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白昏迷的前几天,季无念被狂涌的情绪塞满了脑袋,乱糟糟得几乎理不出头绪来。大人的伤势很重,起伏的体温像是岩浆与冰水的碰撞,每一次都在季无念的心里炸起波涛。还好月白之前给的药还有剩下,药庐那边也还有很多季无念熟悉的药物。季无念强制自己冷静,一边观察一边用药,多少还是控制了下来。看着月白的体温渐渐回归平常,季无念的心里也慢慢清醒、终于可以好好思虑。

  第一件要承认的,就是她对月白的感情。

  单纯的喜爱和欣赏不足以描述这份情感的深度,她真的可以为了月白去死,但也想要为了月白活着。大人成功得将自己刻在了她的心上,抹不掉、忽略不了。穿书吧

  这就来到了第二件事,月白对她的在意。

  再去讨论什么“玩具”或是“戏码”纯属胡扯,季无念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月白不是那种将心意挂在嘴边的大人,但她会将深沉的温柔渗进每一分每一寸的行动里。

  季无念感受得到,便要去思考第三件事——她该如何回应月白的在意。

  若是按一般话本的进展,她们现在该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大好阶段。可现实是季无念隐密缠身,月白也不会主动说起她身上的秘密。两人本保有着一种奇异的默契,然而这种默契、正因为月白的在意变得分崩离析。

  “不着急”的大人有些着急了,甚至因为她的不坦率生了气。而她自己也因为月白不说的那些事情起了情绪,甚至要与大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这样做的结果是月白把她推了开,自己去帮她承担后果。季无念被她困在名为“保护”的监牢,努力伸手、却只能抱住已经重伤的大人。www.chuanyue1.com

  这样、并不好。

  季无念轻轻搭着月白的手,用指尖描绘大人修长的骨骼。这样轻柔的触碰时常会让月白说痒,可此时昏迷的大人苍白得说不出一丝反抗。季无念看着她,缓缓得把自己放下去,用脸颊贴住月白的手背。这个角度看不清大人的脸,但能看见映在她脸上的光。

  月白确实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芒,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季无念不是没有遇到过在绝境中相助的人,甚至像月白这样带来“改变”的也有许多,但大人确实是不同的,不管是从能力上、还是从情感上。月白的神通已经超脱了此世能理解的范围,季无念蹉跎的时光告诉她这不是可以用经验堆积的能力。而月白也不是那种有什么特别目的的性格。大人是真的不在乎别的,只在乎她。

  纯粹的她。

  这大概就是最特别的点了。季无念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有各自的背景、喜好。季无念有时能与他们同路,但可能下一世、就会与他们分道扬镳。月白不是这样的,她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兴趣,就好像如果季无念不在的话,她就会俯瞰世间、冷眼相望。

  遥不可及的神上因她莅临,而她做了什么呢?

  初时的试探与防备还算有缘由,那现在的隐瞒与忌惮是为了什么呢?大人的相助与爱护不该被如此对待,季无念随便怎么反省,都能知道自己对月白不太公平。

  大人都已经做到这样了,自己实在不该再跟她闹什么小脾气。再多的隔阂只会害得月白愈发紧张,大人又这么别扭,肯定还会硬撑着、伤人伤己。

  现在已经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扛起来的情形,而月白一定也会参与其中。虽然还是有很多东西她说不出口,但以后要做些什么的话……

  还是和月白商量一下吧……

  ……唉。

  季无念笑了笑,将自己的脸颊埋入月白的手掌。略凉的体温承载了她的依恋,又让她生出了几分无奈来。妥协的背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无法自己解决所有的事情。

  弱小,就要承认。

  季无念不骗自己,但懂得把由此而生的情绪隐藏起来。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毕竟在月白醒来的一瞬间,她的心思便转去了大人身上。

  这人调皮,明明身体这个样子、还要她凑过去吻她……

  “我不困了。”

  得意什么呢?

  季无念半是无奈半是欣慰,想拍一下徒弟表示警戒,却也没舍得真下手。面对这样的月白,她心里一片得软,就连大人说起那些法阵,她也没起半点厌恶的心情。其实早已有了些预期了吧……月白与那些东西有很深的联系,那些东西与魔尊又有着千丝万缕。魔尊追寻的神佛很可能就是月白一族,而其中牵扯最深的……应该就是“柬衣”了。

  那个曾被她误认为是“天水”的名字牵起了种种,创造了魔尊梦寐以求的偃城,盗走了月白引以为豪的长夜。她还布下了“龙脉”一样的庞大灵阵,拿走其中几样关键的话、便会有“灭世”之灾。

  所谓“世”,是指这个世间么?那“毁你一世,还你一世”,指的又是什么呢?

  无念不用细想,因为那道鸿沟已经摆在眼前。月白大人展露能力时的自信与张扬很符合她孩子气的本性,季无念在阴影里看着,平缓之下的空洞又大了一些。

  她的大人啊、真是厉害过了头。

  季无念心中感慨,却又在转日心疼起了月白的虚弱。大人身上总有种奇妙的矛盾,面上很冷淡、形影不离的举动就有点黏腻;能力很强大,可随便一折腾、又会疲惫得起不来床。季无念有时都不知该如何衡量月白可接受的程度,总是怕勉强到她,又总觉得她还能受得多一点……

  哎、大人啊……要是能再坦率一些就好了。

  心中想着不可能的事,季无念又笑着给寻玉递了杯酒。

  “将军不如好好想想,那‘魔尊’所为、当真是为这寥寥魔界?”

  寻玉没有回答,可季无念已经从他眼中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多年的种子早已发芽,现在的寻玉、已不是那个对漆墨言听计从的魔将了。

  季无念诸多部署,不过是为了让寻玉认识到他与漆墨的目的不同。魔将心中想要振兴的魔界不过是跳板,“魔尊”想要的、可比小小一界要广阔得多。

  她把当时与寻玉的交集讲给月白,自然也提起了那时替寻玉寻找的蓝玉镯子。那东西是她以前进入魔界时就找到了的,用来给寻玉作饵是再好不过。看月白的反应,那东西果然又与大人有关。季无念没觉得有什么惊讶的,但听到月白说起“此世难存”的时候,心中竟涌上一股讽刺来。

  “存不存的,有那么重要么……”

  反正都要重来,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无用功呢?

  这种话不好说出口,季无念又用了“心疼”作为解释。这倒也不是欺骗月白,只是她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大人这种逞强的性子太容易受伤,她也没有自私到非要拉着月白犯险。她自己也就算了,月白……她是真的舍不得。

  舍不得就要乖一点,有些危险的境地、该舍弃还是要舍弃吧。

  季无念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对月白也不打算过多隐瞒。那些悲惨的过往她还是不太想说,但光是魔尊所在或是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大人也无可厚非。月白显然是知道一些什么的,可好像并不打算跟她解释太多。季无念多少理解,只是问了个态度,得了大人一句“决不轻饶”。

  如此想来,大人是站她这边了。

  停笔轻笑,季无念在墨迹沾染之前继续抄写。她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大人都帮她到这程度了、怎么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功法写毕,季无念仔仔细细得再查了几遍,确保其中不会有可以牵扯到月白的细节。大人愿意将功法相送已然是慷慨,季无念一点也不想因为这事儿给月白带来额外的麻烦。之后去明云相送只是方便,季无念本是打算留个书就走的。不想月白说要自己出去走走,她也只能做完事情、坐在窗边等候。

  正好几个身影划过天空,季无念认出了人,脑海中一下闪过了对方下场。

  那是因她预言而被引去汝南的何师兄,若没有她从中周旋,只怕他去了便会遇见在那边搜山的魔修,凶多吉少。

  只是现在想要提醒他们已来不及,季无念更加不想过多暴露。月白的身上伤还没好,如果她想要去的话、大人又一定会跟上……诸多缘由,思量考虑,季无念放下了那份想要“相助”的心思,继续坐在窗边、等待月白。

  天远云疏,季无念的眼中已没有那些离开弟子的身影。她抿了下唇,眼睛落回了孤山悬崖边的青草。那些柔软的身段跟着细风摆动,深浅的绿色荡起波澜,季无念又看到了那些人的死状,就那样被草埋了起来。

  不救,算不算杀人呢?

  这个季无念想了许久。从刚开始的自责到现在的漠然无波,她心里有过各种各样的起伏和挣扎,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也只有“无奈”。她做不到保下所有的人,所求甚多的副作用便是任何没有得到的都会变成失去。季无念对自己的贪婪又爱又恨,一会儿让她前进,一会儿又会让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

  某种角度讲,她也确实不是人吧?

  百无聊赖的季无念开始“随意思考”,最后的想法落在了回去要给月白做碗木耳莲子羹。大人那儿珍材异宝很多,她还可以想想有什么材料口感相似,但养身效益更好的……

  “你先回去,我要出去走走。”

  大人要出门?

  季无念觉得新奇,随口问,“去哪儿?”

  “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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