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即出,我与林姨娘皆怔住了。
从在宫里见到宁嫔第一面,我就知兹事体大,但总觉得匪夷所思,何况宁嫔除了样貌,与凌烟完全是两个人,所以我也只是奇怪,并未深思。
倘若这是真的,那她与江大人便是处心积虑,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大应朝自建朝就最忌大臣与后宫勾结,又是欺君瞒上,一旦戳穿,后果难料。
这个念头一起,我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心中怦怦直跳,只能不住劝慰自己,天下女子多的是,江大人想要往刘景淮身边安置一个女人,也犯不着冒这个险,这其中牵扯太多,就算百密还有一疏,他没有这个胆量在刘景淮眼皮下做这种事。
可是宁嫔又和凌烟太像了,林姨娘初见她,虽极力克制仍是震撼至极,以至晕厥过去,就算查实了她非凌烟,日后我与她相见也会觉得别扭,而林姨娘只怕再难忘记今日见到宁嫔时的情形了。
因是在偏殿,并未铺地毯,地上铺着深青色地砖。
林姨娘瘫倒在那里,满脸泪痕,模样甚是娇弱可怜。
但她许是也想清楚了其中的厉害,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就像是她身下冰冷又坚硬的地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情不自禁伸手拉她起来,搀她起身时,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身上很香,任我拉她起来时,身姿轻盈柔软,仿佛行云流水。
我忽然想起了我娘,我娘无论如何也没有这样的柔软,便立时松了手,朝一旁走开两步,低声说:“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的是,她们两个出身性情皆不同,宁嫔从小在北境长大,说的一口北境方言,身上还淌着异邦的血,她不是烟烟,此事,林姨娘往后莫要再提及了。”
日落时分,孟德贵领着一个从宫里来的小太监进来。
深秋天凉,那小太监从外头进来,额头隐隐可见一层汗,想必是来得匆忙,行了礼后恭谨地说:“启禀主子,皇上正往这边来呢,杜公公叫奴才先来禀一声儿。”
“知道了。”我沉声说道,内心深处已不易察觉地一阵激动,又明白杜公公专程叫人提前来通传,无非是担心我与刘景淮见面又闹不快。
小太监走后,文锦也很高兴,笑道:“皇上心里到底是看重姑娘的,姑娘也该退一步,方能海阔天高啊。”
我打量她一眼,“海阔天高……你何时也会说这些文邹邹的话了?”
文锦轻笑道:“从前在北境时,有一回皇上念了一句诗,我虽不懂,却也记住了这几个字,觉得说得真是好。”
靠外殿的窗户半开半掩,前一刻晚霞还照得庭院明媚绚烂,一会儿功夫就已暮色深沉,如烟波浩渺。
我遥遥望着,不由暗叹,所谓的海阔天高,也只是在这寂寂深宫之中。
“替我更衣梳妆吧。”我低声吩咐道。
文锦愣了下,遂欢喜道:“先前每回皇上来,姑娘从不在意这些,如今姑娘总算是肯用心了。”
我虽知她是为我好,但还是宛如一根暗藏的刺,穿心而入,我冷声说:“肯不肯用心,又不在这些,不过是杜公公专程打发人来说,总要收拾下才好接驾。”m.chuanyue1.com
从前我总觉得我娘性子正直强硬,不会争宠,可轮到我自己,我竟也不愿做这些。
我始终记得在土默特部分开那日,刘景淮说的那句“换我心,为你心”,在那样危险紧迫的时刻,他声音很低,贴在我耳边说的话,竟仿若烙印在了心间,也无需山盟海誓,只是知道与他心意相通,生死相依。
文锦早慌忙跪了下来,“恕奴才多嘴,但求姑娘莫要扫了兴,那奴才可就罪该万死了。”
我叹了口气,缓缓说:“你起来吧,你说得没有错,我也怕红颜未老恩先断,也怕失宠。”
“姑娘……”文锦更是惶恐。
“你先去歇着吧,叫玟珞过来。”
虽然有些别扭,但刘景淮肯过来,我还是心里雀跃,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想着能与他好生说说话。
逝者已矣,他即便再看重江山社稷,也是明理修德的。
随侍太监一进来通报圣驾,我就走到廊外去迎。
秋风迎面吹来,我身上的羽缎斗篷被吹得鼓飞起来,不得不两手抄着斗篷。
很快就看见两排宫女太监簇拥着刘景淮走过来,金碧辉煌的銮驾警静威严,满院的宫人呼啦啦跪下,一阵山呼请安,我也跟着行了见驾礼。
半晌并没有动静,过了会儿,余光中才出现明黄色御制锦绣盘龙衣摆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他平缓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都起来吧。”穿书吧
进了殿内,玟珞带着几个宫女侍候他解了外袍,净手、落座、奉茶,皆是悄无声息的。
因他一言不发,殿内宫人个个屏息静气,我瞧他面色表情没有起伏,不由得疑惑不解,莫非他来是为着什么事?
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公公,杜公公眼光也正朝我看来,朝我使了个眼色,便悄声招呼众人退下了。
屋里刚点了烛灯,明亮静谧,案上焚着檀香,因我畏寒,早晚已开始生炭,此时暖香融融如春意,他端坐在那里,不过几日未见,我却恍惚觉得隔了一世,连同他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他不言,我亦垂眸不语,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不愿说出口,也不知如何开口,又在这无言中化成满腹委屈和不平。
轻轻的一声响,他放下了茶碗,也站起身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后,冷冷说:“你心里有气,何必找不想干的人出?你从前不是最厌这些?她一个小小嫔位,你与她见识什么?听说你还找了你家那位厉害的姨娘来,是想做什么?”
我震惊地抬头看他,他目光正逼视着我,嘴唇紧抿,一副质问我的神情。
我还以为他来,是因为他想来了,怎么也没想到他是为了宁嫔而来,冷声说:“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是太医说她病了。”
我大怒:“她病了与我何干?她今日是来了我这里,但也不是我让她生病的,你若心疼,又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不心疼她!我是叫你莫要朝不想干的人出气,你以为我不知道,自从你知道曹君磊的事,就魂不守舍多日了,你生我的气,冲我发脾气,心里是不是还恨我赐死了他?”
我怒视着他,种种情绪一股脑席卷而来,这几日的郁闷失望和委屈海潮般吞噬着我,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你欺人太甚!”
他眉头紧蹙,半晌不语,良久忽然唇角微扬,似带着某种痛楚的快意:“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总觉得我欺负了他,这一点,你倒是跟他一样执拗,不过你心里装着他也是没有用了,马上你就是朕的皇后了,我知道你也想早日立册,先前朕不想有一个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的皇后,差点儿就耽误了朕的皇后的吉日,现在你大可放心了。”
我又急又怒,听他一字一句说完,更觉得人都是懵的,心里一阵阵发紧,像被人用力攥住,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似的,更觉的心凉,难以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一低头,又看见他腰际的佩带,依次悬着如意、玉佩、金嵌鞘刀、绿松石套襁、锦织扇套、平金绣荷包……荷包并非寻常锦布,而是绣在皮质上,用七彩驼绒线织就,针法是北蒙族常用手法,北境女子通常都是这种刺绣针法,因我与他离得近,隐有淡淡薰香气息。
我忽然感到有些悲凉,淡淡说:“你也不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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