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观众一片哗然,代王世子?此人是那个十二年前孝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在威武堂发生的那个牵连颇深的代王谋逆案的世子?那个案子不是说,主犯都已经炸死烧死了吗?他怎么还会活着?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又会成了‘龙老板’,成了冷血杀人的刽子手?
朱厚照任然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你真的,是我堂兄?”
他当然也认出了,这个从小便是老师父皇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和性格顽劣的朱厚照不同,朱充熙自小勤奋学习,精通佛法。慈悲谦逊的名声,年少九早已经享誉四方。正是看中这个侄子如此出息,明孝宗特意批准他14岁时离开封地来到京城,和太子朱厚照一块学习。目的便是要给太子树立一个榜样。原本这哥俩一个调皮一个认真,哥哥多带带弟弟,或许朱厚照真的会在此人的影响之下走上正道。
可是好景不长,两年之后天晓得,为什么会出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谋逆惨案。
这人见人夸的好哥哥,一瞬间便成了臭不可闻的过街老鼠。给青春期的朱厚照,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朱充熙仍是微笑着,面对朱厚照的疑惑,他一言不发从衣服里,取出一挂玉佩亮在朱厚照的眼前。
张睿远远看上去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孝宗皇帝传下来的双龙佩。丘掌柜早前就说过,这玉佩全天下只有一对。
一个当然在朱厚照手上,之前在翠云楼他用来给张睿缴了学费。
这另一个,原来是孝宗皇帝给了朱充熙。
“自是本王,我的皇弟。”朱充熙微笑的说着。
旁人这才一下子明白,此人为什么敢嚣张的说皇帝没能力,也不敢诛他九族。因为算起来如果动真格诛代王世子的九族,朱厚照得连自己都杀了。
朱厚照此时心情复杂,他虽然是太子,前呼后拥的总有很多人伺候着。但由于弟妹早夭,他成了偌大皇宫的独子,那时候父亲朱佑樘忙于朝政,平时根本没空搭理他,而母亲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根本镇不住他骨子里的顽劣。
朱厚照从小缺乏除母爱之外的亲情和榜样,而朱充熙这个表哥大他两岁,在两人都是半大孩子的年纪到来,他来两人便相处融洽,朱充熙便马上成为了自己最为亲近的兄长和好友。
那段时间里,朱充熙俨然成为了朱厚照憧憬和敬仰的目标,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优秀的大哥,一个心向光明的年轻人,突然成了逆贼。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发之后朱厚照曾经极力主张调查真相。但是那时他也只是一个孩子,没有权力,也没有方案,随后又赶上孝宗皇帝驾崩新皇登基等一系列的事情。精疲力尽的弄完这些活动之后,他也没了心气。
“你既然活着,这十二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给咱们所有人一个解释?”朱厚照有些沉重的问道。
“去哪了?”朱充熙被问的似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微微皱眉笑着想了一下,随后继续答道:
“哪也没去啊,当然就在京城当好这个龙老板。”
朱厚照闻言双眼一翻,恨恨的咬牙说道:
“原来如此,你在京城蛰伏了这么多年,是为了今天再做逆贼?这么多年以来,你们家是还真是为了谋逆,呕心沥血。朕还一直以为十二年前的案子是另有什么内幕,或是你有什么苦衷呢。我的好哥哥啊,你那狼子野心隐藏的好啊,朕真是想不通,到底咱们家是在哪里亏待了你们父子?”
朱充熙笑了笑,他慢慢的拍了拍手上的卷宗,语重心长的说道:
“皇弟,同是一族的血脉,哥哥我无论再怎么努力,注定一辈子只能在封地待着,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而你无论皇帝当得再差,也没有人能管你,你觉得公平吗?”
“看看你这些年做的好事吧。花费二十四万白银,大兴土木。征召劳役上万人,在皇宫之外建‘豹房’,每年再花几十万两用来养珍奇野兽、网罗天下美女,供你骄奢淫逸。你宠幸宦官奸佞,让他们在京城为你敛财寻乐。你身为皇帝不知廉耻的夺人妻女淫乐,为体验杀戮的快感,截留刑满释放的罪犯肆意宰杀。你甚至在外面和喜爱的女人生了孩子,不顾国体安危。
还妄想着,有朝一日让这孩子‘野龙归巢’吧。
拜你当政的这些年所赐,孝宗皇帝弘治之治的家底0被你花了精光,朝堂乌烟瘴气贪腐横行,宦官一手遮天、奸佞横行霸道,京城内外人人自危。
为了满足你和这些奸臣的胃口,地方官绞尽脑汁的收刮民脂民膏。引得民不聊生,京畿之内饿殍遍野。
你想没想过,自己做的这些事对得起天下百姓,对的起弘治中兴的那些老臣们一生的付出吗?对得起孝宗皇帝,那么多年对你的教诲吗?
你这个皇帝当的,脸都不要了,还好意思问哥哥为什么谋逆?如果这天下没有人能治你这个孽种,那便是由本王来!”
看着朱充熙如此劈头盖脸的骂着朱厚照,一件一件的数落他所行之恶事,张睿有些恍惚。不禁回想起,他、徐鹏、朱充熙三人十二年在学院时,在课堂上争执的场景。
朱充熙还是如同当年在学院时那样,从他嘴里讲出的话语义正言辞,铿锵有力。他说到高潮时整个人仿佛光芒万丈。那时徐鹏观点激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朱充熙慈悲仁爱,总为天下兴亡百姓疾苦,振臂高呼。而张睿聪慧过人,总有意想不到的点子出奇制胜。ωWW.chuanyue1.coΜ
他们三个各有所长,但吵起来的时候没人争的过朱充熙。
因为他对以仁义治天下的王道,拥有无与伦比的坚定信仰。
可是如今的他,为什么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恐怖分子。
他不敢相信,这个他曾经憧憬和仰慕的男人,居然以这种方式,这样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正当朱厚照和张睿还在发愣的时候,徐鹏说话了:
“世子殿下,多年不见。臣实不愿一上来和您是这般对峙,可是您不要搞错了。您是多年前谋逆失败的罪臣,是于少辉案、京城谍案的主犯,是今天这场袭击凶手。
十二年前因为您倒行逆施,导致我们同学刀剑相向,威武堂两百多师生杂役被炸死,他们全部都是你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也是因为你,汴京赌场的游人和朝廷的将士死伤五百余人,这些人又何罪之有?
也因为你,今天上万的观众被你扣在这里当你的人质,你用炸药威胁他们生命又正义何在?在你追求的‘仁义’的道路中,这对他们公平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如今的身份早已经不是陛下的堂兄,不是代王世子,亦或是我徐鹏尊敬有加的同学。
您如今唯一的身份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人犯。
即使如今,您精心准备了这场表演,在上万人的面前大放厥词,企图抹黑陛下。但一个杀人犯的说辞,是没有可信度可言的,现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您说的鬼话。
现在等待您的也只有一条路,那便是迷途知返,在犯下更大的错误之前束手就擒。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和陛下谈什么礼义廉耻,您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徐鹏,永远是那个最先冷静下来的人。他这一番反击的话极其漂亮。原本在他的身边,已经被朱充熙骂的浑身冷汗淋漓,有些魂不守舍的朱厚照。也感到自己又找到了立场,重新立直了些。
就连朱充熙,也不由的带着一抹钦佩笑容,眼盯着徐鹏不禁感叹。十多年过去了,原来此人也未改变,徐鹏的话语还是当年原汁原味的锐利。如今他百尺杆头更进一寸,言辞更加霸道犀利,更加善于趋利避害的攻击自己的敌人。
“这些人是我杀的......但还远远不够。”朱充熙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继续说道:
“他们,哪个人家里不是几十、几百亩地的地主。哪个人一年到头自己不用劳作,全靠雇请没有土地的佃农,剥削他们的劳动成果,才养的如此肥头大耳的?
你说这些人有没有罪?这些人想方设法的避开赋税,既吸国家的血脉,又无休止的占有土地剥削百姓,俨然是参天大树之中的蛀虫一般,你说他们有没有罪?”
朱充熙此言一出,现场哗然。能到这京营大团练的现场观战的,也同汴京赌场的客人一样,家里非富即贵。他口中的这些既得利益者,也就是他们。
如今朱充熙说的他们是蛀虫都有罪,一下子便引发了众怒。
一时间人们的愤怒盖过了部分恐惧,开始有人你一句我一句冲着朱充熙高声叫骂道: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评判我等!”
“老子家就是有几百亩地怎么了,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都没说什么,你在这叫什么!”
“真是反了天了,大家别怕他,他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真敢动手他也得死!”
“......”
愤怒的人群中,各种叫骂声此起彼伏。徐鹏见状,不禁微微皱眉。他知道,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恐怕事情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否则一旦现场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朱充熙突然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声。他一字一句用冰冷地眼神环视四周,随后向着徐鹏说道:
“听听看,听听看。满场的地主权贵们,多么的团结呀。千百年以来,便是这些人,捧起一个又一个皇帝,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保护伞。又蛀朽了一个又一个王朝,不变的是,天才兴百姓苦,天才亡百姓苦。
本王欲创造一个真正属于天下百姓,属于每心存善念之人的世界,因此你们这样的人杀多少我都不在乎,杀的越多越好!”
朱充熙的话音刚落,现场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闷在观众的胸口,让他们无法回避。
张睿的大脑风驰电掣的运转着。朱充熙到底是要干什么?一开始张睿是以为朱充熙是拿了朱厚照的黑料,企图在京城的权贵中散布,以此动摇朱厚照的合法性。增强自己造反的合理性。但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个会场上任何一个人支持他理解他,那他究竟要干什么?
与此同时徐鹏也从他的言语中感到了一丝不详,他警惕的问道:
“那你今天此来的目的是什么?”
朱充熙闻言笑了一下说道:“不愧是徐大人,你总算问到点上了。”
只见他食指前指,盯着朱厚照继续说道:
“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今天陛下能够做到的话,咱们就可以避免一场生灵涂炭了。”
朱厚照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的堂兄,带着三分畏惧三分劝慰的态度说道:
“只要你能就此收手,朕可以答应你,不治死罪不受刑罚。此生将你亲信家人流放至舟山岛上,朝廷养你们一生衣食无忧。”
然而朱充熙笑着摇摇头,拱手说道:
“陛下,让本王收手并不难,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请您将皇位禅让给本王,然后自行了断吧。如此也是为天下苍生积下了不朽的阴德,来世定会获得福报的。”
朱厚照听罢吓了一跳,他感到不可理喻的惊讶的说道:
“你疯了吧,朕凭什么听你的,简直是痴人说梦!”Μ.chuanyue1.℃ōM
朱充熙顿了顿,他沉默了一会神情严肃的一字一句道:
“凭那个孩子,够不够?”
朱厚照听得他提起那个孩子,瞳孔陡然增大,他圆眼一撑激动的质问道:
“你到底把人怎么样了?”朱厚照就这么一个儿子,虽是私生子,一开始也有知道有了这个孩子的烦恼。但毕竟是和心爱的女人生的,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朱厚照父爱的本性逐渐被激活。
更何况这孩子极其聪慧,也使得朱厚照每次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子,都在心中欣喜不已,对他疼爱有加。在他的身上,秘密的下了许多的心血去培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某种方式,让他名正言顺的成为自己的继承人。为此他曾游说过严嵩,可是这个书呆子,并没能遂他的意。如今自己的孩子被自己的堂哥当做人质,以性命做要挟逼他禅让皇位,令他愤怒不已。
朱充熙面对朱厚照的愤怒,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孩子不够的话,再加他妈妈,他们两人够不够?”
朱厚照面色铁青,徐鹏可以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只见他一把死死抓住身边的一个太监开口问道:“你!给朕马上去......”
“不用去了,陛下,你看看这是什么。”朱充熙打断了朱厚照的话,他伸手入怀,掏出来一支金钗,一块宝玉。
朱厚照眼看着他手上的物件,激动的双眼充血。徐鹏观他的模样便是知道,这两个物件必是朱厚照送给心爱的女人和孩子的随身之物。
徐鹏出声怒骂道:
“朱充熙,你行如此卑鄙龌龊之事,还能有点身为皇族的廉耻之心吗?”
然而朱充熙对徐鹏的话语置之不理,他仍然紧盯着皇帝说道:
“若是本王今日要效仿永乐皇帝,在京城杀的尸山血海才登基,也不是做不到。本王只希望,在此之前走条死伤最少的道路罢了。弟弟这皇位,你们老四家坐的太久了,你竟然无意当好天下人的天子,那便是时候该换换人了。”
朱厚照不解,他的眼中痛苦的噙满了泪水,有些委屈的说道:
“那哥哥你就非得让朕死?”朱厚照当然怕死,但是。他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本能告诉他,在这种时候即便是要牺牲自己,也得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人。比起自己自行了断,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孩子和心爱的女人死于他人的刀剑之下。在这一点上,朱厚照和许多平凡的父亲、丈夫是一样的。甚至由于他受限于皇帝的身份,对自己孩子和心爱,女人的爱。多年来只能偷偷的给予。平日只能深藏在心底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也让他产生了更加深重的愧疚。
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这两个心爱之人再去为自己而死。
朱充熙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
“皇弟,你不死,那些攀附着你的人,便会不断的打着你的旗号。给本王找麻烦,无论这是不是你的本意。就如同朱棣当年于朱允炆一样。所以并是不是哥哥和你之间的仇怨,是因为在本王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明白吗。”
朱厚照泪眼阑珊,他默默的低下了头。决绝的沉思良久,口中喃喃说道:
“或许哥哥你是对的,或许父亲从一开始就应当把皇位传给你,而不是我。朕从来就没想当过皇帝啊,如若不当皇帝,就是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或许咱们都会是一家其乐融融的普通人......”
徐鹏在一旁感觉情况不妙,他眼看着朱厚照,仿佛就要被说服,焦急不已却又没有办法。朱充熙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恐怕在这一战之前,多年来他早已在布局今天的这一刻。这个徐鹏学校的老对手,这位十二年前令学校的同学们都尊敬有加的仁主,他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竟然成为了这样一位谋定天下的枭雄。
该怎么办呢?徐鹏汗流浃背的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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