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迅速,中午时分,便抵达野狐岭。
一路拥护着我们的两万兵丁,因将驻扎此地,至此分开。
那样浩荡的一支队伍,军纪极其谨肃。
只听见靴声橐橐,啼声密集,千军万马,却是一声人语都听不到。
青草丰盛,很快就只剩下一道黑影。
我从车帷之间望去,莫名觉得那道黑影,只是吴公子一人。
天苍野茫,他自奔赴而去,无惧生死,但凭血肉之躯,踏入战场。
再看辽阔无垠的草原壮景,便觉说不出的寂寥悲壮。
名家有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是何等的豪情!
想来世间男子,如吴公子这般人物,才称得上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呀。
车轮辘辘,颠簸不断,耳边是另三个小丫鬟嬉笑的声音,纷纷攘攘,我在心里默默想,他日再见吴公子,定当好生相待他了。
又想到,也不知他们何时交战,唯愿他平安归来才好。
自与兵士分开,景王爷只怕是没了胆量,不再骑马而行,钻进马车,由侍卫层层守护。
一路安安静静,直到宣府镇。
先前,我深以为此地定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但打眼一看,方知这些日子真真是白担了心。
镇上街市依旧,一片热闹非凡景象,并无战祸迹象。
上一任宣府总兵被鞑靼杀害,便由新任宣府总兵率步兵开路清道,百姓皆在一丈之外。
偶尔看去,他们神色竟是如常,丝毫没有刚被掳劫过的仓皇之色。
惊叹之余,我转念想到,此边陲小镇,每年不知要遭多少回侵扰。
那些草原上的部族,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饭,物资匮乏,就像是草原深处的风,一阵风过,就是一番劫掳。
百姓或是早已处之泰然。
铁骑一走,一切照旧。
或者,重新开始。
拐到一道街上后,只见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院,灰墙绿瓦,一眼望不见头。
众人从马车上下来,都被眼前大宅震住。
此乃前朝藩王靖王在宣化的府邸,规模之大,连绵三里地,靖王卒后,也就荒废了。
而景王爷此番是临时公派,仓促间找不到合适的住所,皇上便恩准其暂居,并命人提前打理了一番。
杨德寿笑眯眯地,慢吞吞道:“景王爷,可满意呀?”
景王爷手拿折扇,眼眸里是止不住的笑意,连声称赞,笑道:“皇兄诚不欺我,说是这里有个好宅子,本王还纳闷儿,如今一见,方知千真万确。”
“哈哈哈哈。”杨德寿笑起来,抱拳朝南边一拜,眼神一凛说:“万岁爷待王爷自是真真的好,岂能有虚?”
景王爷眼望大宅,摇着折扇,笑得愈发得意。
俩人又闲谈几句,杨德寿就告辞了,携他的人去往镇守公署。
府邸甚大。
即便宣府镇的巡抚曾派了百余人来打理过,但除了景王生活起居的院子,旁的地方还是未顾及到。
特别是府内果园花木、河流湖泊,多少有些荒蛮之态。
忙碌了两三日,总算安顿好了。
我并非王爷贴身侍奉丫鬟,每日在王爷进书房前,离书房后,安置好纸墨笔砚后,便闲下来。
且府上新买了十几个粗使丫鬟,香桂忙着给新来的立规矩,又要统管王爷一应事务,眼睛自是不紧盯着我们几个王府跟来的人。
这日,是极晴朗的好天气,忙完份内事后,天色近晚,想到至临睡前都无事可做,我便信步出了屋子到花园里闲逛。
花园里通着一条小河,水波清漾,映着天边晚霞,煞是好看。
那天碧蓝发青,仿佛玉坠子一样莹透,风吹来已经有些凉意,但满是青草花香。
我只顾着沿着河边走路,不知不觉已走出去很远,此时暮色四起,星星一颗又一颗升起,更显得不远处一处湖泊如镜面闪烁。
这里草势疯长,幽静安然,显然是人迹少至。
晚风轻拂着树木,渐渐升起了浅白色的月亮,照亮墨蓝色的湖水。
我提着裙裾,一口气走到湖边,在湖畔青石上坐下。
身旁是一大片芦苇。
只见湖水袅袅生起雾气,在月光下如同水银,除了芦苇叶子哗哗轻响,再无旁的声音。
我久不曾这样闲适,很想唱几句曲子来,可到底不敢开口唱,只长长叹了口气。
忽又心间一动,忙从袖中掏出曹珊珊送我的玉笛子,放在唇边试了下,随即便认真吹了起来。
一连吹了几遍,方心情畅快地收了笛子,站起身,正要起身离开,却听见苇叶窸窸窣窣轻响。夶风小说
我唬得忙朝那里看去,只见一个男子站在苇从间,身姿劲拔,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穿】
【书】
【吧】
若是小厮、巡逻侍卫,哪里会潜在这里?定是一早便与我招呼了。
想到此,我心头一紧,脱口喝问:“是谁?”
那人拨开苇从出来,甫一动,我慌忙走开,却忘了身旁的青石,脚下一滑,直直跌倒。
幸亏湖边草地松软,即便如此,仍是摔得不轻。
待我狼狈地站起身,那人已走到了我身旁,神色澹然,那目光却是极清冷,只听他说:“笛子吹得好。”
我没想到竟然是景王爷,惊慌窘迫间也忘了行礼,只边暗暗整理着衣裳,边点了点头。
“你吹的是前朝琴曲《幽篁》,想不到用笛子吹来,也是风雅。”
我已恢复冷静,忙低头行礼道:“王爷谬赞了。”
景王爷语气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起身后,一时无言。
我偷瞥他一眼,月色下但见他玄衣隐在暮夜里,乌发上的银冠发着微光,露出净白如玉面颊,狭长眼睑微垂,面色肃然冷峻,与他在众人面前的形象迥然不同。
一时间吹来的风仿若都开始寒意逼人。
我瑟缩了下肩,惊醒般,忙道:“奴才扰了王爷清净,请王爷恕罪,奴才这就告退。”
说罢便要转身,谁知他又沉声问道:“你是扬州哪里人?”
月影清晖,河水溅溅。
我恍惚是在老家附近的小巷子里,天蓝风柔,我焦急等着兴儿请大夫过来。
那时我拥有一切,那时他性命垂危……怎的就到了这般境地?
我垂着目光小声道:“宝应县人。”
他转头看我一眼,目光已是温和,随即垂了眼,略沉吟了下,思考片刻说:“本王认识的一个人,也是那里的。”
听他如此说,我心里怦怦乱跳,暗想道:“莫非他说的那个人,是我?”
转念又想:“他命悬一线,实是不认识我的,自是他在宝应县真有故识了。”
正出神,只听他淡淡说:“退下吧。”
我忙应了声,悄声离开。
回到房中,同屋住着的三人在抹骨牌,正玩得尽兴。
只菱花与我素来交好,扭头道:“半晌不见你,你去哪儿了?桌上是新下来的本地葡萄,我给你留了,你净了手尝尝,好吃得紧呢。”
我笑着道了谢,打了水洗漱完毕,才端了一碟葡萄,坐在菱花身旁看她玩牌。
菱花这把牌不算好,胜算不大,但不到最后一步,便不能言败。
我为军师,与菱花一道,反将一幅烂牌打出了彩来。
其余两人不忿,纷纷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而我是小人行径。
我兀自吃着葡萄,笑道:“那你们可要小心了,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小心我背地里揪你们的辫子!”
说着,我猛然起身,伸出双手朝她二人白嫩的脸上抓去。
我的手指沾满了葡萄汁水儿,她们唬得站起身躲闪,我笑着追着一个过去,却听身后另一丫鬟急声喊了声,“香桂姐姐。”
仓促间,我已是停下来,转过身来垂首而立。
原想着香桂过来是要例行交待几句,不料她却径直走到我面前,伸手道:“把笛子拿出来。”
我倏然抬头,疑惑地看向她。
她只板着脸冷冷盯着我,见我看她,冷笑道:“别给我打马虎眼儿,巴巴到王爷跟前儿显眼的时候倒是能耐了,这时候装什么无辜?”
念头几转,我料定她所说之事,定是与傍晚时分我在湖边吹笛有关,只是当时那地方只有我与王爷在,即便有侍卫小厮在暗处守着,那也同王爷是一块儿的,怎么她也知情了?
可不管她如何得知,我不过是在湖边吹了会儿笛子,总算不上坏什么规矩。
我稳了稳神,沉静道:“姐姐是说我在湖边吹笛误撞见王爷一事?那姐姐说的话便是不通了,我不过是偶尔兴起,吹了会儿笛子,不凑巧王爷打那里过了,绝不是姐姐口中所说,巴巴的过去显眼。”
香桂冷哼一声,凶神恶煞道:“这府上这么大,你哪里吹不行,偏偏去王爷近几日常去的湖畔吹,你打量这里不比上京,我统共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就能瞒天过海?我今日可告诉你,你可打错了主意!莫说我得了王妃的令,不让你们狂了去,就是为着在这里的日子顺顺遂遂过去,也断不容你这等狐媚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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