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念觉得她会,可是月白走了。
听说大人走得不情不愿的,可她终究还是走了。季无念没有看到当时秋海出现的场景,但光是听六离师兄描述,就足够让她想象那副美丽的残酷。
能在片刻间就让漆墨灰飞烟灭的神上啊……她、是不太可能敌得过的吧?
连魔尊都应付得如此吃力的她,大概连神上的衣角都难以碰到。更不要说她现在碎丹毁体,还能活多久都不可知。身上的魔气也藏不住了,等大师兄回来、应该就要来质问她了吧……
以往魔气一现就会被师兄斩杀,这次虽然她还算做了点好事,可清清算算也是个大恶人。仙门的拷问没比魔尊的折磨好到哪里去,她真的不如自己承认一切、然后去受天火风雷。或许还可以在殿上展露一下“本性”,让消息传到魔尊那里、加深一下她的骗局。
然而师尊的留书是她没想到的,秋海的到来、更是把所有欺骗都撕成了碎渣。
这位神上把一切都摊在了她的面前,以轻松的态度嘲笑、用无意的高傲嘲讽。他说了很多月白与柬衣的旧事,也说了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愿,可“二十八道封印”都不足以让他在此世正常显现,想要在不伤根本的前提下替她解决麻烦、更是难上加难。
“主要是这种细微的灵力操纵我们都不太会,还真就只有月白和竹青比较有研究。”那时的秋海转着酒杯,似是回忆到了什么事情,“她们有段时间比较闲,设计了很多很精细的法阵的样子……”
“……”关于“细微”的程度他们大概有不一样的理解。季无念也不多争,顺着问,“是类似于‘时灯’那样的东西么……?”
“‘时灯’?”秋海想了想,“什么样子的?”他也知道这问题奇怪,笑着解释,“她俩那时候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名字也取得乱七八糟的,我记不住……”
“……”季无念也只是笑,“是个竹节样式的,下面刻了云……燃着的火是蓝色的。”
“火是蓝色?那应该用的就是月白的魂火了……”秋海说到这个就笑,“你有没有觉得她的魂火特别阴间?放在个黑点的地方就跟鬼火似的?”
“……”有。
“哈哈哈,是吧是吧?早就跟她讲弄个球或者块块了……她偏不。也不知道火苗有什么好看的……”秋海嘴上不饶人,心里倒还记得刚刚的问题,这就接上,“你说的那个灯啊,里面应该是放了控制时间的法阵的,主体的阵法是基于竹青的能力,但对于释放范围的控制则是月白的强项。这类的法阵她们研究了很多,虽然功能上大同小异,但似乎一点点的改变就会需要整体重新设计……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了……月白之前跟你讲的,也差不多就是我知道的。”
“那为何……月白做的就没有这样的效果?”
“她们虽然看着能力相似,但其实是她们关系太好了,将本身的能力分给了对方而已……”秋海露出了一点点羡慕,“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个孪生兄弟呢……哎……”“孤单”的神上一口饮尽杯中酒,又豪迈得搭上腿,笑对她言,“反正呀,如果月白不特意去动用竹青的力量,那她对于时间的控制是会弱很多的。反之也是如此……嗯……?”秋海停了停,看见季无念的表情又笑,“怎么我告诉你了、你还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心思又被读了?
“……哈,”秋海一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从他想答的开始,“我跟你说的这些啊……人尽皆知。月白很听竹青的话,竹青也很宠她……不过表面上看不太出来吧……”
“竹青”的名字已经出现了多次,季无念不免好奇,“那位竹青神上……究竟是为怎么样的……”
“可怕。”
季无念话还没问完,秋海便已经斩钉截铁地回答。他甚至放下酒杯,直视季无念,第一次在这场对话里如此正经,再重复一次。
“可怕。”
“……”这究竟是又多可怕?
“……让人想要绕着走的可怕。”秋海玩笑开够了就放松下来,手一摊,“她那人报复心特别强,还特别得记仇……最可怕的是脸上人畜无害的……还老笑……”秋海刻意打了个冷颤,用双手把自己怀抱起来,“你也知道月白那张脸,笑起来太容易骗人了……”
“……”季无念想了想大人笑的时候,大多都有点得意和骄傲……
“想温柔的那种。”
温柔的?
浅笑依然、柔风似水的温柔么?
那种……不太想要逗她或是烦躁,只是静静看着她、袒露心意的温柔……
……确实、很容易骗人的样子……
“就是那种。”秋海说着说着都有点委屈起来,“你是不知道啊……多少人被竹青骗啊……那个女人、很凶残!”
“……”怎么连“凶残”都用上了……
“实事求是啊……”秋海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浑身一抖,“她太凶残了,连带着我们都不敢欺负月白……”
季无念听得了重点,“月白……还会被欺负么?”
“……”秋海看了看她,有点一言难尽,“你不觉得她很傻很容易骗么?”
“……”“傻”到不至于,“偶尔……有些孩子气吧……”
“竹青宠的。”秋海说得毫无犹豫,不过片刻之后还是调整了自己的说辞。“她也不是‘傻’吧,就是……天真?像创世这种脏活累活,递到我们手里我们都不会想干的……竹青也是宠她才和她一起,不然……这些东西根本建不起来……”
“脏活累活”听着刺耳,季无念甚至稍稍皱了眉头。
秋海也知道这话不好听,稍露了些无奈,“你也别抗拒,事实便是如此。先不说这些东西搭建起来需要多少时日、又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维系这样的一个世界的负担也是沉重的。不仅沉重,还没有任何的收益……便说那个魔尊吧……他这样的实力在我们那里,连阵微风都扛不住……既无法当做附庸、也没办法增加实力,纯粹的赔本买卖……也就月白和竹青拿得出这个盈余,但其实光她们其中一个也是受不住的……”秋海望向天空,也不知是在像谁说话,“竹青是为了月白才参上一脚,可到最后……她付的代价也不小……”
季无念抿了抿唇,想到月白提起胞姐时的眷恋与温情,心口有些涩。“那月白一定很自责吧……”
“是呀。”秋海注意到气氛不对,又笑了起来,故意拿手一遮嘴巴,“据说答应了很多不平等条约呢……”
“不平等条约?”季无念不解。
“对呀……宠归宠,折腾月白最多的也是她啊……”秋海一摊手,“你见过下迷药就想看月白睡蒙了撞柱子的姐姐么?”他一拍胸脯,颇为自豪,“我见过。”
他不仅见过这样的姐姐,他还见过月白睡蒙了撞柱子。
“她会捂着额头就地蹲下哦!”秋海眼睛都亮了,“然后阿青就会过去问她怎么了,月白就会可怜兮兮地说‘姐……疼……’啊啊啊啊啊啊!”神上激动得攥紧了拳头,定论立下,“我的西皮真好磕!”
“……”虽然不知道这个西皮好不好磕,但季无念想想那个场景……
……大人、好像、真的、有点可爱……
“对吧对吧?”秋海宛若找到同好,眼里亮得发光,“月白平常死要面子一个人,在竹青面前能软成奶狗!阿青拍拍手就会屁颠屁颠跑过去的那种……啊……”秋海捂住心口,仰望星辰几近流泪,“双子真的太美好了……”m.chuanyue1.com
“双子”美不美好她不知道,但月白与她姐姐之间的亲密她是已经十分确认了。大人之前便说过她与姐姐关系好,这般的信任与依恋,也是从小养成的吧。夶风小说
“是啊……毕竟她们是双生子,彼此生命交缠,他人难比……”
既是这样的紧密,那大人回去的时候,肯定不会想让姐姐难过的吧。若是见到竹青,姐姐开口,禁止她与柬衣的一切关联……月白、应该也是会遵循的吧?
毕竟是因为柬衣受了重伤的亲姐姐,月白出于愧疚、出于亲情,都不应该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也好。挺好的。
季无念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找了棵大树靠着。她左手前臂有一道长长的血痕,是刚刚跳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刮的。没有灵力的她也没办法在下落的时候很好得控制身躯,掉进了一个树冠又重重得砸到了地上。她看了看身上的狼藉,从破裂的袖口上扯了一个布条。
从手腕开始缠绕,这时候的简单止血并不需要什么花哨的东西。缠紧的布条拉近了伤口的距离,希望它们能在亲密的接触里互相愈合。与之相伴的是刺心的疼,季无念看着、只觉得连肩都发起酸来。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
她珍视的世间创灭随意,她爱惜的生命陨落无章。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神手中可变的舆图,翻涌倾覆、任凭抉择。
原来,他们不在乎。
倒也没什么。
她本就不信神,也不觉得有什么上位者的人会来拯救。她遇见过的“神”太多太多了,以前的慕天问、后来的魔尊,哪一个不是“神”一样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将她们弃如敝履……
他们看不见她,她知道。
可她看得见自己,却从没有发现自己犯的大错。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可以感受那隐密魔气,原来可以解决对根本的那个问题。原来破局的钥匙一直都在她的手里,可她做了什么呢?
蹉跎、逃避。
她现在的无能全都是咎由自取,而弥补的方式……写满荆棘。
她好像又卡在了这条悬崖缝上,前有枪林、后是箭雨。她走的任何一步都是穿骨的疼痛,刺得她留下泪来。
滚烫的泪珠伤了皮肤,季无念用双手捧着,把自己深深埋进黑暗。
耳边的哭泣刺耳而绝望,她真的好想问问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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