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舒窈知道殷鹤成已经从燕西回来,不过并不清楚他到底在哪?顾舒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太阳已经落山了。她记得,如果帅府没什么事,殷鹤成一般住在麓林官邸,因为那里离北营行辕近。
这个时候,殷鹤成应该已经从北营行辕回官邸了,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局势一天一个变化,顾舒窈等不起了。
顾舒窈下楼跟姨妈打了个招呼,便让司机送她去麓林官邸。她到麓林官附近的时候,差不多七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然而眼看着她的汽车离官邸大门只有一段距离时,忽然有光朝着他们照过来,不一会儿又赶来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卫戎,将汽车拦截下来,“停车!”
顾舒窈以前在官邸畅通无阻,无非是因为她坐的是殷鹤成的车,岗哨认得殷鹤成和盛军部分高级将领汽车的车牌。
不一会儿,两个卫戎走过来敲汽车的玻璃,顾舒窈连忙将车窗降下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束强光已经朝着她脸上照去,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并不是所有的卫戎都认识顾舒窈,那两个卫戎看见是个女人坐在车上,相互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问她:“车上是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用手遮住眼睛,“我找殷鹤成。”
听顾舒窈这么说,那两个卫戎又打量了她一眼,问:“你是谁?”
这种情况下问你是谁,自然不只是要知道你的名字,更是问你的身份,以及与这座官邸主人的关系。
她和殷鹤成已经没有关系了,过去的事她并不愿意提。顾舒窈想了想,只说:“我姓顾,你们长官应该认识我。”
听顾舒窈这么说,其中一个卫戎道:“先别动,我去汇报。”
过了一会儿,卫戎队长赶过来。倒是巧,这位新提拔上来的卫戎队长是以前负责顾舒窈洋楼警戒的王姓侍从官。
他看到车上的人是顾舒窈后,有些惊讶,连忙走到车窗前,客气地喊了一声,“顾小姐。”
那几个卫戎一听他们长官喊顾舒窈“顾小姐”,也都明白了。他们虽然没见过顾舒窈,却也知道“顾小姐”这样一个存在,一个个面面相觑。
顾舒窈也认得那位卫戎队长,朝她点了下头,问道:“少帅在官邸么?”
顾舒窈问完,他并没有立即回复他,而是稍微皱了下眉。从她的话里,他不难听出她是不请自来。她已经和少帅解除了婚约,少帅还愿意见她么?不过,他突然又想起,前阵子黄维忠刚从他这里抽调了几个人去燕北女大。夶风小说
王队长犹豫了一会,才说:“少帅在,不过少帅在开会。”说完,他只让几个卫戎上车检查了一下,便放顾舒窈的车进去了。
顾舒窈的汽车官邸的洋楼前,顾舒窈注意到今天站岗的卫戎似乎又之前的两倍那么多,见她走进去,一个个都神情严肃地盯着她。
官邸里灯火通明,侍从室的人自然都是认识她的,一见顾舒窈进来,与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上楼替她通报。
顾舒窈在一楼的客厅坐下,洋楼的佣人替她端来茶点,虽然依旧客气,但也在偷偷打量她,“顾小姐,请慢用。”
毕竟当初都眼见着她离开官邸,而且她走得干脆,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哭哭啼啼,谁都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大概等了一刻钟,黄维忠从楼上下来,快步走到顾舒窈身边,对她道:“顾小姐,少帅现在还在开会,估计还要一两个钟头,您要不改天再来?”
“我等他吧。”
黄维忠看上去稍有些为难,“那您先坐一会。”说完,他又上楼了。
官邸二楼的会议室中,殷鹤成坐在首位,会议桌两旁坐了几位盛军元老,都是殷司令的旧部,包括任洪平,孟祝同、孙仲良三位集团军军长,这三位以前都是殷司令的拜把子兄弟。另外,殷司令的幕僚长任洪安也在。
殷鹤成手上握着他父亲的关防印信,殷司令卧床以来,一直是由他代理他父亲督查六省。虽然殷鹤成与他们平级,辈分上更要叫一声伯父,不过他真要调起他们的兵来,也是有根据的。
除了任洪平与殷司令关系最好,孟祝同和孙仲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们各握着五六万人,驻守在燕北六省各地,当年他们和殷司令却是一路分分合合走过来的。殷鹤成也明白,虽然如今表面上“雁亭”、“伯父”叫的亲热,但关键时刻并不一定能调得动兵。而且他们有的部队疏于训练,真打起来不过是空架子,这也是他们现在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倒是他叔父的部队最近调动频繁,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黄维忠在一旁看着,等殷鹤成将话说完,他们也稍微聊开些了,便走过来俯身与殷鹤成耳语。
殷鹤成听完皱了下眉,只与黄维忠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又转过身与那几位元老说话去了。
黄维忠下楼的时候,顾舒窈正站在客厅的窗边吹风,眼底是她熟悉的假山池塘,她已经在客厅等了一个多钟头了。她等待的过程中,时不时有穿着盛军的人去楼上汇报,步履匆匆的,有些并不是殷鹤成的人。许是见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会去打量她。
她也在打量他们,她忽然有些怀疑,眼前这群军官忙忙碌碌是为的保家卫国,还是为了割据一方。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下午吴楚雄他们说的话,“他妈的卖国贼,日本人才是他亲娘!殷鹤成本来就和日本那边关系密切,估计是要用这“十项条款”讨日本人的欢心,巩固他自己的地位!”
“明州半岛已经被日本人占了,燕南已经有了边南铁路,如果日本人再在北边修一条燕茫铁路,那整个燕北就全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了。”
“对了,我在燕西看到了田中林野,殷鹤成也在。燕西当地政府和商会办了一场酒会迎接他们,我听他们谈论的都是矿产、铁路相关的话题,我怀疑他们此行就是冲着“十项条款”去的。”
下午听到他们这么说,顾舒窈却依旧相信他,只是现在坐在这个“卖国贼”的官邸里,再去回忆那些话,反而让她不安了。
顾舒窈听见军靴踏地的声音,她立即转身,见是黄维忠后稍皱了下眉,问他:“会还没开完么?还要多久?”
黄维忠犹豫了会,只道:“顾小姐,少帅让您先回去,他没有空见您。”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少帅这段时间确实不得空,昨晚就睡了三个钟头。”
顾舒窈并不轻易罢休,回到沙发上坐下,“我不会耽误他太久,只要他抽十分钟就好,无论他开到什么时候,我都等他。”她不是没等过他,那回他负伤后在林北开最后一次会,那么冷的天,她在一旁的休息室几个钟头也等了。她也是坐得住的人,等待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黄维忠见她态度坚决,才吞吞吐吐道:“顾小姐,我跟您说实话吧,少帅不愿意见您,您还是回去吧,现在也不早了。”
不愿意见她?为什么?他是以为她过来是为了纠缠他吗?
顾舒窈觉得有些难受,好在她并不是和他来谈私事的,顾舒窈又对黄维忠说:“黄副官,你告诉他,我过来找他和私事无关,我只要十分钟,说完就离开。”
刚才少帅看起来就不太高兴了,黄维忠硬着头皮去问了一遍,可少帅仍是不见,只好下楼对顾舒窈:“顾小姐,少帅说您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不必见他。”
正说着话,岗亭那边过来传话,说日本有大使过来拜访少帅。【穿】
【书】
【吧】
黄维忠并没有察觉顾舒窈的来意,想着那大使是公事,便先搁下了顾舒窈,去大门口邀了那大使进来,引着去了副楼的小会议室就坐。少帅与他交代过,若是那边来了人,要格外小心。
顾舒窈坐在沙发上,眼看着那日本人进了官邸,像贵客一般被请了进去。
黄维忠处理好那边的事,又来安顿顾舒窈,却见她已经站了起来,语气已经不太好了,“少帅不是说他没空吗?”
“顾小姐,那不一样呀。您也看见了,少帅今天太忙了,您有事吩咐我就好,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顾舒窈又对上黄维忠的视线,“既然这样,黄副官,我些话我就跟你说了,你替我转告他。”
黄维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却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小心翼翼道:“您说。”
顾舒窈单刀直入:“你是殷鹤成的副官,时刻跟在他身边,他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你应该都清楚。日本使团到盛州这件事外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现在的舆论对他很不利,都说是他殷鹤成要争着当卖国贼。“十项条款”是主权问题,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一签,国家后患无穷,他自己也会遗臭万年。”
黄维忠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到“十项条款”。顾舒窈一开口,黄维忠着实吃了一惊。黄维忠这才想起顾小姐现在还在燕北女大读书,整天和那些大学生混迹在一起,怪不得会说出这样的话。“卖国贼”这三个字黄维忠听着不大舒服,冷声道:“顾小姐,是谁在说这些话?”
“谁在说不重要,关键看他自己怎么做。”
黄维忠一直在纠结外头的舆论,却并没有否定她要签条款这件事,只道:“顾小姐,您不要再说了,我送您回去,您也不要见少帅了,免得他生气。”
“我自己有车,不用你送。我还有最后一句话,他若真心要当这卖国贼,我也拦不住,但我定会与他割袍断义,与他曾经的婚约也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顾舒窈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黄维忠听她这么说,心里如鼓在擂,他以前还觉得顾小姐沉稳温柔,居然有这么大脾气?黄维忠站在原地,没敢回她话,也不敢去送她。
她和黄维忠就在客厅说话,虽然她的声音不大,可客厅里出了他们没人再说话,她最后那句话门口那些侍从官都听见了。
当她怒气冲冲走出去的时候,他们都退散开来给她让了条路,连招呼都不敢和她打,只敢目送着她离开。而那些佣人更是躲在角落,连头都不敢冒。
黄维忠走出来,正好看到了,训斥了一声:“看什么看,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么?”
侍从官立即立正,整整齐齐应了声,“是!”
顾舒窈走出洋楼,外面突然下起细雨,斜斜地飘过来,洒在她脸上。
不知是因为下雨,还是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顾舒窈小跑着走到车边,一把拉开车门坐回车里。
她的呼吸急促,司机回头看了眼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当什么没听见。待车正常行驶了一段路程,顾舒窈才意识到自己失控,她其实平时并不是什么冲动的的人。
殷鹤成下楼送几位盛军元老是一个钟头之后,他是个周全礼貌的人,特别是对待长辈,因此亲自送着他们上了车,等车开出官邸他又去副楼接待那几个日本使团的人,谈了一个多钟头,才终于送走他们。
殷鹤成回到客厅,一眼便看到了那盏茶杯,不自觉得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靠着后座眯了会。和那几只老狐狸斡旋,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那些日本人更是难缠。
黄维忠陪在殷鹤成身旁,生怕他过问顾小姐的事情,见他闭着眼假寐暗自松了口气。谁知不过一会儿,殷鹤成突然睁开眼,望着茶几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出了会神。
殷鹤成皱了下眉,问他:“她说什么了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顾小姐的哪一句话少帅听了不会生气?黄维忠支支吾吾,想着如何措辞圆过去。殷鹤成不耐烦扫了他一眼,命令道:“复述几句话就这么难么?她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是。”黄维忠虽然这样答着,可怎么敢不变动。
黄维忠刚一提起“十项条款”,便看着殷鹤成的脸色沉了下去,自然不敢说什么“遗臭万年”“卖国贼”这些话。然而当黄维忠说到那句:“顾小姐让我转告您,若是您签了字,从此与您割袍断义。”时,殷鹤成却忽然冷笑了一下。
黄维忠不知道殷鹤成为何发笑,却听他问:“还有呢?”
黄维忠小心翼翼道;“您与她的婚约也会是她最大的耻辱。”
最大的耻辱?她原来这样看他?
不知从哪钻出一股火气来,殷鹤成看着茶几上那只茶杯怎么都不顺眼,索性往前踹了一脚。他其实没太用力,可茶几还是连着茶杯直接翻滚在地上,水和瓷片溅了满地。
黄维忠不想他会突然发作,吓了一跳。低头去看殷鹤成,却发现他脸上除了倦色,并无太多怒气。
殷鹤成闭着眼缓了会,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往楼上走,佣人见他上楼才敢过来收拾。
黄维忠跟在殷鹤成后面,殷鹤成却在楼梯转折处停步,黄维忠去看他,只听他说:“你明天去一趟监狱,把顾勤山放了,再这么关着也不是事。”
不用与他割什么袍,断什么义,斩断最后一点联系,自然就再无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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