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国公府,冷风凄凄中,赵竑出了府门,几个侍卫陪同,一起踏入了临安城的除夕夜。
几个侍卫中,胡大头和王宇年轻,都没有成亲,又不是临安府人,因此除夕夜留在国公府,在赵竑身边担任警戒。
江南的冬夜,虽不是寒风刺骨,但也是冷风凄凄。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似乎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赵竑的目光,不自禁看向各个街角,那里依然蹲坐靠着许多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百姓。
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冻死、病死,或者饿死的贫民?
什么妖娆盛世,gdp占世界的60%,不过是盐铁茶酒醋矾专卖,苛捐杂税繁多,物价飞涨,百姓处于温饱线上的欺世盗名而已。
后世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百姓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压力山大,九百年前的农耕社会,能比超后世?
冗军、冗官、冗费,积贫积弱,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写照。
文人士大夫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是因为他们是南宋的精英阶层,早已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活法。
后世那些所谓的精英们公知们美化宋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哗众取宠,吸引眼球,还是无知者无畏?
除夕佳节,黄昏时分,本是万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时候,怀信坊的一户人家里,却正在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告诉你,想让她们母女进我徐府的门,想都别想!”
徐父徐寿春脸色铁青,冲着儿子徐良耳边大声叫嚷。徐母在一旁眼泪汪汪,看着丈夫和小儿子,可怜兮兮,满脸的担忧。
“爹,二郎也就是年轻,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他就想通了。”
大儿子徐忠,小心翼翼地劝着暴躁的父亲。Μ.chuanyue1.℃ōM
“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添好几口人,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粮食给旁人吃。”
大嫂阴阳怪气,丈夫徐忠拉也拉不住。
徐良站在堂中,依然是垂头不语。
“二郎,你就答应爹,以后不再和徐寡妇来往。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你,还带个孩子。你好好想想。”
徐母心惊胆战地劝着儿子。
她生怕丈夫一发怒,又打儿子撒气。
“爹说得对,徐府虽然破落了,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真是那样,我们徐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吗?”
大嫂在一旁插刀,刀刀见血。
“听到了没有,那个扫把星,绝不能进我们徐府的大门!”
徐父又咆哮了起来。
“配不上我?徐府?爹,徐家早已经败落了,你以为咱们还是高人一等?醒醒吧!”
两年多前,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虞候华岳谋杀史弥远,不料事泄下狱,被史弥远其杖死东市。
华岳作为南宋军事理论家,著有兵书《翠微南征录》,和徐父交情莫逆。华岳被杀,徐父受到牵连,被革去功名,一夜之间,由工部郎官成为一介平民。
坐吃山空,猛然断了经济来源,这也难怪徐父愤懑不平,经常暴起了。
徐良的话,让满屋人都是一愣,徐父恼羞成怒,回身就是一巴掌,却被徐良伸手挡住。
“你这个逆子!你找死!”
徐父怒气勃发,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个逆子,竟然敢和自己动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二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不怕人笑话啊!”
大嫂不顾大哥的劝拉,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二郎,快向你爹认错!”
徐母赶紧过来,站在了丈夫和小儿子之间,可怜兮兮劝着小儿子。
“爹,自从徐家败落,你就像换了个人,对我兄弟就要打要骂,大哥被你打的胆小怕事,娘对你忍气吞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徐良冷冷一句话,让刚刚拿起椅子的徐寿春僵在了那里。
满屋鸦雀无声,徐寿春看着脸色煞白的妻子和大儿子,一时僵在了那里。
“二哥,你怎么这样和爹说话?你这是不孝,要被赶出家门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穷家也是一样。大嫂眼珠一转,立刻叫了起来。
“你少说一句,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大哥大着胆子,阻止起大嫂来。
“我说错了吗?读了那么多书,却考不上功名。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现在还勾搭上了寡妇,被关进了大牢,让我们徐家丢尽了脸面。要不是爹娘出去四面求人,他能被放出来?”
大嫂不依不饶说着,让徐父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内疚荡然无存。
“告诉你,要么和那个扫把星一刀两断,要么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徐父指着门口怒吼,手里的椅子却被徐母夺了下来。
“那不可能。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岂能负她?”
徐良脸色平静,说出来的话让徐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临安府大堂,当着府尹相公的面,我和刘氏已经结为夫妻。官府的判决,又岂是儿戏?如果不结为夫妻,临安府衙能放我们出来吗?”
徐家人都是惊呆,片刻,徐寿春才指着门口,气急败坏说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马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奉子成婚。二哥,你这可真是够快的!这要是让四坊街邻听到,我徐家可是要声名远扬了!”m.chuanyue1.com
大嫂不屑地叫了起来。
还没有成亲就身怀六甲,还是个寡妇,可真够丢脸的!
徐父大嫂的表情看在眼中,徐良不动声色,面向徐母,鞠了一躬。
“娘,你多保重!”
徐良的目光转向大哥,又是低头一礼。
“大哥,家里就全靠你了!”
徐良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母的哭喊声。
“我的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二哥,不要走啊!”
大哥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让他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徐父的怒吼声,茶盏摔碎的声音,大嫂的讥讽声接连传来,被徐良逐渐抛在了脑后。
徐良出了大门,门外一侧,刘寡妇和小女儿冻的脸上通红,正在等候。
“官人,怎么样?”
屋里的争吵声,她大概听的明白。
不用问她也猜得到,徐家人是不肯接受她们母女了。
“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徐良看了看昏暗的门檐下毫无生气的旧灯笼,“徐府”的牌匾上方,蜘蛛网许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徐府早已衰落,今非昔比了。
徐良的落寞看在眼里,刘寡妇苦声一句。
“官人,都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你能回徐家,你休了我吧。”
“胡说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徐良又岂是喜新厌旧之人?”
徐良眉毛一扬,断然驳斥了刘寡妇的提议。
“可是我那地方狭窄,去了怕委屈你。”
“又不是没住过!走吧,现在只有到你那里暂住呢!”
徐良抱起幼小的女儿,迈步向前。
“都是夫妻了,只要你不嫌弃。”
只要这个男人不嫌弃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刘寡妇放心下来,紧紧跟上。
从今以后,她就是徐刘氏了。
二人出了街角,没走几步,迎面田义挑着担子而来,几人碰面,田义不由得一愣。
“阿良,你们这是……”
看这架势,除夕夜被赶出家门,似乎情形不妙。
“田义,走吧,去延定坊!”
徐良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担子。
每年过年,田义都会送一筐肉食,今年也不例外。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田义摇摇头,和徐良夫妇一起,向北而去。
到了延定坊,徐良和刘寡妇的女儿在外玩耍,徐良整理了一会住处,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一边费力地翻搅着锅里的炖肉,不时擦汗。
“官人,你出去,这里我能应付!”
看到丈夫进来,徐刘氏赶紧把丈夫向外推去。
“娘子,还是我来吧。你有了身子,小心点!”
徐良夺过徐刘氏手里的锅铲,笨拙地在锅里搅动。
“官人,让你娶我,难为你了!”
徐刘氏无奈,坐下来生火,幽幽说道。
家道中落,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丈夫心理上的打击可见一斑。
“难为什么?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没本事挣钱,做事没有耐性,相貌平平,无权无势,一无所成。是我有愧于你。”
徐良的声音里,似乎很有些感触。
“官人,别灰心。凭你一身的本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刘氏温声劝慰着徐良。
“无权无势,家徒四壁,那有那么容易?”
徐良苦笑一声,继续翻搅肉骨。
年少轻狂,游历四方,不事经济,自以为满腹才华,却屡试不第,让父亲和家人,都对自己牢骚满腹。
外面院子里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看来田义陪着女儿颖儿玩耍,不亦乐乎。
“要不是田义送来的肉菜,这个除夕都不知怎么过?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
徐刘氏的俊脸被灶火映的通红,她忽然问道:
“官人,临安府的相公,怎么会又查起咱们的案子?”
牢里待了两个月,忽然又重新审案,只要他二人答应成亲,就立即放人。要不是有人施压或过问,临安府怎么会重新查察此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赵竑,临安府的府尹才会亲自过问。”
只有回忆起了往事,徐良才会笑的开心。
“官人,你说的是皇子赵竑,你的那位少年好友?”
徐刘氏诧异地问了起来。
徐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尽管田义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但除了赵竑,没有人会为他徐良出头,也没有人有那个能量。
“官家,既然皇子救了你,你怎么不去谢谢人家?再说了,你们还不是结义兄弟吗?”
徐刘氏笑着问道,脸上都是期盼。
结义兄弟,少年时的率性而为,又岂能当真?
“赵竑帮咱们出狱,也许是看在田义的面上,也许是顾及过去的情分。他三年没跟我亲近,现在变化很大,他猛然来这么一出,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应付。”
想起了旧友,徐良感慨万千。
人一生中的朋友大多在少年时,那里有他们共同的青春和回忆,千金难买。
“官人,依我看,是他懂你,顾及你的面子。你现在落魄,他不想你难堪。你也不想想,他能去看田义一个杀猪汉,难道就不能来看你?他心里有你这个兄弟!”
徐刘氏的话,让徐良心头一热,眼眶一热。
妻子的分析,正中他的下怀。
看来,赵竑还是很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得找个时间,和赵竑好好坐一下。
徐良正在沉思,屋外田义的惊喜声传来。
“阿良,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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