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焕从太师府回到家中,天已大黑,进门便问管家周世景是否归家。
得知周世景在正屋,杨思焕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杨思焕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哦了一声,背手朝正屋去了。房门半掩着,烛光透过门缝泄在地上。
周世景拿着一张纸坐在桌前,看到杨思焕推门进来,他不紧不慢地将纸收进袖中。
杨思焕一面解披风,一面问:“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周世景沉吟片刻,然后开口缓声道:“太史府招男官,我去报了名。”
本朝读书做官的皆为女子,太史府是掌管文史的机构,也不例外。
但皇城的主人是皇帝,后宫各君都是男人,为了保障皇权,宫中除了皇帝与皇女,其他女子必须绝育。
用的是带刺的铁棍,过程不必细说,残忍至极,在这之后每一寸欲.望都伴随着无尽的痛苦。
直至前朝,宦官都是女子,若不是山穷水尽,谁都不愿把自己女儿送去宫里当差。
本朝开国皇帝,也就是朱承启的皇祖母开了男宦的先河,她老人家意识到女宦身有残缺,内心就容易扭曲,这样一来容易扰乱朝纲。
前朝就是因为宦官亡的国,到她这里便废了女宦传统。
正是因为这样,宫中宦官皆为男子。
但作为内史官,时常需要全天跟着皇帝,记录皇帝的每一句话,因此她们基本上全年都得待在皇城,在本朝之前,女史属于宦官的一种。
曾经在女宦的制度之下,女史在宦官中的地位极高。她们一般是诗书传家的罪臣之后,为了保命就入宫做女史。
而今女宦的制度废除了,女史却依旧存在。
很不幸的是,女史也需要绝育,手段恶劣,杨思焕曾听底下人闲白时说过,光想想就觉得裤.裆发凉。
太史府招男史官的事,杨思焕也是这昨日才知道的。新皇登基前几日才发下的旨,说要招男史官记录宫内之事。
内阁首辅刘文昌第一个不赞同,以各种理由拒绝拟旨———皇帝有重大决策需得通过内阁裁定,内阁可以颁旨,同时也有资格驳旨。
刘文昌驳回朱承启草拟的诏书,其实大家都清楚,她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传统的思想禁锢,从古至今没有听说有男人入宫做史官的,二来是想叫朱承启看看她强硬手碗,在一开始就给他立威。
可刘文昌还是小看了她这个外甥,她可能忘了,朱承启可是永宣帝一手带大的。
朱承启并没有硬碰硬,更没有花心思斡旋,想她内阁六大阁老,又不是只有首辅才能颁旨。他便绕过三大巨头,直接派人“请”了另一个相对势弱的阁老来颁旨。
毕竟内阁六位阁老,不是谁都像刘文昌那么硬气,朱承启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悄无声息地办成了这件事。
旨发下去之后,刘文昌才得到消息,昨日新皇登基,刘文昌脸色就不大好看———新皇刚登基就敢违逆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杨思焕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新皇雷厉风行,这么快就已经开始选拔了。m.chuanyue1.com
也没想到周世景人在家中坐,消息竟如此灵通,今天就去报了名。更可气的是,他报完名才通知她。
“哥,你怎么能这样?”杨思焕皱眉,重重叹了口气,坐到周世景对面:“且不说你身份背景的问题,这么大的事,你事先都没和我商量就擅作主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妻主?”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周世景也正望着她,目光如水,烛光下他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修长的手覆在杨思焕的手背上,指节微曲,轻轻握起她的手,他说:“这事是我不对。我在北平的上司如今在太史府任职,她托人捎了口信过来,我是今晨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时你在睡觉。”
杨思焕抽出手,偏头喝茶,目光窃窃往那边瞟,板着脸说:“总之我不同意你进宫,说什么都没用。”
她知道,以周世景的文采,别说应付区区的男官考试了,就是参加科举都绰绰有余,但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担忧。
她不同意,原因有很多。
首先,她作为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自己的夫郎进宫当史官,这实在说不通。
其次,周世景的身份复杂,他要进宫可能会很危险。Μ.chuanyue1.℃ōM
杨思焕瞄了周世景一眼,他的侧脸坚毅,墨眉很浓郁,嘴唇微抿,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杨思焕想见他认真读书的样子,那般俊逸雅致,这样的男人,哪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一想到日后他天天跟在新皇身后,杨思焕心中五味杂陈。
“不行,绝对不行。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唯有这事免谈。”杨思焕肃容道,“新皇并非表面上那般和善,登基之前几个阁老合起伙来准备给她立威,反被她刹了威风,将来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你在她身边,我如何放心得下?”
周世景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便不考了。”
听他这样说,杨思焕才松了一口气,但她继续绷着脸,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一板一眼的说:“你不要觉得我小心眼,我都是为你好。”
周世景看着这样的杨思焕,阴郁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来,他笑了笑,认真地颔首道:“我理解。”
“那就好。”杨思焕悄悄瞥了他一眼,声音渐渐柔起来,问他:“在外跑了一天,肯定还没吃饭吧?”
周世景反问她:“你呢?”
“我?”杨思焕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我刚从太师府回来,吃过了。”
“太师府?”周世景蹙眉道,正要再细问,杨思焕已经推门出去了。
她去了一时,端回一碗蛋炒饭,轻放到周世景面前,撑着双肘、手掌交叠在下巴下。
“我新学了一手,你尝尝。”
不过是蛋炒饭,杨思焕满怀期待地将它端过来。
寻常的蛋炒饭是先炒蛋再放米饭,而杨思焕则先将用猪油将米饭炒香,之后再把鸡蛋倒到饭上和匀,这样炒出来的蛋炒饭就是均匀的金黄色。
看不出整片的鸡蛋,每一颗米饭外面都裹着蛋。
“这是黄金蛋炒饭。”杨思焕解释道。
周世景稍稍一愣,杨思焕已经舀了一勺饭,递送到他的嘴边。
“好吃吗?”
这种做法是杨思焕无意间发现的,说来也怪,只是把放米和放饭的顺序对调,炒出来的蛋炒饭味道就很不一样。
周世景扬起嘴角嗯了一声。就听杨思焕道:“那你有空就学起来,以后天天给我做。”
周世景无奈地笑笑,感情她是这意思。
气氛稍稍缓和一些,周世景便正襟危坐,问她:“你方才说去太师府?”
杨思焕点头,抬手将灯芯挑了挑,淡淡地说:“嗯,太师荐我做十一皇女的侍讲学士。”
周世景想了想,启唇道:“你有什么想法?”
杨思焕托腮趴在桌子上,扯了扯嘴角:“我答应了,也就意味着,我将要成为杨大人的拥趸者。可我觉得杨大人是斗不过刘大人的,刘大人身后站的是门阀士族,先帝在时都要忌惮三分。”
说着话,杨思焕仍是趴着,懒洋洋地呷了口茶继续道:“但我想入阁,只能先依仗她们,刘大人、陆大人清贵,眼高于顶,和我不是一路人。”
此话一出,周世景目光闪烁了一下,看着杨思焕,他低声道:“你变了。”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样也好,你想做就做。”
听他这样说,杨思焕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抓起周世景的手,啧然道:“有一事我一直想不透,你满腹经纶无处安放,何不写点东西发出去?”边说边舀周世景吃剩的饭往嘴里塞。
“你看那无相书生写了《白狐案》火遍大江南北,你也可以写,却为什么总想做史官?”
周世景瞧着她懒懒散散的样子,肃然抽出手,柔声训她:“思焕,你坐正些。”
杨思焕在外面总是端着的,也只有在周世景面前才能放松一下,从前他从不会这样说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杨思焕抬眸看着周世景,乖乖的端坐好,听他说:“我母亲固执,否则也不会出来那些事。”
当年的事一一浮现在脑海。
他母亲被关进天牢近一个多月,祖母急火攻心病倒了,家里没有做主的人,人心惶惶。那时候他才十二三岁,什么也做不了。
一家人被恐惧支配了一个多月,终于在那天早晨,一群官兵带人来抄家,她们不按规程办事,杀了好几个周府的下人,血淌了一地。
周世景就死死搂着妹妹,蒙住她的眼睛,听妹妹一直哭一直哭:“哥哥,我怕。”
周世景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口继续道:“我母亲一生清正为民,从没做过对不起百姓和朝廷的事,还要留下奸臣的骂名。”他缓缓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杨思焕坐到周世景身侧搂住他,沉默片刻才道:“所以你想改史正名?”
这很难,女不言母之过,先帝已故,新皇于理不能平反这事,否则就等于否定先帝先前的判断。
杨思焕拧眉望着房梁,思忖再三,她道:“你别急,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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