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琮之已不在紫荆关。
那日郊外雨夜,他中箭重伤,昏迷不醒,砚书马不停蹄将他送回上京城救治。
好在那箭射过来的时候,他察觉到,微微偏身躲了下。那箭尖偏离了些许,这才侥幸留下了一条命。
不过也是够呛,足足昏迷了五日才醒。
这五日,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的开始是他与沈清棠的初见。
乖巧听话的小姑娘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进承平侯府。
这是他们所有爱恨纠缠的起始。
他不能更改,只能旁观,眼睁睁看所有的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是他亲手做下的因,结的苦果。
最后她决绝留下那封信。
“哥哥总说,一切从头开始。”
“那哥哥便当,那年承平侯府门口,哥哥从未见过我。”
心痛难当。
他攥着书信,几近崩溃,忍不住踉跄单膝跪在地上,心里翻涌着滚烫的浪潮,天翻地覆要吞噬他。
求不得。
苦心孤诣,孜孜以求,都是一场空。
他终是步了他父亲的后尘。
此时一只温温软软的手却伸过来,小小的手,轻轻勾住他的一节小指。
他抬眸看,是个笑得月牙弯弯的小姑娘。
她的眉眼先是像沈清棠,却又能依稀看出自己的影子。
他不由怔住,眼里不可置信,“你是……”
小姑娘笑了笑,颊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分外清甜可爱,“我要走了,等她原谅了你,我还会再回来的。”
她的身影渐渐消散。
他的深眸里是无法抑制的沉痛,像是察觉出了什么,试图去拉她,喃喃,“不要走……”
拦不住。
就像姑娘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心。
他无论如何也拦不住。
睁开眼,从梦里醒来。
头顶是熟悉的花卉鲛绡的帏帐——他回到了上京城里。
这是他们的家。
可是这个家里如今空荡荡。
她走得决绝。
什么都没有带走,也意味着什么都没有留下。
闭上眼,再缓缓睁开,眼里的波涛汹涌已经平静下来。
第一句话,便是问砚书,“她呢?”
砚书知道他是问谁,当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顶磕地,“大人饶命,夫人她……让陈国太子带走了。”
当时事态实在紧急,他若去救沈清棠,裴琮之必死无疑。
两相权倾,他自然而然得舍弃沈清棠。
“请大人责罚!是我没能护住夫人。”
砚书再磕下去,以头触地,听得头顶是平静无波的吩咐,“滚下去,领杖二十。”
砚书知道,这已是手下留情,忙退下去领杖。
领完杖,仍得强撑着回来回话。
先前裴琮之去燕县寻沈清棠,打的便是搜寻遗留大梁的陈国暗探的名号。
如今紫荆关闹出这样大的事,也该进宫回禀陛下。穿书吧
只是自己重伤一事得遮掩住。
毕竟眼下的天子早已不是曾经的储君了。
裴琮之身居高位,权势滔天,滔的可是大梁皇室的天下。
年轻的天子雄图壮志。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在天子审视的目光下,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跌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撑着身子,勉强起榻,再唤人来焚香换衣。
砚书隔着一道屏风,将当时紫荆关的大致情况一一如实禀报。
说到最后,他有些心惊胆战地提了一句,“当时天色虽暗,但我能依稀看见,夫人看见大人中箭晕倒的时候,陈国太子的脸色很是紧张。”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砚书不敢抬眼看裴琮之的脸,自家夫人叫人觊觎,任是谁也不能罢休。
何况曾经江齐言的例子赫然在前,砚书依稀还记得他当时在狱中,腿脚近乎打断,是十足吃了好一番苦头的。
砚书只等着,自家大人的雷霆之怒落下。
哪知等来的却是裴琮之拂袖出来,清矜眉眼间出乎意料的平静。
——慕容值看重她。
这也意味着,她眼下在陈国是安然无恙的。
至少可以落下心来,从长计议。
裴琮之径直进宫面圣。
年轻的天子高坐上座,对待这个曾经扶持他的重臣自是礼重,称呼亦是亲近,“听说此番清查陈国暗卫,是裴卿亲去,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些。如今紫荆关陈国暗卫尽皆清剿,大梁边境安定,实是裴卿之功。”
裴琮之屈居下座,颔首道:“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应尽本分,谈何大材小用。”
天子看他平静无波的脸色,试探问,“陈国屡次三番,窥探我大梁虚实,意欲挑起两国战事。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裴卿以为如何?”
裴琮之想了想,平静回道:“若是两国之战不可避免,与其被动受制。臣以为,不若我们先发制人,打陈国一个措手不及。”
“不妥不妥。”
天子连连摇头,“两国相交已久,若是大梁先起战事,怕是会受百姓非议。”
他既不想做挑起两国战事的罪人,又想名正言顺起战事,那便只剩下一个法子。
“陛下,送昭和公主和亲的队伍,想是这几日该到陈国宫中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是有些意味深长,却也只点到即止。
裴琮之抬眸,看天子若有所思的脸,起身,抬手一揖,“陛下,臣告退。”
只消在天子的心里种进一颗种子,他的欲望贪念,自然会助长滋养它,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嫡亲的妹妹有什么要紧。
既是舍得远嫁和亲,那以她的性命来促成大梁侵吞陈国,扩大版图的野心也不足为奇。
若是大梁公主意外死在了陈国境地。
这梁国天子痛失亲妹,出兵讨伐,实在是名正言顺又顺理成章的事,任是谁也不能非议。
他是如此睚眦必报的一个人啊!
此前答应她的话——要让那些害过她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ωWW.chuanyue1.coΜ
他一直记在心里,苦心筹谋到今日,终成定局。
出了勤政殿,裴子萋在外面等着他。
她如今已是贵妃,自是雍容华贵,端庄优雅,和从前那个在闺中吵闹的小丫头浑然不同。身边也是数不清的内侍宫人跟着,众星拱月一般。
她上前来,低声唤裴琮之,“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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