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厚厚的黑眼圈,同时装在心里的,是沉沉的责任感。他们这次下乡,原本就是为了调查落霞镇孩子们的受教育情况,昨天校长的那番话,更让他们感受到了责任之众大。
陈东越给村委会打了电话,村支书立即送来这个村子的一些基本资料。
陈东越和沈之沛兵分两路,各带了一路人马进行实地调查。颜卿和刘白一跟着陈东越一路,骆梅则跟着沈之沛一路。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雨水已经淹到了脚腕,他们打着雨伞,穿着雨靴,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实地调查。
陈东越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皮肤黝黑,个子有些矮,瘦得像竹竿似的,看了一眼门外以陈东越为首的七人,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写满了惶恐和不安。
“小伙子,请问一下你们家有大人在吗?”陈东越站在最前面,语气十分温和。
男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是从岩城大学来的下乡调研团队,需要问一些事情,我们方便进去谈谈吗?”
颜卿注意到,男孩在听到岩城大学的那一刻,眼睛里绽放着和刚才不一样的光芒。
“我去问问我爸。”男孩进去了一会儿,隔了半晌,才从屋子里出来,邀他们进去。
直到进去后,他们才发现这个房子只有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样子,房间里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做饭、吃饭、睡觉这些事情都在这一个房子里解决。因为下雨,屋子里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
“狗娃,端几个板凳过来。”
沙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这才注意到,在房间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支撑着靠在墙上,他的脸上挂着敦厚的笑容,道:“听狗娃说,你们是岩城大学来的,你们想了解些什么?”
陈东越是一个优秀的交际者,他的声音温和,态度不卑不亢,问题也问得恰到好处,他们一帮学生,通通变成了背景板。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攀谈,他们才了解到,狗娃的爸爸前几年外出打工,摔断了腿,妈妈也因为家里太穷跟着别人跑了。狗娃如今已经十四岁,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小,他刚刚小学毕业,因为县城离得太远,家里没钱,又有残疾的爸爸需要照顾,瘦弱的肩膀只好扛起一家之主的大任,跟着村里的大人们一起去下田种地。
走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望着这个小屋子,心情有些沉重。可是在这个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和狗娃一样需要帮助。
他们纵有心,力不足。
往外走出了一段路,颜卿突然看见刘白一开始往回走,她刚要上前拦住他,陈东越却叹了口气,道:“颜卿,让他去吧。”
刘白一向来养尊处优,在温室里被娇惯着长大,哪里见过深山悬崖处顽强生长的杂草?
不到一会儿,刘白一就回来了,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上前跟陈东越低声说了些什么,陈东越便招了招手,让他离开了。
颜卿有些好奇,接下来一下午的采访,刘白一都没有参与。
他们继续走访着,陈东越做了一个良好的示范,接下来的调查都是颜卿他们这些学生进行的。一开始,大家尚有些羞涩,渐渐地,与生俱来的同情心让他们忘记了紧张和生涩,只余下了悲痛。
虽每家都有每家的情况,但最终扼住孩子们咽喉的,依旧是贫穷。
直到傍晚的时候,他们才回到住处。
颜卿去找刘白一的时候,刘白一竟然推说忙,不便见面,让沈之沛将她打发了。她气冲冲地回去了,泡了一桶方便面,吃完便睡觉了。
今天走访了那么多户人家,她已经身心俱疲。
这天晚上,雨下得猛烈,从山底流经的小河渐渐涨了水势,污浊的河水漫过了河床,以不可预见的速度,侵袭着这个山村。
颜卿正在酣睡,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似乎是东西垮塌的声音,她从梦中惊醒,赶紧坐起身来,下床开了灯。
宿舍里的其他女生也都醒来了,问:“怎么了?”
颜卿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她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沉思了片刻,她披了件衣服,开了门正准备出去,迎面撞上了跑过来通知消息的刘白一,他的全身湿透了,粗喘着气,道:“颜卿,快让她们收拾一下,这里不安全。”
这所学校因为地处半山腰上,长达多天的雨水疏通了山上的泥块和石块,刚才那一声巨响,是山上的一大块石头砸落到墙体的声音,现在,学校的墙已经化为一片废墟。若是一直住在这里,恐怕他们一行人的生命安全难以保障。
颜卿的心突突地跳着,她迅速收拾了东西,和一帮女生一起,在男生宿舍里集合。颜卿进去的时候,发现王丹青校长也在里面,每个人都收拾好了行李,面色凝重。
“唉,我从出生到现在,这里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呢。”王丹青叹气道。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
沈之沛问陈东越:“老师,我们下了山要去哪?”
陈东越紧缩着眉头,他也不知道,但在山下找一个地方投宿,总比现在坐以待毙的好。
王丹青却道:“我儿子家就在山下,大家跟我一起走吧。房子很小,可能容不了这么多人睡觉,但现在先找到歇脚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
众人皆认同地点了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山上路滑,根本不敢开车,因为是泥做的土路,一不小心就会有一大块泥顺着山体滑下去。他们一行人一个接着一个,顶着瓢泼大雨,在路上不断行进着。
没有一个人敢抱怨,这是忧关生命的大事,在生命面前,一切事物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们一步一步地走着,村子里亮着影影绰绰的光,那些光不断闪耀着,像是在向他们招手。因为有了这些亮光的鼓舞,他们的心里燃起了希望,斗志更加昂扬。
到了山脚,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对比村里的其他地方,这里的地势颇高,但已经积了半寸高的水。村子里也并不宁静,从远方传来嘈杂的声音,因为离得太远,他们听不太清。几户人家开着灯光,灯照在地上,泛着隐隐的流光。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似乎是水的声音。
“是洪水!”王丹青校长惊恐地叫道。
安静的人群突然炸开了锅,他们都是含着汤匙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就像天降厄运般,人群恐慌起来。
饶是冷静如陈东越,也失了惯有的冷静,喃喃道:“洪水?怎么可能是洪水?王校长,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王丹青持着伞,静默地站在雨里,望着不远处的灯火,心情沉重。
“那现在怎么办?”陈东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马上调整了过来,道:“我们总不能再回山上了,万一有泥石流下来,我们会砸死在那里的。”
王丹青想了半刻,突然问道:“你们谁的手机有信号?”
众人纷纷拿出手机,但,没有一个人有信号。
“村头有通信发射塔,那里会有信号,我们要马上赶到村头,给外面打通电话,派人来救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王丹青道。
众人静默了。这个时候去村头,不是故意找死吗?
“现在村里的动静并不大,说明水势还没深入,我们如果现在不去,一会儿就只能坐在这里等死了。”王丹青顿了一下,对陈东越说:“陈老师,你带着所有的同学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有一栋两层高的小楼房就是我儿子家,你跟他说明情况,他会让你们留下的。你们去天台上呆着,洪水肯定淹不到那里。”
“那你呢?”陈东越问。
“我去村头打电话。”王丹青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心里无比清楚,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他已经七十岁了,在大自然的责难面前,他显得那样弱不禁风。可是他明白,他已经垂垂老去,最终的世界还是要交给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只要有他们,就有希望,烈士暮年,总要做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吧。
他的话刚落,陈东越就否决了:“校长,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能让您去呢,还是让我去吧。”
王丹青摆摆手,道:“这帮年轻人需要一个领导者,你还是留在这里吧。我知道近路,我去最合适。”
“我跟你去吧,王校长。”朱宸突然站了出来,声音不大,却穿破了这个不平静的夜晚,谁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的声音里有些悲壮的味道,就像是古时出征的士兵,道:“大家放心吧,我肯定会保护好王校长的。”穿书吧
那一瞬间,颜卿突然明白了,有些人的高傲是有理由的,那不是物质上的高傲,而是在精神世界的高人一等。她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震撼,她的人生十九年,从来都是利己主义,为自己而活着,从未有过这样壮烈的时刻,她的心中燃着熊熊烈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坚定的语气对陈东越说:“老师,现在发洪水了,又是夜晚,肯定有很多村民还不知情,我想去村委会一趟,看看能不能用广播。”
刘白一立即举手,道:“我也要去!”
骆梅也跟在她的身后,道:“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沈之沛直接走过来,将骆梅拉到了他的怀里,声音里含着几分恼怒,道:“那么多男生在,什么时候需要你们女生去了?”
“老师,让我和刘白一去吧,我们快去快回。”沈之沛语气强硬。
看见大家都这么积极踊跃,陈东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吩咐道:“朱宸,你跟着王校长去村口看能否用手机发出救援信息。沈之沛和刘白一去村委会广播。剩下的会游泳的人跟我一起去河岸,那边地势低,需要救助的人也多。不会游泳的就先去王校长的儿子家,帮我们把行李看着。”
颜卿自小生活在青城,家门口就是一条河,游泳自是擅长,所以她跟着陈东越一起。和骆梅分别的时候,她看见骆梅偷偷地在抹眼泪,没来由地勾起了她的柔肠,冲动过后,她突然有些害怕,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没有做,万一她死在这里,她的遗愿该由谁去完成。她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想得这么悲观,她对陈东越以及另外两名同伴说:“我们一定要加油,天明了就好了。”
若是人心脆弱的时刻,越需要不切实际的鼓舞。
他们以手机照明,在漆黑的夜里摸索着,一步一步往前,水从脚腕漫到了大腿。他们就像暗夜里的使者,从死神的手中救赎着这些弱小的生灵。有几户人家睡得沉,并没有意识到洪水来了,还在沉沉的美梦中。殊不知洪水来临的那一刻,就如同噩梦一般,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等听到广播通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周围的事物。ωWW.chuanyue1.coΜ
颜卿的身体很虚弱,一晚上没睡,泡在又冷又脏的水里,又加上高度的精神紧张,她的全身上下无一不在颤抖着。当她看见救援团队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他们上了救生船,先去王丹青校长的儿子的住处,与其他人会和。
他们四人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大明,雨却没有因此变小点。颜卿迈上天台,终于脱离了洪水,她仔细地点着人数,整整十四人,她开心地大叫起来:“太好了,我们一个人都不差!”
气氛却有些低沉,骆梅皱着眉头低声道:“颜卿,还差一个。”
颜卿又数了数,十四个人,一个不差啊!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望着朱宸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因为上镇里的路被山坡上的泥石流堵住了,救援官兵们用一艘一艘的船将村民们从小路运出山去。他们一行人打着伞站在天台上,看见渺小得犹如一页扁舟似的救生船,不喊不叫,犹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喂!”突然传来一阵呼喊声。
众人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艘救生船上,一个消防兵站在上面挥手,后面站着一个打着黑伞的人,长身玉立,目光里带了几分悲悯,如同神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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