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亚的毡包在最东边。
再往前,就是辽阔无际的大草原。
像是与天相接,根本没有尽头,而土默特部就在这茫茫草原的一处。
日头明晃晃的,风已开始冷冽,隐在心头的恐惧瞬间涌出。
尽管景王爷一再说他们早晚会放了我们,我还是忧虑重重,只是不在景王爷跟前表现罢了。
我眯着眼睛,朝远处望了望,心情更加沉重了。
难怪中原兵力是草原诸部的数倍,却从来不曾真正征服过这里。
譬如小小的土默特部,如若没有人领着,旁人是很难找到他们的驻扎地的。
到了门口,侍女进去通报,我静站着等候。
余光观察了几眼守卫毡包的侍卫。
十余个彪形大汉皆肃容站守,目不斜视,明显要比部落里其他侍卫军纪严明。
正思索着,侍女掀帘让我进去。
偌大的毡包里,阿丽亚正与两个部落小头目模样的男人说话。
阿丽亚坐在中间,见我过来了,沉声吩咐侍女领我跪坐在右下的位置上。
她神情严肃,继续与两个手下说话,用的蒙语,听起来像是在议事。
我一字不懂,但见阿丽亚言语果断威严,颇有风范,而那两个大汉听得连连点头,竟无半分放肆举止,我不禁暗叹阿丽亚竟有部落首领的气派。
很快,他们的谈话就结束了,两个手下退去后,进来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端了两套酒具,摆在一张精致的黄花梨几案上。
阿丽亚邀我过去落座,脸上带着和善的笑说:“没想到你这么快会来,不然早备下了,你们汉人有个说法,叫三顾茅庐,我还打算效仿呢,你就来了,怎么?景王舍得放你来我这里?”
那少年跪坐在一侧,为我和阿丽亚各倒了一碗马奶酒,动作娴熟,想来是做惯了的,他一袭蒙袍打扮,头发编着辫子,但肤色与身量与部落里的男子大不相同,倒像是我们汉人。
我瞥一眼那少年,对阿丽亚微笑道:“王妃邀请,是莫大的殊荣,哪有不来的道理。”
阿丽亚笑了一声,端起一碗马奶酒喝下一口,不紧不慢说:“你很有胆量,跟我见过我汉人姑娘不一样,别的姑娘要是被抓了过来,早吓得哭哭啼啼的了,你不仅是见了我不怕,私下里还与景王捉萤火虫玩,可见是真不害怕。”
“你派人偷听我们?”我心中一惊,脑子里飞快想着可与景王爷说了什么要紧的话。
她开怀大笑几声,笑罢,接着说:“放心,你们说的悄悄话一句话没听到,也就是大声说话时,在外头守着的人听到几句,他们分辨不出什么,听到什么就来禀报什么,结果,全是些乱七八糟的。”
“来,喝口马奶酒,压压惊,用不着紧张,在我们土默特部,你们是我们的贵客。”
方才一路吹风,此时又心中忐忑,我亦想喝两口马奶酒,但景王爷交待过不能用这里的任何饮食。
我便没有端碗,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毡包内的布置,淡淡地说:“阿丽亚王妃此间布置颇有汉人房间的感觉。”
“我喜欢汉人的东西,很漂亮,就连人也是。”
阿丽亚说着,轻抚了抚那少年的头发,抬眼看我,探寻道:“你叫什么?与景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可听说他为了你,扔了剑束手就擒了,还让辛爱黄那狼崽子在背上砍了一刀。”
我望着案上的赤金镶宝石的酒壶,想了想,如是说:“朋友,生死之交,坦诚相待的朋友。我姓凌。”
阿丽亚神情诧异地看着我,过了会儿说:“你如果说自己是侍女,或者他的妾室,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你说是自己是景王的朋友,我可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我脸上一红,听出她言中之意:能做景王爷朋友的人,当然也是厉害的人物。
可惜我不是。
便连忙解释说:“我的确是王爷府上的一个丫鬟,不过,俗话说皇帝也有草鞋亲,我在进王府前就与景王爷认识了,我机缘巧合救过他一命,后来又一起经历过一回凶险,加上这回,共三次,算得上生死之交吧,所以他待我亲厚些。”
说完,我才想起自己竟这么自然而然说出这番话。
在王府时我如何也不敢说出这些,因为身份不同,因为牵扯到正侧王妃两房家事,因为无数双紧随着景王爷一举一动的眼睛,我从不敢说出这些来。
又想到自己怎么就这么笃定地说了出来?
难道是因为景王爷不止一回说与我做友人相处的话?
但在这之前我还觉得他只是说说而已,哪里会真跟一个丫鬟做朋友呢?
是在什么时候变了呢?
也许是在昨晚上我给他换药时,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那一刻,我真觉得和他是极熟悉的朋友了。
阿丽亚没再说什么,又问我可读过书。www.chuanyue1.com
我瞧见她架子上摆着有几本兵书,浅笑安然说:“读的都是些闲书,不像阿丽亚王妃您看得了这些兵书。”
她摇头否定道:“我看兵书,可不是喜欢打仗,而是汉人的兵书,虚虚实实,心眼子特别多,看多了,多少懂些谋略,就算没有,能看出别人如何想的,也不错。”
”就像你们中原的皇上,他得知自己的亲弟弟在我们部落里,竟不退兵,也不发兵,只是回了信说要派使者过来谈判,谈他娘的谈判!”Μ.chuanyue1.℃ōM
阿丽亚冷哼一声,“怪不得瑾王说景王与皇上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好,说皇上容不下他,也容不下景王,看来是真的。”
毡包里还未生火,我坐了这一会儿,就觉得寒意从脚往上爬,轻声问她:“既然景王爷无用,那就放过他吧,他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无兵权,无封地,就算于瑾王,亦是无益处的吧。”
阿丽亚目光炯炯,目光转向火堆说:“就算景王一无所有,他还是一个王爷,是大应皇室血脉,如果他想,就可以像瑾王一样,到时候自然有人追随他。”
这话听的很不舒服,我猛地站起身,瞪着她说:“景王爷忠心耿耿,岂能与反贼相提并论?”
阿丽亚仍淡定端坐,浅浅笑道:“什么是反贼?凌姑娘应该知道成王败寇吧?坐,别激动,我只是假设一下,又不是真的。不过你说要我放景王回去,昨天我尚有此意,可得知了你们皇上的意思,我就又不想这么快放了,反正大应又不派兵,我何不多留两位几日呢,也让我和鞍答汗尽尽地主之宜,好好招待招待两位。”
回去时,景王爷绕着我转了两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很是担忧说:“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我就冲过去找你了。”
我抬头怜惜地望着他,心里想:“你往后可别再任性妄为了,你的皇兄,你身后的大应,不会为你做后盾的,你只能靠自己了。”
他应该也是隐约明白的吧?
不然也不会对杨德寿、常威将军等一众官员奉迎拉拢,只可惜他明白再多道理,亦是抵不了自己的骄横散漫的天性,至今一点势力都没有。
“怎么了?”他脸上的笑意退下,紧张严肃地看着我,“可是谁欺负你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他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擦上我的眼角,我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眼睛,朝里面走着,摇摇头说:“没有,就是风大,还特别冷,这一路走过来,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阿丽亚找你何事?”
“只是闲聊。”我跪坐在毛毡上,给自己和景王爷各倒杯茶。
景王爷在我对面落座。
喝下半杯热茶后,我暗吸一口气,望着他的眉眼说:“你可想过,皇上若不同意退兵,为了……为了你的安危,也不发兵,那又当如何?”
景王爷喝了口茶,垂着眸放下茶碗。
不笑时候的他,便凭空有了一股清冷之气。
他唇角微扬起,丝毫不担心说:“我相信皇兄会想法子的。会有人救咱们的。”
夜里,我躺着睡不着,听着景王爷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胡乱想着往后的事。
“还没睡么?”景王爷忽然开口问。
我吓了一跳,过了会儿,才含糊其词地说:“睡了。”
“骗人,明明听到你叹气了,”他开口轻声说,“你要睡不着,给我唱段戏吧,你不是说你会唱戏吗?唱一段听听。”
“不唱,睡觉了。”我将头钻进毯子里,嗡声说。
他不知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就掀开了一点毯子,然后就听到外面的喧嚣声:“汉军来啦——汉军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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