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当然是备有茶点的,只不过恰巧赵光美的公廨没有罢了,毕竟他这个公廨也是临时腾出来的。
这赵普,似乎是真想跟他聊聊,居然还真的开开门叫了一个路人甲,从自己的公廨里拿出了一盒上好的茶叶和一些点心过来,架起炭火开始烧水煮茶了。
“三公子似乎,颇有些不情愿来枢密院上差?”
“废话,正经人谁愿意上差啊,再说我这不还忙着备考呢么,今年我大哥应该会开恩科吧,几月啊?”
“还没定,不过新朝开国,确实是肯定会开恩科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五月份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我也不是宰相。”
赵光美闻言撇了撇嘴,后面那半句就当听不着了。
赵普在宋初是个很神奇,也很特别的人,史书记载虽然寥寥,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在哪个职位,哪个职位就是宰相,官职对他来说就是个名头。
而且不管他在哪个衙门,都会搞一言堂,是绝对的独断,给他配的佐官,清一色的全当秘书用,影响力几乎为零。
至少在太祖朝中前期是如此。
这人是极其强势的性格,而且确实是能耐很大,因此赵光美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枢密院学士就是纯粹的打杂的,若是他跟赵普两个人的职位换一换,他来当枢密使,赵普当枢密直学士,那……恐怕他还是要给赵普打杂。穿书吧
所以眼见这赵普摆出要好好唠唠的架势,赵光美特别干脆的主动说道:“普哥你放心,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来枢密院就是来学习来的,虽说我有时候胆子大了一些,但是军国大事,肯定是不敢给你添堵的。”
“那就多谢三公子了,三公子的聪慧和胆识,自然都是远在我之上的,你所欠缺的,不过是真正务实做事的经验罢了,然而经验这东西,说来也最是难以用聪慧去弥补的,这天下万般事都是如此,不亲自躬身入局,永远也体会不到事情的真正细节,纸上得来,也永远都是浅的。官家让你来枢密院也是如此,三公子若是不愿意做小事,将来,免不得是要吃大亏的。”
“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当然也明白,治国,治军,都不是靠小聪明就行的,我自然也知道跟着您能学不少东西,不过么,我也有一个小小的,很小很小的小要求。”
“公子请说。”
“科举之前,您给我点自由,枢密院的事儿有您在,就别让我插手了,您跟我哥最近聊的肯定都是大事儿,这种大事我干脆不掺和,您呢,也给我多一些的时间备考备战,等这一届科举考完了,我中了进士,当上了节度使,到时候我依旧当我的枢密院直学士,再来当您的助手,向您时时请益,如何?”
赵普闻言愈发的感到诧异,一来,是有些惊诧于这赵光美居然能够明确的说出最近几个月他和官家正在商议大事。
这个所谓的大事,自然便是官家的禁军改革,和收权的行动了,然而禁军若是要大改,那些个高级将领必然都是阻碍,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削夺他们的兵权,然而赵匡胤本人也是将门的一份子,更是这些将门一手给推上来的。
刚刚登基,地位都还不稳,就要先拿将门开刀,此事何其惊险,又何其复杂,以至于他跟赵匡胤都不得不如履薄冰,此中算计,当真是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又尽量不动声色。
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件事,除了赵匡胤本人和他自己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便是这位三公子,赵匡胤也不会跟他说的,毕竟,小孩子心性谁知道他会不会说露了呢?
要知道他媳妇可是张令铎的亲闺女,而张令铎本人,那可是此次要削夺兵权的重点人物。
那这赵光美口中所谓的大事,会是自己心中的那件大事么?是他自己猜到的么?若当真如此,眼前这个少年的聪慧,可还尤在自己预想之上了。
而他之所以不想掺和进来,莫非是……不想得罪人?亦或者是害怕恶了和新婚夫人的关系?
不动声色地笑笑道:“大事?三公子指的是什么?”
赵光美则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就别试探我了,反正,我要考科举。”
“只为开府?”
赵光美想了想道:“直接目的固然是为了跟我大哥打赌,我确实是很想很想当节度使,不过也并不全是,虽说这赌约订的,也是话赶话赶上去的,不过我昨天想了一下,要是我真的能凭真本事考上进士,这是不是也是挺装逼的一件事?我毕竟是国储么,这有利于我的威望不是么?”
赵普闻言心中又是一惊,不动声色道:“如今的国储,是您二哥吧。”
“他不就是一过渡的么?只要我大哥的身体顺遂,这位置要么是我,要么是昭儿的不是么?普哥难道不这么认为?就算是以我现在的年龄,你难道觉得我真会不如我二哥?”
赵普心里又是一惊,这个赵老三,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居然让他都有点坐不住了。
如此的锋芒毕露,到底是自信,还是虎?
到底是因为绝顶聪明,诸事顺遂,又少年心性导致的过于没有城府,还是……故意的?
如果是故意的,其实也说得通,如今的赵光义身上还没来得及磨砺锋芒,若是天下人早早的将他当做是过渡的,那,他可真就是过渡的了。
尤其是他还如此急切的想要开府!
锋芒毕露,确实是易折,但若是这个锋芒太过于厉害,谁又敢以身试剑呢?
同一时间,正在手忙脚乱的摆弄着茶具的杨业也忍不住低着头用余光瞅了赵光美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心中若有所思。
几乎是顷刻之间,赵普的脑子里就过了许多东西,一时间他也真是分不清眼前的这位三公子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是一腔赤诚毫无城府,还是……腹比海深了。
但他还真有点不敢将他当做小孩子了。
反复的斟酌了良久,将嘴边的话喊了又咽,咽了又含,赵普才突然像是拉家常似的一边舀烹茶,一边道:
“那也得能考得过才行啊,科举,是万里挑一,甚至是百万里挑一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三公子与其将精力浪费在经书文章之中,倒不如真正的学一些本事,您若是不愿插手枢密院的事,可以看看汉唐时期的诏书,对比史书,自然能够知晓政策之好坏,也能了解政策运行之逻辑,公子既以国储自诩,这些,才是真正能够治国安邦之智慧啊,岂不比将时间花费在经书上要强得多么?”
“对着诏书看史书?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等我考完了科举开了府,就这么做,至于浪费时间,不会的,不就还有两三个月么,手到擒来的事儿,肯定拿下。”
“三公子为何如此自信啊?”
赵光美十分坦然的露出了一个极其阳光开朗的咧嘴傻笑:“因为是我啊,我想做的事,就一定办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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