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凌公子,您快请坐,茶水这就来。”
不等小厮开口,杨娘子一阵风过来,笑容满面地引我们回座位。
面馆儿里食客喝茶,用的都是粗陶碗。
杨娘子却另取了一套青花瓷茶具来,看起来尚可,拿在手中,便觉粗陋。
且茶碗中的茶微泛红,上头飘着些碎茶叶,竟看不出是什么茶来。
我辣得头晕目眩,只想赶紧喝上一口,可还是暗觑了一眼景王爷的神色,往常他那样讲究,怎么能喝得下去?
哪知他径直端起茶碗,尝了一口,忙又递给我:“不烫不凉,你快喝,喝了就不觉得辣了。”
我惊讶极了,觉得这一刻的景王爷既陌生又熟悉,从我们走进这间面馆起,他仿佛真的不再是景王爷,而是与我关系甚好的一个伙伴。
过去几个月,我在他跟前贴身侍奉,从早到晚,一天总有一大半时辰是在一块儿的,如今早已能看懂他的眼色,他一抬眼,便能知他想要做什么,但在府中时却依旧如隔着天堑。
他催着我快喝。
那茶水就在眼前,在茶碗中微晃,仿若夏日里沁凉的湖水,而我脸被辣得都发烫了,口中更像是生了火,便伸手接了茶碗连喝上几口,也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竟如甘露一般。
我原本就吃不了重辣,又吃到这样辣的面,一时失了态,这时想来刚才自己简直像热锅里的虾蟹似的,便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假装镇定问孙娘子:“这是什么茶?我怎么喝不出?”
“此乃车前草,清热明目,可泡茶喝。”景王爷说着,随手递来一方锦帕,闲散道:“你的帕子脏了,用我的吧。”
说话间,用另一只手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押着。【穿】
【书】
【吧】
我脸还烫着,鼻子发痒,正发愁无帕子用,也就接了过来。
景王爷如置身精美茶舍中,而手中的茶碗亦如绝世珍宝,他端坐着,那清闲姿态,高雅慵懒。
杨娘子还在一旁站着没走,一直盯着景王爷看,眼睛都看直了,也怨不得她,景王爷真真称得上美男子,举手投足甚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势,那是一种,明明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却让人难以小觑的凌人之气。
我忽然出神地想到,他可是皇子,是有可能成为帝王的人,即便先皇传位给了他的皇兄,但他们骨子里流淌却是一样的血。
杨娘子痴痴笑道:“早知道凌公子来,奴家怎么也备些茶叶,唉,就怪咱们这里是小本生意,茶叶那么贵,哪里用得起?不过凌公子真是厉害,一眼就看出这草药是什么,怎么样?喝着还不错吧?还是奴家亲自去采的。”
景王爷轻声对杨娘子笑道:“比茶叶还好喝。劳烦再来一碗不放辣子的面吧。”
杨娘子笑着应着,风风火火走了。
我折好他的帕子,拿着手里握着,轻声说:“回去绣个新的帕子还你,这个我已用过了。”
“行啊,”他又拿起筷箸,搅了搅自己那碗面,头也不抬,温声说:“你吃不得太辣,且等一会儿,我还是能吃辣的,饿了,先吃了。”
他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感叹一句“好吃”,他长得白净,唇色如女子似的,吃了一阵子面,更是唇红齿白,加上他大口吃面时姿态依旧文雅,我偶尔望去,竟觉得他看他吃东西仿佛是一种享受。
仿佛那面真的好吃,我竟是看饿了。
但又端来一碗面,虽不辣了,滋味却是差强人意,勉强吃了小半碗,便搁了箸。
景王爷吃得鼻尖上都是汗,大约是看出我不爱吃,笑着赞叹说:“这家面好吃,我看就在这辣子上,虽然特辣,却也刺激无比,别的什么滋味,在它面前,都黯然失了色。”
他漫不经心说出这番话来,我却默默愣了神。
什么东西,能叫我顾不得别的滋味?
好像没有。
好像什么都不如自在来的快活。
终于等景王爷吃完了面,起身要走时,杨娘子过来说:“方才的两碗面付过了,还差一碗面钱呢。”
景王爷朝门外望了望,懊恼道:“本公子的荷包在小厮身上呢,也不知他去哪里乱逛去了。”
说着,他低头在身上看了看,将扇囊解下,撂给杨娘子:“先拿这个抵了。”
那扇囊上的纹样是用金线所制,多少碗面都买了。
杨娘子眉开眼笑,连忙接下,送我们出门,走出去了还挥着手道:“凌公子,再来呀。”
也不知道柊茗去了哪里,景王爷气定神闲地说:“总出不了这条街,咱们只管往前先逛着。”
柊茗向来稳妥,我担心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赏看,只不住地四下张望。
就听见一阵叫好声传来,我尚未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我回过身来,景王爷拉着我在人群中穿梭。
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从里面传来阵阵锣声,那声音极急切,叫人的心也跟着一阵阵跳得厉害。
不用看,我便知那是江湖艺人在表演杂耍。
旧时,常和赵兴偷跑出去,有时在集市上会遇到卖艺人。
卖艺人……
赵兴就是跟着江湖卖艺人走的。
当初游医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曹家当丫鬟,那时候我就想好了,从扬州到杭州,路途遥远,多舛,赵兴一个人去,总好过拖带着我一起。
所以我决心进大户人家做丫鬟,等游医治好了兴儿的伤,他再去杭州找我家人,找着了,有我爹娘出面,总会为我赎身的。
只是没想到那一次分开,就是真的分开了。
聚散无常,我已经历过与家人失散,但我知道我们的心是在一块儿的,可赵兴不一样,他是去追随别人去了。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离别,是另一个人变了。
谁都不知道,跟赵兴分开那天,我有多伤心,从前以为横竖都会在一处的,就算日后嫁了人,也要赵兴陪着我过去……
他向我下跪,说往后不能服侍我了,因为一个叫赵妮儿的江湖艺人救了他,他和他们学桃源三结义,约定生死相依。
他留着泪问我怪不怪他,我说不怪,我为他高兴,我说他知恩图报,敬他是一条汉子。
景王爷紧紧拉着我,我们身边到处都是人,不得不小心躲着,但还是着急朝前跑,就像过去我与赵兴一样。
总算挤到了前面,是一个老汉扛着大刀,一个小丫头敲锣——
“各位父老乡亲,咱头一遭来到贵宝地,给乡亲们耍一套刀,大家看着好,有钱的捧着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着您来——”
说着将刀当空抛出。
人声一下子激动起来了。
那把刀又长又厚,看起来就很重,在老汉手里却被耍得虎虎生威。
大伙轰然喝起彩来。
但彩声未退,就失了手,那刀重重砸在地上,差点斩住了老汉的脚。
敲锣的小丫头忙忙下锣跑过去,老汉只穿着单衣,背上却被汗打透了,灰着脸说:“耍不成了,年龄大了……”
人们见没了热闹看,开始散开,景王爷却忽然走入场中,朗声道:“在下用老伯的场子扬个万儿,乡亲们看着好,就给老汉和小丫头赏口茶钱。”
人群又围上来。
我又惊又觉得有趣,心里也兴奋起来。
但见景王爷去接老汉手里的刀,刚一到手,人猛地往下一沉,竟是趔趄了下。
我不由笑出声,看来那刀是极重的,景王爷平日虽然舞刀弄剑,可哪里练过这个?
这回只怕出头不成反倒要丢了脸。
众人哄笑一声,有一个人喊:“小伙子,这青龙刀,一百八十斤,可别被压坏了。”Μ.chuanyue1.℃ōM
景王爷亦轻笑了下,忽学着老汉将大刀高抛,我唬得惊呼一声,却见那刀在半空旋转一圈后,落下时被景王爷伸手接住,人随之如飞燕凌空,携着刀在半空倒腰、翻转,最后落地时开始舞刀。
那刀风快且轻盈,仿佛他使的是一把普通的长剑,白光闪闪,舞得眼花缭乱。
人们都忘了喝彩,忘了吵扰。
末了他停下来,扛着大刀跟大伙一笑:“谢各位爷们看得起!”
“哗”得一声,喝彩声雷动,我用力拍着手,忍不住喊道:“好俊的功夫!”
小丫头端着茶盘走过来,我也掏出荷包,丢下几吊钱。
从人群中出来,我尚在刚才震撼中,不住地说:“那把刀那么重,你怎么能耍呢么好?看你文弱,不知还这般有力气。”
景王爷扭头望着我道:“原来你带着荷包,方才在面馆儿,你怎么不掏银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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