门下来?”
季无念不在的时候齐悦不会这么问。此时当着她的面、怎么也得气她一气。
而小徒弟是来不及对此发表意见的。那个不靠谱的师尊把人往后一藏,“偷我徒弟?想得美。”
叶二揉了揉被扯疼的肩膀,对眼前这出大戏没什么兴趣。反正就是两人拌拌嘴、季无念耍耍赖,然后又把她拉到个什么众人瞩目的地方,开始做一些逼着她展露才华的事情……月白太习惯了、反而已经觉得无趣。
然而出乎意料,季无念问齐悦讨了一间内室、只把自己和叶二放在里面。
面对着一堆材料,叶二似有为难,“师尊,要做什么偃甲?”
“想做什么做什么呀。”季无念说得理所当然,走到叶二身边、看这满桌工具材料,问她,“你想做什么?”m.chuanyue1.com
“……还是听师尊的。”
“我没想法,”季无念拿起桌上一个小方锤,在指尖转了转,“而且我不会做偃甲……”
九一:“……她玩儿你呢吧?”
眼见着那边的嘴唇抿起来,季无念非常识时务得眨眨眼,“你不是认识一个很会做偃甲的人么?问问宁晟?”
月白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
然而季无念作为凌洲,对沉凝有巧合般的解围,有在千思万算中唯一的漏洞,甚至有对于那份致命伤害的宽容。每一分每一份,都在说着沉凝对她的不寻常。
这份不寻常之前给月白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让她难得得动了气。
月白拿出那张紫色符咒,递给季无念,“师尊若是有什么问题、自己找他吧?”
小徒弟语气如常,却让季无念想起迷蒙间被塞进一颗药丸的深刻苦楚。
符咒连着手腕一起被季无念收走,白衣仙长拉着自家小徒弟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环着她的腰、靠着她的肩。脸颊碰着脸颊,季无念将叶二好好得箍在自己怀里,“我没有很想找他。”Μ.chuanyue1.℃ōM
这么说的人还是以灵力相激,用那张紫符叫了对面的人。
“叶二?怎么、终于想起我来了?”对面的少年意气风发,听上去心情不错,“无念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季无念注意观察着怀里小徒弟的神色,却也只能见她一脸事不关己。
“无、无念?”少年的声音微微提起,“你闭关出来了?”
季无念使坏咬了一下叶二的耳廓,不意外得收获了一枚稍显克制的瞪视。季无念捏了捏她的脸颊,“是啊,一出来就听叶二说想学偃术,就找你请教请教。”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这么无情的么?”沉凝笑着,背后还能听见环绕无极的海浪声,“我还以为你会关心一下我被凌洲所袭之事呢。”
月白想起那一片结了痂的深红,微微仰头、却只看见季无念向她淡淡得笑。
只是那种淡淡的笑意,像飞鸟掠过长空,不带埋怨、也不留痕迹。
“只听说你在人家肚子上开了个洞,”季无念挑起眉毛、似乎真的在说别人的事,而翘起的嘴角也似乎真的在为沉凝高兴,“现在都传你青年才俊、那左任掌门都停不下来的凌洲被你给拦了。”
“可惜还是没有夺回冷剑。”沉凝语气遗憾,“也让凌洲跑了。”
“总还有下次……”
月白眼皮一跳。
季无念没有继续说下去,转了个道问他,“话说回来、你当时怎么会在藏雪?元宫主没把你一起带回无极么?”
“还不是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的联姻,”沉凝说,“义父一定要我留着。”
“是左千千吧?”季无念笑问,“听闻那姑娘天纵之姿,还被收为左掌门义女、配你正好。”
“论天资、谁比得上你?”沉凝埋怨着,“那就是个大小姐,烦得很……”
“欢喜冤家、也是绝配,”季无念笑呵呵得玩儿着徒弟的发梢,“你不也是为了她才没回无极么?”
素手纤纤绕,发丝绵绵缠。
月白抓住她不断翻动的手指、按在膝上,又重新去梳理被她扰乱的发尾。
“不是为了她……”沉凝回答着季无念的问题,言语里有一点和着海风的迷茫,“我本也想过逃走离开,可是……”
“不知怎么,我就突然觉得有这么几分责任……”沉凝一笑,“也是学你、要收心。”
“……收心……”
季无念被认为一颗心收在了叶二身上,而这似乎对沉凝产生了什么影响、竟让他没有出去追寻凌洲、而是留在藏雪,狠狠得刺了凌洲一枪。
月白突然就想起那日沉凝找她说话,问她“若他与他人一处”、季无念的态度。
“……不会是因为你……”九一也意识到了什么。
之前月白没有刻意去想,现在想来除了最后沉凝的一枪、季无念对当时一切都似有预判。或许她本不认为沉凝会在那处,而沉凝似乎本也有离开的打算……
不会真是被叶二两句打击、最后决定留着了吧?
九一在月白一众思考上雪上加霜,“……那你可就罪过大了……”
“也是好事。”季无念见小徒弟似乎开始发起呆来,便轻松得离开了本是拉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大腿。
叶二反应不大。只轻轻一眼,又将她的手按住、就这么握着不放。
“叶二?”
“嗯?”沉凝的声音传过来,似乎将刚刚的阴霾全部扯开,“叶二也在么?”
“在啊,”季无念拉着她靠近自己,在她的脸颊边笑着,“可不就是因为她要学偃术、才找你的么?”
这般无赖,如果是月白、肯定又是五指一张、把她推开。可月白此时穿着叶二的皮,只应该会轻抿嘴唇、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季无念饶有兴趣得等着看,小徒弟却不如她的愿。
“宁师兄。”叶二问话时头往身旁侧了一些,没有平日紧绷的样子,眼神落在了不知何处,有些无神,“当日面对凌洲,你可是想杀之而后快的?”
“嗯?”沉凝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此等猖狂魔修、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
季无念没有说话,只感觉自己被抓住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我修为低微、若是遇上魔修只怕没有自保之力,”小徒弟声音清清淡淡,眨眼的时候睫毛一颤一颤、却也晃动不了那双眼眸中的一池深水,“不知宁师兄可否教我一些可用于自保的简单偃甲……”
“慌什么?”季无念搂住她,嘴角像是要咧到天上,“遇到魔修、总有师尊护着你。沉凝,你就教她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季无念揉了揉她的脑袋,“免得她在山上太无聊。”
“……护着你?”九一的“脸”皱成一团,“她还真好意思说……”
一直被麻烦的月白并不反驳,反正她对此没什么意见、任由着季无念和沉凝扯皮。最后定下来要做的也不过是个浑天球,算是补一补季无念闭关前没怎么认真教的阴阳之学。而沉凝讲没多久也被那边的弟子叫走,留下季无念和月白自己研究。
浑天球不难做。底座金木皆可,球体内部稍显复杂但也花不了多少时候。最费工夫的、反倒是在球体之上点星之功。一幕千万星。如何分布、如何点缀,又要如何嵌在球体之上,都是讲究。
季无念既然说了是要给叶二补补阴阳之学,自然是要她去点星、自己帮着要把底座做了。然而一阵框框当当,这位不可一世的师尊大人在毁了第三份材料后欣然放弃,搬了张椅子、坐在边上看小徒弟一个人忙活。
八尺峰那些器修的皮围兜穿在叶二身上便离地面很近,小徒弟不得不将两根细带在腰上多缠一圈能防止它掉落更多。一圈两圈、细绳在叶二的腰腹勒出了几道沟壑,弄皱了她本穿着的内门劲装,却在背后被缠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挂了两个圈、两条线。
季无念看着那纤细的腰肢愣了神,只觉得那里似有什么摇晃的吸引物,手一伸就把那结解了开。
细绳纤滑、皮质沉重,围兜掉落的时候还扬起了些许灰尘。
叶二弯身,只露了一个小小侧脸、便捡起围兜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再感受不到这奇异的沉默季无念就是个傻的。她伸出手指,沿着那弯曲的脊沟由上而下,“小叶儿,你今日好安静啊。”
叶二手里正磨着正要作为底座的楠木三角,几处边角都已圆润、她却还没停下。
“师尊需要弟子说什么么?”
抛弃那张小圆凳,季无念靠在桌台旁、侧身看那双小手又去拿凿子。叶二做得认真,又打算用凿子在之前做好的木杆上弄出个榫来。
“你在想什么?”
硬铁凿子有着锋利尖锐的前端,此刻抵在硬木不到一分处、再进不得。
月白手中用了力,却又松了开,终是让双手都扶在台上,那堆没完成的半成品就在眼前。
“刚刚做错了几步,我在反省。”
叶二有过倔强、有过反抗,却是第一次这样颓然。
“反省?反省什么?”季无念直觉跟她刚刚与沉凝的对话有关,但她本意只是不想瞒着这姑娘……这反省又是从何而来?
“月白啊……”九一恨死自己刚刚那张嘴,“其实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啦……”
月白自然知道这不完全是自己的问题,可那一种自责感、季无念当时一身是血的样子、任务可能失败的挫败、还加上她当时以为季无念自己设计了那份伤的愤怒和微妙全部都搅在了一起,成了被强灌进她咽喉的毒药,比黄连苦、比朝天辣,硬生生得刺得她疼。
九一瑟瑟发抖,“月白、你别迁怒啊……”
他感觉到了。如果是季无念自己作死、月白只会嫌弃;可如今突然意识到可能与自己有关,而季无念可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月白便生出了厌恶和杀意。
杀自己是不可能的,九一忍不住想到了月白提过的“屠戮藏雪”。
“你、你冷静点啊……”九一不知怎么、怕她真去。
“我很冷静。”
月白是真的冷静,但那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也确实如鲠在喉。
视线里、季无念的手还撑在桌台上。那里有一张鹿皮作为垫子,衬得她的手愈发得白。
可那日,这只手沾满血腥、捂住被冰封的伤口,几乎被冻成青白色。还有季无念那身红衣,在破口的地方全是滴着血珠的线头,分明就是灵力硬扯的结果,说明沉凝的枪、几乎是硬撕了掉了她一块血肉,又狠狠回钩。
那些散落在她身上的红色里,难道没有被灵气搅碎的肉沫么?
她咳出的鲜血里,有没有被冰封的内脏倒上去的冰渣子?
还有那带着血的笑容,为什么没有一丝丝的责怪和难过?
有一些细节被不自觉得回想起来,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慢慢褪去。月白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屈辱。
难道她月白要护的人,竟是因为她月白的缘故,才弄成了那副鬼样子?
“小叶儿?”季无念戳了戳她的肩膀,“叶二?”
“师尊,”视线顺着白衣而上、却没有跨过云纹,月白的视线有些低,“你今日有什么想我做的么?我都会听你的……”
“今日?”季无念有些疑惑,“都会听我的?什么都?”
“是。”
眼前人小小的,脑袋微微垂着、是一个可以高傲着低落的角度。被那个角度遮掩去一些的脸颊上有着一副略显严肃的表情,眼睛稍稍向下、有一些季无念不懂的情绪。
这不是作为叶二的承诺。这么说的是月白。
月白,来路不明、能力不明,拥有着闻所未闻的天材地宝、知晓诸多不为人知的天地隐密。
这样的人说,今日、全听她的?
“……虽不知道你为何这么说,不过……”
月白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会要什么。
季无念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似是春华一绽。
“为什么只是今日?至少是十日吧?”
“……”月白微微抬头,眼中是疑惑、眉间是起伏。
“十日也挺短、要不一月?”
“……”起伏成了小山丘。
“……一年?”
“……”小山丘成了大山丘。
“十年也是可以的。”季无念颇为自豪得点了点头。
“……”大山丘成了沟壑,连带着下面的薄唇也抿在一起。
“二十年也不算长。”季无念竖起两根手指晃在对方面前。
“……”丘壑什么的都没了,连那双写复杂的眼睛都闭了起来。
中指被收拢,季无念竖着一根食指笑,“一辈子、为师也不介意。”
一只小手唰得按下那只手,月白的声音有些无力。
“师尊、请不要得寸进尺。”
“那就十日!”再伸一根手指,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季无念在月白面前摆着一个叉,眉间上扬、眼睛扑闪,“不能再少了。”
属兔的人装起来真的像只无害的兔子。
月白心中的那些奇妙情感像是化成了泡沫,盘旋而上、又碎在半空,成了丝丝细雨落下些无奈和愉快来。
“那便十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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