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
季无念突然觉得发凉,再一回神才发现她已经回到了九思崖畔。刚刚还能用酒压下去的冷风袭在她的身上,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带走。
“我们花了好多的时间才慢慢把洞补上……实在不想她被再剜一次了。”秋海放轻语气,走到了季无念身边。他再次看向这壮美的山河,云海有月、山峦层层,“这里很美好,但怎么看都像是柬衣给月白的另一个陷阱……我也很怕,我不想看我妹妹伤心……”他侧过头去,看着季无念,“你明白么?”
季无念明白,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低声得问,“这里、究竟是哪里?又为何……一定会是陷阱?”
“这里是柬衣自己创立的世界,用了与她们之前研究一模一样的构建。至于‘陷阱’……呵,”秋海轻笑,又将目光转回,继续向那云海大川。“她缚月白在那副身体里,还诱月白以长夜供养此世……不是陷阱、难道是玩乐么?”他低低一笑,又说,“就算是玩乐,她也早已失去了接近月白的资格……”
这是他们的共识,也是对月白的保护。
“……”季无念听到了奇怪的词语,忍不住重复,“‘以长夜供养此世’……?”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秋海便帮她确认,“你不是看到了么?月白将长夜嵌入偃城,那便是以自己神魂来稳定时空。此后这里的所有动荡由她承担,一切的伤害、她先来受。”秋海说到这里也咬了咬牙,皱起眉头,“我之前没意识到……做得过火了……”
他只注意到了柬衣气息,想着要把月白带走。结果出手太重,反而伤到了月白。
懊恼的秋海叹了口气,“也是我,冲动了。”
这句话没有塞进季无念已经胀满的脑袋,她一下想到了当时抱着她的月白。那时候的大人轻轻得安抚她说“没事”,却完全没有告诉她这会是怎样的负担。她一路看着月白承重而来,却不想,“是我……‘诱’的?”她转过头来,看着秋海,“我、为饵?”
秋海沉了几分,低了下头,“说是你、也不是你吧……”他这时直视,好好面对季无念的眼睛,“你虽有柬衣残魂,但你与她也有明显的差别。我猜是柬衣本想拿你当个向导,诱月白深入此世,而后甘心奉献……不过这过程中大概出现了什么问题,可能是那个魔尊失控什么的……”秋海没去深究,也说不太清楚,“反正结果是她启用了竹青的某个器具导致时空轮回,而你……也受此牵连。”
“……牵连……?”
季无念一愣,看秋海的眼神也逐渐变化,不可置信。
秋海无动,只是面色更加温和。眼前的人在一瞬间长出了刺,可秋海知道那只是应激。他浅浅笑起,轻声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
知道什么了?
季无念一瞬间失去了言语,只是迎着吹过的风、站在洒下的月光里,静静地看着他。
秋海就这么与她对视,将她目光里的一切攻击和防备尽数收下。冷静的神上本不需要在乎她的意志,但他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他对这个姑娘的尊重。秋海转过身来,双手背后,用他最真诚的声音告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帮你。
季无念没有信也没有不信,她的心里只是空的,一切成了虚无。她就这么一问,“神上、能如何帮我?”
秋海说,“我能帮你停下来。”
停下来。
季无念咬了咬牙,突然觉得有些疼痛。她反应过来,这才发现是掌心被捏了疼。她吞咽一口,闭上眼睛,也不管眼前站着的人,只是在呼吸间尝试将一身的紧绷放下。她在黑暗中,风的声音渐渐轻去,草的摇摆也没了声响,一切似是回归、一切又全在生长。
秋海不着急,就是默默站着,等她。
等待的过程中秋海也在观察,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好好得看她。上次的交集太过仓促,刚才的对话又太过缥缈。此时的问句才与她息息相关,知晓一切的秋海也想给她一个机会为自己打算。
虽然不能将月白给她,但其他的……
“我若停下、此世何如?”
秋海轻轻出了口气,虽然笑起,但也残酷,“不知道,不在乎。”
双拳霎时又紧,季无念没有睁开眼睛。
“那……便不用管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周身一下松弛,连着笑容都缓和,“多谢神上好意。”
“……”秋海低低一笑,也放松了眉眼,“想清楚了?”
“是。”季无念点头,面目娟秀。
秋海看她浅浅笑,自己也勾唇垂首。他抬起了手中杯,盈上了杯中酒,笑问前人,“既然如此,一醉方休?”
……什么逻辑?
季无念不懂,但还是拿起刚刚被遗忘在崖边的酒。双手捧杯、垂目恭敬,这个小姑娘还是笑,一声“好啊”,而后抬手。
小小一个杯子,却又有酒浆流。秋海看着她吞咽的喉口,自饮一杯、耳边清风宿。
酒尽落首,佳人恭候。秋海盘腿坐下,向她招手。
“既然要喝,那就也聊聊天吧?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眼前的男子此时脱去了刚刚的沉重,灵动如这飘逸的风。他看着也是个爱笑的人,现在张开的眉眼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季无念随他坐地,自斟一杯,端于身前,“多谢神上。”
“哈,”秋海笑着伸手,“砰”得换了一点杯中流。
季无念愣愣得着看手上溅出的酒液,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秋海真的与她碰杯……【穿】
【书】
【吧】
“别叫‘神上’了。”秋海已饮完杯中酒,颜中有风流,“叫我秋海就好。”
名字便是亲近,大概也算是一种认可。季无念不知该作何感想,那先恭敬不如从命。
“秋海。”
“这才对嘛。”秋海往后靠了靠,毫不避讳得观察着季无念的表情。见她似有一点尴尬,便自己来把话头打开。他笑道,“你刚才‘神上’‘神上’得叫我,我可不自在了……又不是没有名字,干嘛要用‘神上’来称呼?”
“……”这问题问得有点好笑,季无念的回答也让她自己勾起嘴角,“大概是习惯了如此分别,叫得也就顺口了。”
“分别?”秋海觉得这词有趣,“分别什么、你我啊?”他往前倾些,二指衔着酒杯转动,“你觉得你我之间、有何分别?”
季无念隐约起了一丝既视,目光落在了秋海的杯子。里面的水跟着他的指尖转动,清丽的月却总在里面。她看着似入了迷,轻轻得答,“实力有差。”
“实力有差、便不同了么?”
她想起来了,她跟月白也有过如此对话。那时的大人也问“强弱何差”,她回了一句,“心境不同。”
“谁人心境皆不同,为何你我就有差别?”秋海停驻酒杯,扬首喝尽,爽快“哈”了一声。他没等到季无念回复,便继续问下去,“你觉得是我更无情些、还是我更善良些?”他笑了一下,“以我所看,我在这两处都比不上你,那为何、你要称我为‘神上’?”
“……”季无念看着他,好像有些懂了他的意思,可又觉得有些矛盾。这一切又回到那句“实力有差”,但似乎单单的实力又不足以说明其中深意。她得不出回答,秋海却也并非要强迫她思考。
“你这样就和柬衣很像……”秋海笑说,“实力有差又如何?我又不会因为实力有差便认为你低我一等,你又为何要因我的强大来有此预设?”
“……”季无念轻轻皱眉,笑得有些讽刺。她喝了一杯酒,被酒的辛辣惹了心焚,“强者出言,当真是随心所欲。”她看向秋海,还是笑着,“你刚刚还说‘不在乎’,此时、便是‘平等相待’了么?”
秋海低头一笑,被她这话惹了兴趣。“如何算作平等?”他问,“我不在乎的人千千万万,在乎的人十指数来。那千千万万之中,实力不分,我都不在乎,这难道不算平等?”
“……”季无念抿了抿唇,“你强者可以远近分,那我弱者何为?”她直视秋海,已有怒意,“因为不被你在乎,就活该受死么?”
“你看,你还是觉得我要屠你生民。”秋海往边上一侧,手架在膝盖上、耸了耸肩,“我是有很气的时候,一瞬之中也想过要毁你天地……但你好好看看左右,”秋海自己先去看了看山风明月,瘪了下嘴,“我若真想做些什么,你们哪个能活到现在?”
“那不是因为……”月白……
“气头上了谁管月白啊。”秋海打断她,手里的酒杯晃了晃,还有点嫌弃,“她那体质,看着虚弱,其实把这里毁了都弄不死她。”秋海看季无念被噎住的表情也有点别扭,笑了一声,“你也别把我们想得穷凶极恶的……月白对你掏心掏肺,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季无念咬咬牙,无法反驳。
“说句真心话,我是很想帮你的。”秋海笑起,伴着山风,“可是这里真的太脆弱了,我连显现身形都是在给月白负担。更多的干涉只会起反效果,所以你看……”他伸出泛虚的手,透过它看着月光,“我连投射都不敢化实。”他又稍稍苦了一些,“至于那个魔尊,他在的地方太难找了,月白都去不了我就更加不行。时空系全是‘八阿哥’,我能跟着月白来这儿,都是以她的穿梭能力为基础的……”秋海叹了口气,“我都想过帮你把世间的魔气神息都烧了,可还是那句、这儿‘承不住’。”秋海这会儿看着就有些无辜,“我能做的,就只能帮你把那个小鬼恢复原样了……”他撇了一下头,“现在已经送回了明云,总还有点用吧?”
“……”季无念被他这洋洋洒洒一段又整得有些蒙圈,眼中的怒意渐渐化为不解,“你……”
“我这不错了吧?”秋海一摊手,还有点儿讨夸的意思,“要不是这里受不住我呆,我也愿意帮你把这些事儿都解决了再走。可我实在……”他叹了口气,“我连自上禁制都试了,二十八道封印,我头都晕了,还是没压下去……”他一拍手,“我也没办法了。”
“……”季无念不知该说什么,手上的酒杯只能渐渐放下,“那月白……”
“月白的主意你就别打了。”秋海坐正起来,酒杯也先放到了一旁,不然影响他比划,“我跟你讲,她、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这个就是单纯得没得商量。”他这会儿看向季无念,“除此之外,我要是有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总觉得这位神上的口音都要出来,听得季无念发愣。她只有一句,“为何……?”
“我不讨厌你,我想帮你,有什么好为何的?”秋海笑起来,理所当然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再往上便已不是你可企及的领域,我若是能帮、为何不帮?”然而这个又要惹他叹气,“只是我能帮的真的少,实在是有点强过头了……”说着他还仰起头,皱起脸思考,“嗯……我们那一圈吧……没一个行的。就连月白也算是被柬衣坑了才能像现在这样,不然她一来、你这儿死得比谁都快……”
太过强大、也是有烦恼的吼。
季无念觉得嘴里有点干,喝了口酒,“听你这样说话,好像也没有很讨厌柬衣啊……”
“嗯?”秋海一回神,笑道,“我不讨厌她啊。”知道自己可能造成了误解,秋海哈哈一笑,“不让她接近月白是因为月白太容易被骗,但柬衣这个人我还是不讨厌的。”他喝了一杯酒之后站起来,阔步走到了悬崖边上,“毕竟都是几千年的交情,要不是她做的太过分了,我们也不至于如此待她……”
季无念有些不懂,“那位柬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刚刚秋海说的话,“为何……说我与她像?”
“因为你们都在划分你我。”迎风而立的神转过身来,浅笑回答,“柬衣也是如此,虽然看着亲近,但她在我们面前、总有些……过度努力了……”
“……过度努力、是指什么?”
“……能感觉她总想要表现自己。”秋海喝了口酒,笑得轻松,“‘神’这个称呼,也是由她而起。我们本都以为她是想要吸引月白注意、得她芳心,可后面又觉得……有些不对。”他顿了顿,“比起芳心……她更像是想得认可吧……”然而这便是秋海的疑惑之处了,“可她们一起长大,月白甚至是十分羡慕她的‘创物’之力的……”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她是在想些什么……”Μ.chuanyue1.℃ōM
“……或许、便是想要认可吧?”季无念这样猜,“所以自称为‘神’……”
“……‘神’有什么好认可的?”秋海笑道,“虚无缥缈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秋海这样说就有些奇怪。季无念问道,“当真无意义么?月白……不也有‘夜神’之名?”
“噗。”秋海一笑出声,而后转为大笑。“‘夜神’那是月白的招式咒名,又不是她的什么‘神位’……”秋海裂开嘴角,“我们叫她‘夜神’那都是调侃,叫多了还会被她打呢……”说到这个,他还松开了手,在胸前比了一颗球,“你见过‘夜神’么?就这么一球,突然炸开、吞噬周边的一招……虽然很八阿哥吧,但消耗很大,而且必要念咒,特别地蠢。”
他在“特别”上还加了重音,就是要突出一个“蠢”字。
季无念不太想象得出那样的场景,他的用词也很奇怪。季无念刚刚就注意到了,“八阿哥?”
“……就是‘不在常理中’的意思。”秋海对着个空气球笔划,面色顺之纠结,“月白那招确实是挺烦的,躲也躲不开、打也打不掉,基本上被捉住了就是个死……也就竹青还有点办法……”
言下之意季无念听出来了,笑问,“月白……是这么厉害的人么?”
“厉害啊,”秋海停下手、背在身后,深深叹了口气,“反正我是打不过她。我在她那儿的战绩是三百八十二负一胜,那一胜还是她不想打了认输的……”他又叹了口气,目光都瞥到了一边,自下定论,“惨。”
他的惨季无念是没看出来,但他与月白的亲近却已经让人意识得充分。季无念反正好奇,那便继续相问。
问题有趣,总是能从月白牵扯到天地。若是带上竹青,那时空便是绕不开的话题。神上的视角总有不同,只是越听,越叫季无念心惊。
他们确实是太强了,强到像天上的太阳,猛烈得散发着光。那光有时太强,有时太弱,有时有会因一点点的动荡变成阴影,一下扫去千万人的生机。季无念还是觉得讽刺,可没有任何的筹码在她手里。
她更加理解了魔尊说的“舍弃”。这群神上吧,是真的不懂情理。
圆月低沉,阳光破晓,在这盛灿的金红里,季无念看不到半点转机。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秋海看着她,如此说道,“你真的不用我帮你么?”
被问的人背对着光,脸上似有阴影。她摇了摇头,保持笑容,俏声回答,“不用了,多谢好意。”
这个轻快的语气惹得秋海笑,也惹得他叹气。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给她多少好感,秋海倒也不在意了。“那反正也见不着了,我就再给你一个忠告吧。”
季无念浅笑,“请讲。”
“绮梦纱、不要吃了。”
身后的阳光都是凉的,初生的太阳都没有什么暖意。季无念的笑容有些僵硬,嘴角的弧度慢慢下滑,终是成了一条平线。
秋海没有管她的表情,只是自己觉得这个话对她重要。“你有柬衣一分残魂,魂力天赋本该当世难及……但魂力的本质是感知,绮梦纱会让你变得迟钝……”秋海自然注意到季无念愈发凉起的眼眸,可也只能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自己解决一切问题,那绮梦纱、就不要吃了。”
“……呵,”季无念这会儿倒是笑了,理所当然得讽刺着,“好,多谢教诲。”
教诲是谈不上,心疼……秋海也不知该不该。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没多说话,只是留了个慢慢消失的背影。季无念的目光落在他不断挥动的手上,而后慢慢失焦,笼络了早起翻腾的云海。
海上映红,比长夜中的好看,有几分变化的灿烂。
季无念就这么呆呆看着,一步一步向前,一步一步接近。
她突然想起了《论仙》的全篇,正是那无知的路人询问抱朴子世间可有仙佛。抱朴子斩钉截铁,必论这天下不可知之事物,宏大遥远、擎盖如天。“万万生物,何所不有?”想象之外、宙宇光年。
然人心有度,可存为限。真真将那万千放于眼前,又是否真的会引灵入念?
季无念的答案有些悲怨,可她能做的又只有前行。
前行的方向没有尽头,前行的方向亦没有目标。她只是空空的踩在那里,好似被云海托扶,实际被卷入深渊。
追来的人慌忙寻找,目中所及、唯海云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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