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皇帝于乱兵箭矢中丧了性命,皇室四散,死的惨死,活的苟活。自此天下大乱,黎王趁机占了江北,在这乱世分一杯羹。
黎王世子沥景领兵的北边战事刚停,济川就传来待嫁新娘已入府的喜讯,此次真是将成家立业一并办齐了。沥景尚在凯旋的路上,新妇已替他受赏。私下人人都道新妇好福气,嫁了如意郎君。
但终究是冷暖自知。新嫁女秦昭予只觉艳阳里的七月,仍若冰窟般寒冷。
“汝其同根树,长青永不枯——”
秦昭予耳朵传来嗡嗡声响,她脑中空白一片,已听不清喜婆在说些什么。
待喜婆阖门而走,只留她和送嫁的丫鬟秋雨二人待在奢华的新婚房里,她掀起盖头一角,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可真够赶的。”
秋雨以为她要拿下开头,忙帮她合住,“娘子,新妇是不能自己摘盖头的。”
秦昭予小声咕哝:“快闷死了。”
“您就忍这小半天!侯……姑爷回来就能透气了!”
秦昭予回想自己这些天,脑子真是进水了,才稀里糊涂答应了这段婚事。
有人说她福气好,也有人说她运气好——沥景原本不是她该肖想的人。
前朝秦太傅一家在前朝覆灭后仰仗黎王而活,黎王与秦太傅年轻时为同僚,并定下娃娃亲。幸有黎王,秦太傅一家才免遭灭顶之灾。随后秦太傅入世子沥景门中为食客,携家带小,多年都与沥景交好。
而沥景原本是与太傅长女昭姝定下姻亲,二人亦是情投意合。
秦昭姝年长秦昭予三岁,差了沥景五岁,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一段情,但奈何秦昭姝身子不争气,一次不慎落水后便落下重症,病躯拖了一年,终于还是香消玉殒。原本推到此时的婚事,也只能由妹妹昭予替上。
关于沥景,秦昭予记忆里他始终如兄长一般。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喜好偷看姐姐书房里藏的那些讲男才女貌的故事,在她眼里昭姝和沥景一直是花好月圆的一对,比那书中的眷侣还惹人艳羡。
昭姝温柔娴静,沥景孤冷而沉稳,原本一对璧人天人两隔,留下重重遗憾与唏嘘。
昭姝去了的时候,沥景还在北边的战场上。
秦昭予记得后来沥景回来,一个人在灵堂待了一夜,第二日便一语不发重新上了战场。
昭姝从小叫她傻妹妹,她也一直似个小傻子一样跟在姐姐和沥景的后面。沥景和昭姝虽未正式成婚,但她心里也已认定沥景是她唯一的姐夫。
如今黎王病危,说要喜事来冲喜,恰好昭予八字与沥景契合。
于是她便要替她的姐姐嫁给她唯一的姐夫。【穿】
【书】
【吧】
沥景——这两个字与她所畅想的人生似乎没什么相关,一南一北,是两条永不交汇的路。
可今夜,她换上红艳的嫁衣,戴上赤金的首饰,在喜婆的搀扶下,跨过侯府的层层门槛,到达了原本是沥景和昭姝的婚房里。
出嫁前母亲说:“昭昭,沥景是个好男儿,会待你和姝儿一般好的。”
昭昭是她的小名。
阿娘这样叫她,阿爹这样叫她,几乎所有人都这样叫她,只有沥景不曾这样叫她。她曾清楚地听到沥景在私下里亲昵地叫姐姐“昭昭”。
昭姝是她的姐姐,更是她的防护。昭姝从小似大树一般保护着小草一般的她,昭姝坚韧而略与这世间疏离,唯独那个天生带着七分清冷的男子,宠溺地护她在怀里,叫她昭昭。
秦昭予明白,她是所有人的昭昭,但唯独不是沥景的昭昭。而沥景会是她的所有,但唯独不是她的爱人。
从晦暗阴冷的皇城,到济川雅致的别苑,她总是只能张望四方坚墙之上的掠过的南飞雁,入了沥景的后院,她更应该明白没人能够带她远走的。
然而黎王那里有旨,她若不嫁,秦家又该何处容身?她日后又何处容身?
沥景这次去北边一去就是一年,她都快忘记了沥景的模样,只记得高矮胖瘦。
可从前她矮,这一年她的个头猛蹿了截,不知看沥景是否还是得仰着头。
拜堂时,红盖头往头上一盖,只能用余光看到他脚上靴子。
母亲还曾吩咐她许多事,譬如沥景的喜好。
出嫁从夫,沥景的喜好便是她日后的行事准则。可她想自己是永远学不来昭姝那一套的。
她不想留在济川,也不想留在中原,她有她想找的人,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不是那么想嫁给沥景,也不是不想嫁给沥景。
这场突如其来的婚事,只是像骤凉的开水,没有期盼也没有热忱。
“昭昭啊昭昭,你可真是个蠢货。”她心里骂自己。
她在红盖头下睡了一觉,醒来时只听到脚步交错声,接着是红木门吱呀的晦涩声响。
她扶着窗檐,借力坐直身。
良久,那藏着暗金祥云纹的黑色软缎靴步步向她靠近。
一同靠近的,是沥景那成年男子的压迫气息。昭昭在盖头下屏息。
门外隐约传来女孩的哭泣声,是秋雨,但很快被一声责骂给制止住。
她从来不敢和沥景共处,每次遇到他来找姐姐,她就会跑得老远,可现在她被沉重的嫁衣压着,跑不了。
“你久等了,外头来的人多,得一一应付。”
这是昭姝去后,沥景第一次跟她说话。他声音天生就带三分寒,没什么体贴温柔可言。
昭予攥着衣摆的手心松开,又握紧。
接着,沥景挑开她的盖头,动作很轻。随着光明一点点侵入,昭予越来越怕。
她近日被涂上浓浓的胭脂,口脂红似一朵艳丽的牡丹。原本清丽带着稚气的一张脸,被抹上不该属于她的色彩,虽然违和,但却别有一种风情。
沥景的视线落在她紧紧握着的一对小小拳头上。
昭予仰起头,望着他今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他斜飞的浓眉,他清冷的一双眼,他挺直的鼻梁和薄唇。
沥景生得真好看,也真不近人情。也许因他常年身于战场,即便是喜色弥漫的婚房中,昭予也感受到浓浓甲衣寒气。
昭予咽了口唾沫,嗓子干涩出声:“我有些口渴。”
沥景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给她喝,昭予狼吞虎咽地喝下,又将杯子递给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沥景问:“还要?”
昭予立马点头。
沥景提醒:“还得喝合卺酒。”
“那不喝了罢!”昭予恹恹地说。
两人在送喜童子的叫闹声里尴尬地等了一会儿,喜婆领着两路丫鬟鱼贯而入,送来合卺酒和贺喜的词。
昭予听来一片嘈杂声,突然一段有怨琵琶声传来,将她的神思都牵扯了过去。
渐渐,喜婆尖锐的嗓音又盖住琵琶声音。
她年纪尚小,还未能饮酒,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口酒,入口浓烈,呛得嗓子冒火,但过后却又余甘甜在唇齿间令人回味。
“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去王府给父王敬茶。”喜婆走后,沥景说。
昭予不知该如何开口洞房的事,她嫁得匆忙,临嫁前有嬷嬷教过她洞房的事,可她自幼顽劣,尤其不爱听人教书,至今还没听明白。
她见沥景径自脱靴上床,自己便摘了沉重的发饰,用脸盆里的清水洗去妆容。
二人共宿一处,却都是和衣而睡。新床不宽也不窄,将将容得下两个人,昭予听得见沥景稳妥的呼吸声音,却又好像和他之间隔了千重山那样远。
她只是替昭姝躺在这里。
沥景吹熄床头留的那一盏灯。
黑暗里,只剩沥景的呼吸声越发清晰,昭予甚至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微微向里挪去。
良久,听到沥景说:“你我成婚不过权宜之计,多不过三年时间,我会给你个合适的归宿。”
昭予心似漏了一拍。
“你想去哪,想找什么人,就算换个身份,我都可以帮你。算是弥补了你这三年时间。”
昭予松一口气。
“沥景,你想我姐姐吗?”她今夜第一次开口说话,语气里还带着明显的颤抖。
而那边没有回音。
昭予自顾自地说:“我真想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
昭予又说了很多话,可沥景都没有回应,渐渐,昭予也慢慢入睡。
第二日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沥景已从军营操练回来,她惊慌地叫来秋雨,“怎不叫我起来!这下糟了!”
秋雨笑盈盈地替她穿衣,脸上一对酒窝香甜,“小姐您别急,是侯爷说要您睡到自然醒的!原以为侯爷看起来是个铁石心肠的,谁料如此体恤您。侯爷说了王爷身子也不好,见不得风,就不必去打扰了。”
昭予好奇地问:“怎才过了一夜就向着他了?”夶风小说
“还不是因侯爷对您好?”
昭予心想,昨夜他可是半句都没搭理自己,怎算对她好。想来想去,一定是她沾了昭姝的福气。
这次出嫁除了从小伺候她的秋雨跟着,昭姝从前身边伺候的柳絮姑姑也跟着她到了侯府。侯府虽只有沥景一个主子,但上上下下诸多人口,她既然做了当家主母,都得想法子对付。
昭予年纪小,玩心大,不是个乐意管事的主,母亲生怕她被那些偏房妾室欺负了去,所以特意吩咐柳絮姑姑要紧跟着她。
柳絮和秋雨都不知昭予未和沥景洞房的事,毕竟没人敢去听他的墙角。二人心照不宣,都以为昭予已蜕变成人妇,还打趣说:“有了侯爷的滋润,小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昭予一听,眼睛圆瞪,“哪儿不一样了!快拿镜子给我瞧瞧!”
柳絮呵呵笑出声,“傻姑娘,更美了而已!”
昭予心想这些人大清早就说胡话,怕是和她一样还没睡醒。柳絮催促她快些换衣服,原来沥景正在等她吃早茶,她一想又要去面对沥景,就有些不乐意,动作也慢了起来。
当然看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是不过女儿家的羞赧而已。
秋雨是个万事通,早在昨夜就打听清楚了这侯府里的情况。
沥景少年入沙场,靠战功封爵,却又不单是个将军武人,其实不知道他是将军的人,单看他的模样,清隽中带着疏离,更似个出世的文人。
他虽年轻,但武能杀敌,文能做赋,拿起弓箭,能刺中敌军首领的头颅,握起笔杆,写得出价值连城的好字。
这样的男人,又有高贵的出身,最不缺是女人。黎王妃往沥景房里抬了三房妾侍,但沥景一上战场就是三年。那三房侍妾,昭予从前也都见识过,却了解不深。
秋雨仔细道:“东篱苑里的赵菀,是自称东篱居士的。虽有才女美名,但我听她屋里的丫鬟说脾气可是不好了,说好听了是恃才傲物,说难听了就是不晓方寸。
“辛泗阁里的李时萱,勾栏出身,人人都说她待人接物好过赵菀,我倒瞧着是个人精,心眼忒多。
“至于浮棠苑里住的那位,说白了就是个通房丫鬟而已,不过侯爷念旧情,她也不争不抢,平日里都躲在浮棠苑里不出来,吃斋念佛的,说给侯爷积德。”
昭予听得想睡,秋雨打听到的都是她以前就了解过的,没什么新意。她打个哈欠,扶额哀叹:“这侯府真是与我气韵不合呐,初初来到就犯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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