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鱼书逆夜·下下签 > 第三十一章 逆夜.九门提督萧遥(1)
  我回来的第二日,皇上便召集文武百官,在众臣面前亲自接了这一份迟来的遗诏。

  接下来,诏书被昭示天下,众位封地的王爷也将各收到一份。

  我官复原职,将该提拔的人都提拔上来,重整了禁卫军。朝中许多官员见我得势,纷纷来巴结攀附。先前我被贬时门庭何其冷清,如今,府上又恢复了当年爹还在时的盛况。但我暂且无意去经营这些,只是将我缩在府上做留巷候时来拜见过的那些人见了一见,谢过他们当时感念。

  我独自去为老头子扫墓。此时已是深秋,但是墓前并无杂草落叶,想必管家经常来看他。我跪在墓前,沉默地摸着他的墓碑,眼睛一阵阵发热。良久,我才低声向他说:

  “爹,我回来了。那天你让我去那庙里抽签,却给我一个凶险的启示。我明白,你是想让我知道,日后的路会很难走。但是老头子,你放心,再难我也会一直走下去。女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罢,我重重地拜了三拜,起身离开。

  秦信升任了御前侍卫总管。他失了手指,武功废了大半,好在有随我夺回遗诏的功劳,能镇住下面的人。但他自己总有些沮丧,加倍地练功,以期自我安慰。柔丽这些日子倒是很安静,没了先前闹腾的劲儿,大概是忧心母国局势所致。

  为了让秦信安心,我住进了侍卫司,同从前在东宫时一样和他朝夕相处。

  在宫里来回,我偶尔路过东宫,总是恍神。

  这些日子,皇上时常召见我。说完了公事,便屏退多余的侍从,只留下我一个。他说:“遥儿,你陪陪我。我们许久没有共处,你向我讲讲,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还留存着从前的习惯,私下对我从不称“本宫”或“朕”。其实我应该问问他为什么,可我只是假装没有察觉。

  我想,从前我们多少有过暧昧。哪怕是我一厢情愿,他逢场作戏,也总是有。可那止于暧昧。如今,我仍然很自觉地不去点破。

  说来,我从九岁那年进宫起就喜欢他了。他那时十八岁,风华正茂,是我见过气度最雍容,相貌最俊朗的男子。那时候他拿我当小孩子。有一次,我练武不慎割破了指头,鲜血直流,刚巧被他撞上。

  他便蹲身在我面前,捉住我的手温声道:“当心,不要动。”又回头使唤下人快些取药箱来。

  我瞧着他安慰的笑脸,感到很奇怪。因为于我而言流血受伤实在是常事,未曾有人这般小题大做过。于是皱着眉故作老成:“太子殿下,这是小伤,不碍事。我要是连这都怕,日后拿什么来保护殿下?”

  他扬唇,用修长的指点我的鼻尖:“既如此勇敢,那便愿我的小白五爷快快长大了。”

  之后,他依旧叫人为我细细包扎好,说:“遥儿要保护我,先保护好自己才是。”那时,我的心便很懵懂地动了一动。Μ.chuanyue1.℃ōM

  我从小在一群粗人之间长大,连我的丫鬟都能单手抬缸。稍微文雅点的人,大家都嗤之以鼻,说他娘们儿唧唧酸气冲天。突然有这么个人,举止绝不粗鲁,声音也平平稳稳的,但竟很有男子气概。这让我对这个世界多少改观,第一次觉得有些舞刀弄枪的,真是大俗人。

  所以我那时候开始就很向往他,很想与他亲近。这和猪八戒想亲近嫦娥的情感实是一回事。

  我在东宫的前几年,太子将我当男孩看,所以真是我一厢情愿。后来,却慢慢地起了微妙的变化。

  太子先前有婚约,与他母妃兄长的独女,从小便定下了。姑娘本该在十五岁时入宫,却染了病,耽搁下来。贵妃娘娘不愿他先纳妃,怕抢了自己侄女儿的风头,便等着着姑娘病好。没想到,一等就是四年。等到太子二十三时,姑娘终于有了起色,各处开始准备纳妃事宜。

  那段时间,我整日闷闷不乐,对谁都是凶巴巴的,在太子面前也常常一言不发。终于有一天,他趁四下无人突然抬起了我的面具,而后笑出来:“果然脸色阴得可以。谁又得罪了我们铁面大人?”

  “那些四处布置的。”

  “哦?无妨,待我大婚后,一切都会停当的。”

  “可我不想你大婚!”这话不知怎地脱口而出。

  太子愣了愣。我一下把面具抹了下来,遮住面庞。

  “为何?”他问我。

  “殿下只见了她几面,就要与之共度一生,殿下觉得甘心吗?”

  他笑了笑,坐下了,垂眸想了一阵才看向我:“遥儿,人的一生有很多……很多不得已。”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很复杂。

  “殿下要接受不得已,我萧遥却想掌握自己的一生。或许、或许终究也要无奈屈从,但我起码先要争取。太子爷问我刚才所言为何,就是因为这个!”说罢,我自己先懊恼失言。我不敢瞧他,更怕他要我解释,连忙拱手:“我胡言乱语了。”便匆匆离去。

  那天我哭得眼睛都肿了,两三天躲着不敢见人,只感觉自己和被贬成猪的天蓬惺惺相惜。

  结果宫外突然传来消息,原来那姑娘的病并非真的好转,而是回光返照。昨日她病情瞬时急转直下,几个时辰内就一命呜呼了。

  那些人收拾东宫的时候,太子把我叫到他跟前。看见我尚未消肿的眼睛,他将一直保持的悲戚神色一敛,笑了出来。

  我明知他取笑我,自己却也笑了。

  他说:“这下,得罪了铁面大人的都走了。”

  大约是从那时起,他不再将我当成小男孩看。他会说“遥儿这张脸,叫面具遮住真是可惜了”,“遥儿日后作裙钗打扮,一定比京中所有女子都要英气”,“何时师父才准许你将这铁面摘下来”,“我这一生就不娶了,这么在东宫,也很好”。我还知道,他有那么个匣子,里头集着分到东宫的贡品里最好的珠宝钗黛。一开始,我以为他要送给哪个女子,醋了许久,却发现这匣子里的东西只增无减。于是我不止一次私心幻想,这或许是留给我的呢?

  要我护送慕恒是我爹的主意,他答应得十分不情愿。之后还对我叹:“派你的话本该我提的。九弟此行凶险,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将兄弟的安危置之不顾。只是……终归有些不舍得。”

  从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觉得甜蜜。现在想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破了我的心思,便给我个幻想,从而让我更加忠心。

  自从上次被陷害后,我变得很多疑,爱带着一丝自私的恶意揣度所有人。或许这就是俗话说的吃一堑长一智。

  总之,从前的感觉就像如今的东宫,虽然还在,却变得空空荡荡。

  我这九门提督做得很寂寞。虽然风光无两,却要时时提防,总感觉疲惫。有极大的权力在手,想做的却都做不了。不知道爹在位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般感受——人的一生,原来真的有很多不得已。

  时常想起护送慕恒回京的那几个月。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卸下面具,以真实的自己示人。没有官位,也不需考虑太多,爹也还在。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虽然艰辛,却很自由,还有点愉快。

  好在匆忙的时间多,没有什么闲暇胡思乱想伤春悲秋。每天又要探讨政事,又要教秦信练功,如此这般,半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先皇遗诏的内容慢慢地传开了,民间多有反响。各王爷渐渐收到消息,也有蠢蠢欲动之势。又有消息说慕恒那边听到风声,乱了阵脚,想孤注一掷,先下手为强直接发兵打到京城。

  桓州和京畿接壤,用不了几天的时间,慕恒的兵就能打到京畿边界。但是这些兵不是他从东宁发来的禁军,而是桓州边境布下的边军,和驻守京城的禁卫军是不能比的。况且如今我国疆土不平,西戎那边也出乱子。柔丽的好叔叔已经将她父王赶下了王座,现在他当权,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东征。这么一来,慕恒的漠北边军也被拖住了。对慕恒来说,形势并不乐观。

  其实慕恒的军队加上五王爷和六王爷所辖的云苍二州的军队,倒可以对京城形成包抄之势。但是这两州的兵,相信他暂时不会动用。若云苍两州军队向京畿前进,西边的燕州、宁安、淮阳府的军队就可以趁势向云苍二州前进,最后包围圈一收紧,就是个瓮中捉鳖。

  所以能动的,只有没有后顾之忧的桓州的兵。

  如果慕恒真的出兵,我就请缨亲率禁卫军迎战。先消耗桓州的兵力,在此期间,慢慢部署好各个王爷封地的战线,最后将叛军一举拿下。

  上朝的时候,我向皇上提出我要亲自应付桓王,以此证明我的清白。

  王修廉不同意,在朝堂上差点死谏。皇上将他拦住了,好言劝说。但是王修廉没眼色,死活不松口,还以辞官相威胁。之后他的朋党刷刷跪下一片,齐声喊陛下三思。

  见这场景,皇上的脸色慢慢阴了,说道:“王太师既然想事事都做主,何不自己来坐这龙椅?”

  一句话吓得这老东西再不敢出声。

  王太师从皇上少年时就开始辅佐他。仗着这一点,他玩弄权术,有时难免失了分寸。从前皇上还是太子时还好,如今他还想仗着党羽丰满而裹挟圣意,这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先前皇上已警告过他一次。我猜得没错,那段时间皇上告病不上朝,就是怪他擅自对我下手。我再怎么说也是皇上跟前数一数二的近臣,他大胆陷害我便罢,还想斩草除根,不能不叫人怀疑他的居心。这次,其实要不是他习惯将事情做绝,试图强势逼皇上就范,皇上说不定也不会这么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但现在,皇上命我即刻开始整顿兵马,不容任何人就此再多说一句。这有一半是王修廉的功劳。

  第二日,桓州那边就传来急报:慕恒遣兵出征了。

  我去整兵之前,听见王修廉告病不出门,心情非常之好。

  皇上见我开心,自己也难得展颜,问我:“铁面大人,我陪你走这一趟,可好?”

  “那就劳皇上作陪了。”

  我和皇上一起视察了禁卫军,在我爹的老部下的襄助下做了一些部署。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便和他同乘一辆马车回宫。因为说了太多话,我喉咙有些哑,便不想开口,自己靠在马车壁上养神。

  今夜明月高悬,皇上叫人把侧面的车帘换成了轻纱,车内不用点灯,全是被纱账滤成淡青色的月光。

  我把头抵在车壁上,不时地借月色瞄一眼皇上的脸。他这些日子有些消瘦,显得轮廓更加分明。他和慕恒的长相有三分相似。但他的眼神很温和,不像慕恒,寒星似的一双眼,叫人凛然。

  当下他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有些踌躇似的。

  我合上眼,正聚精会神地在心里比较这两兄弟,却觉得马车略略颠簸后,我头撞上的地方软软的。睁眼就看见他将手垫在我头侧,浅笑着看我。因为离得太近,目光相对,两人都有些局促。

  我把身子直了起来,嗫嚅了句:“谢陛下。”

  他作势要收手,却又将这动作停在半空。而后,试探般地将手搁在了我的肩上。

  我扭头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气氛有些尴尬。

  他见我一言不发,便又握住了我的肩,道:“遥儿,你累了。靠在我肩上会舒服些。”

  我想了想,决定不违抗圣旨,便任他揽着我,有些别扭地把头倚在了他的肩上。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传过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靠男人的肩膀。事发突然,此时此刻,我突然有种染上断袖之癖的罪恶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同感。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嗯,我觉得他有。

  “这些时日,群臣皆在催我早日成婚,”他朝我转了转头,“只你没有上奏。”

  “秦信也没有呀。”我想了想,哑着嗓子说。

  那厢一时语塞,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过之后,他将手移到我的头上,抚着我的头发。ωWW.chuanyue1.coΜ

  “这些年我为何从未纳妃,你是明白的。”他微微压低了声音。

  “我不明白。”我看着染了月色的纱账飘扬,眼神一点点冷下来。

  他没有察觉,依旧柔情满怀地将头与我的倚在一起:“几年前,你说你不想我大婚。连这也忘了么?你若忘了,那我这就回了众臣,择日选妃。”

  “哦?皇上不等柔丽公主了吗?”

  其实我知道答案。这些日子,柔丽从西戎带来的侍从成日以泪洗面,要求朝廷加派人马寻找,可皇上并未作为。在这节骨眼儿上,谁还会在乎她这个落魄的公主。

  “怎么,还在怪我?”闻言,他垂首看向我,“当时我要你当她的侍卫,不过因为我早就知道柔丽对‘铁面’怀的心思,故而让你男装缓一缓她。否则,我岂不又要得罪铁面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说到了这个份上,看来,他打定了主意要在现在将话挑明了。

  也是,如今我恢复了女子的身份,也早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我嫁了他,他便既是我的主子,又是我的夫君,我的整个人都会在他掌控之下。反正他注定要后宫充盈,多娶我一个何妨?想来,比起一个蛮族的落难公主,我实在划算得多。

  我哑声一笑,抬起头来,很近地与他对视。

  “皇上说这话,是真心的吗?”

  他怔愣片刻,正色道:“我从未想过要骗你。”

  放在从前,他用这深情的样子说什么我都会信。

  “皇上,”我依旧定定地看着他,“你真的什么也没有瞒我?”

  他脸色变了。

  我这才心中微惊,自知失言,连忙稳住神情说道:“若柔丽公主没有逃出宫,而她父王还是西戎之主,皇上真会因我而不去娶她?”

  听见这话,他的神色方缓和下来:“我知道上次伤了你的心,只有留待日后慢慢弥补,”他松开了握住我肩膀的手,“如今你还不能释怀,我明白。我可以等你放下,无论多久。”

  我也顺势坐直了身子,垂下眼帘:“谢陛下体量。”

  他只握了握我的手。之后一路再无言。

  我们就这么静默着回到了宫中,下了马车后,两人又在月光下走了一段,照样是无话。

  只是在告别时,他叹道:“真怀念从前在东宫的日子。”

  “臣也是。”我答。说罢便拜别他,朝侍卫司走去。

  这夜,我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缓缓地走了许久。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才发现眼泪早将衣襟湿透。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鱼书逆夜·下下签更新,第三十一章 逆夜.九门提督萧遥(1)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