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之战几近尾声,刚下了一场雪,营地里小军围在一起闲白,不觉已是暮色苍茫,有人说了一句:“赵欢老贼,怕是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
话一出口,其余人都笑了。
永宣帝御驾亲征,使犁朝在北漠之战中翻了身,皇帝带齐王亲上阵,打得矇族溃不成军。
颓势之下,叛军矇族起了内讧,加上这些日子犁军的穷追猛打,隔三差五夜袭,动辄放火烧粮草,矇军上下都快神经衰弱了。
就在昨夜,犁军又一次三面包抄,直逼矇族皇城,远远高举火把虚张声势,派出去堪堪五千骑兵,就吓得矇族王帅半夜骑马密逃,丢下王君和年幼的王女。
矇族出了内鬼,犁军刚至城下,城头升起白旗,门自己就开了,没废一兵一卒。
打了一年多的战,最后竟以这样的结局收场,搞得犁军哭笑不得。
小军们谈笑中突闻马嘶,一匹黑马已经冲到栏前,那人跳下马,踏着残阳径直去了主帅营帐。
四名将领聚于营中议事,看似平静的帐内实则暗潮汹涌。
矇族王帅赵欢出逃之后,其异父王妹赵元,以新王的身份同犁军议和,愿意从此以后成为犁朝的藩属部落。
对于矇方议和一事,犁军分两派,一派赞成议和,另一派则倡导将矇族王室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两派各执己见争论不休。
“斩草要除根,她们要议和不过是无奈之举,他日少不得还要作妖。再者说,不以赵贼之血祭天,如何对得起刘将军?”说这话的人是刘将军的部下。
刘将军乃定北将军,半年前死于矇军之手。
一言方毕,就有人接过话头冷笑:“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想公报私仇。依某看,此事应等陛下定夺,是杀是留,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意图被拆穿,方才说话的将军一时恼怒不已:“你.......你个老匹妇。”
齐王朱承治坐在案前的虎皮地毯上,手捧矇族议和的丹帛,垂目看了几眼,倏尔抬眸:“吵够了没有?”
她的眼睛细长,脸上的刀疤平添了几分杀气,此时不怒而威。
下首的几人闻言当即收声不语。这时有小军来报:“殿下,京中有使者求见。”
“叫她进来。”
使者得令进帐,穿得是报丧规制的玄服,玄衣乌帽,腰系的白色绸带上有飞鱼暗纹,可见这不是一般使者,而是宫里的特使。她进门见过礼,目光扫视了四名将军,抿嘴不语。
饶是如此,将军们看到使者的服制就什么都明白了。朱承治握着帛书的手微微颤抖,一字字说道:“你们退下。”
待几位将军退下之后,使者才拱手道:“殿下,皇上......皇上殡天了。”
“嘭...”丹帛落到几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朱承治耳边突然嗡的一声。再开口时,语调已经平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回朝当夜。”使者小心翼翼地回。
朱承治眼前黑压压一团,怔怔地盯着一处看,整个人摇摇欲坠无处可依,仿佛落入水中,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兀自念道:“怎么会?怎么会......”
使者轻叹一口气:“殿下节哀顺变。”
皇帝走时还好好的,英姿勃发毫无病态,朱承治亲眼看见她上了马,太突然了,朱承治一时无法接受,良久才缓过神来,她颤声问:“母皇临终可有遗言?”
使者欲言又止,扑通跪地:“殿下恕罪。”
“什么意思?”朱承治脸色一沉,盯着使者看了好久,看着她埋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迟迟不开口。
她遂走下台阶,随手抽出刀架上的佩剑抵到使者脖子上,漠然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使者望着刀尖,抖抖索索地回:“小的也不清楚,那日羽林卫都被撤走了,最后太女独守大殿,就连贴身的陆公公都没能近前,孙公公听到太女殿下的传召方入殿,而后才出来宣布皇上驾崩的消息。至于陛下说了什么、究竟何时驾崩的,至今无人知道。但有一事甚是奇怪......”
“什么事?”
“小的不敢妄言,只是有人看到太女殿下脖子上有挠痕,宫中有流言说那是皇上临终前留下的,不过...”
“哦?”朱承治俯身凝视眼前的人,“不过什么?”
“后来掖庭有宫人落井,那谣言也就再也没人敢提了。”
朱承治的眸中有寒光闪过,她将眼前的人打量一通,后道:“你的意思是,太女谋害皇上,之后杀人灭口?”
“小的不敢说,一切都是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呵...孤看你面熟得紧,你是父君身边的人?”说罢将剑一把扎到地上,力气之大,两寸剑身没入土中。
使者将头叩到地上,“殿下误会了。”
朱承治单膝跪地蹲在地上,一手扶剑一手捏起使者的下巴,冷道:“误会?孤看你这舌头未免太长了些,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倒不如割来喂狗。”她说着就起身拔了剑,发觉那人的□□已被尿浸湿。
“没用的东西,滚!”
那人赶忙灰溜溜地逃走。
帐中只剩下朱承治一人时,她手中的剑滚落到地上,浑身一软,直直地坐在长几上。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记得七岁那年,她落水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皇上知道之后,一下早朝就命人将她抱到御书房,坐在她身边批折子,批完折子之后又亲自哄她吃药。
还记得十一岁那年,外邦使者来朝,皇上在宴会上百步穿杨、骑马隔空射中铜钱的眼,全场无不为之叹服。从那时起,母皇便成为她的骄傲。
朱承治崇拜永宣帝,不仅仅是因为她皇帝的身份,她于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威严而慈爱的母亲,更是神圣无比的榜样。能和母皇一起并肩作战,是朱承治多年的梦想,北漠之战的短短数月,是她毕生难忘的回忆。ωWW.chuanyue1.coΜ
“治儿,到朕身边来,让朕看看朕的小九长高了没有。”熟悉的话语还在脑海中翻飞,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朱承治攥紧拳头,双目通红,拖着剑出了帐,走进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到了树林深处,朱承启道:“出来吧,本王知道你在。”
北方风硬,吹在脸上像刀割,一阵风起,刮过树头呜呜作响。在这风声中,一个黑衣男子阔步走到朱承治视野中,男子撩袍单膝跪地,唤了声:“殿下。”
朱承治闭了闭眼睛,背手仰天:“母皇驾崩了,父君有意诱我反朱承启。”
男子仍跪在那里,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朱承治道:“您不会的。”顿了顿又说:“但若真有那日,属下依旧会站在您身边。”
朱承治摇头,“陈风,你不明白......此事诸多蹊跷,本王脱不开身。”说着话,她亲身将他扶起:“你替本王查清之后再做打算。”朱承启当真弑母夺位,本王绝不会放过她。
“属下遵命。”
***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大年初六的这日,百官除丧服,天不亮就入了宫。
杨思焕正在听陶尚书说话,突然听到身后有宦官唤道:“杨大人,请留步。”
杨思焕躬身一揖:“大人,下官先去了。”说着就跟宦官走了。
前日杨思焕得令,来辅新皇迎仓礼。所谓迎仓礼,便是皇帝向苍天牌位跪拜、上香,然后至宗庙,于祖宗牌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上苍行三跪九拜礼。
事先杨思焕已向陶尚书讨教过,行程已经烂熟于心,她走到神台旁站定。却听宦官催道:“大人,皇上在暖阁等您。”
杨思焕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她本应在此处等候新皇具服完毕出来,但听宦官这样说,她便没说什么,就跟着他去了暖阁。
宦官推开阁门,熠熠金光照在她的脸上,阁中站着的人背对着她,长身而立。
本应被人伺候着具服的新皇,此刻却独自站在阁中,衮冕玄服整齐地摆在漆盘里,他道:“你进来,替朕宽衣具服。”嗓音平和。
杨思焕这才发觉十步之内没有一人,如此说来,是叫她去侍奉具服?可是侍奉具服的,本应是宦官。Μ.chuanyue1.℃ōM
风吹起她腰间的佩绶,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
朱承启转过身,长发不扎不束,就这么披散在身后。墨眉朗目,虽挑着眉,唇角的弧度却温润柔和,他又一次道:“过来。”
杨思焕应了声是,随后跨入暖阁,将身后的门合上之后,朱承启张开双臂。
杨思焕问:“臣听闻具服时宦官需跪下......”
朱承启闭上眼睛,打断她:“你不必。”
“好,臣得罪了。”她说完便上前去。
因守丧,朱承启穿了件素色常服。杨思焕抿唇,轻轻拉开他的衣带,轻手轻脚,小心翼翼。
自从那件事后,她对眼前这人就彻底改观了,所谓的宽厚仁慈,全是假象,在他面前,杨思焕再也不敢大意。
她道:“陛下,现在臣要为您脱外衫了。”
朱承启嗯了一声,垂眸静静望着她。
“你不必紧张,朕不会把你怎么样。”语毕,自己将外衫除去。
杨思焕见状就去取衮服,朱承启接过之后,对着落地镜边穿边问:“那件事,你还耿耿于怀?”
杨思焕垂首:“臣不敢。”
朱承启手下一顿,对着镜子望着她,抿着嘴笑了。
“你有胆子一面瞒着朕,一面瞒着方仕林,还有什么是你杨思焕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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