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是如此与兄长说话的?”
若是兄长,当年宫中动乱他也不会将她留下来。
“我与你已没了任何瓜葛,你何故来寻我?”
“为兄不过是许久没见你,昭昭,你较之以前仍是没什么变化的。”
“你如何得知我与韩先生今日会在此见面的?”
霍锒望天,真是还和当年那般像只易炸毛的小狗。
“韩煦不会有事,昭昭,且让我借你一用。”
霍锒一个眼色,侍卫便将昭昭带了下去。
今日前堂有鸠摩空讲法,后院几间寺庙空空,昭予被藏在一尊石佛之后不得出声。
已近她与韩煦约定的时辰,因山路堵塞,韩煦上山时误了时辰。
他左右不见昭予,心底而发一股焦灼,厅厅殿殿寻去,直到见到良王。
他如何恰好此时在这?必不是凑巧。韩煦聪颖过人,片刻就明了缘由。
知她与昭予在此会面的,那便只有通过鸠摩空了,鸠摩空自龟兹而来,沈琅的名声自河西而起,他的行迹与鸠摩空重叠,极有可能是旧识。
是以韩煦并没有问那一句“你为何在此”。
二人在济川竟也有多次会面,只不过都有他人在场,一人为沈琅,一人为韩煦,而非当年的良王霍锒与段九郎。
“昭昭呢?”
“韩大人也以为我会伤害昭昭?”他说话间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既然选择了恶人面孔,那就没了伤心的资格。
那时她的亲妹妹,他不会爱她,也不会恨她。
“还是韩大人以为我会告诉昭昭,当年你乃孟家派去宫中的细作?太子遗孤和陆青松那孩子都是因你才落到沥景手上的。”
“我之过错,早晚得承担,轮不到你插手。”
当年少年意气时,段九郎亦是这样的固执脾气。www.chuanyue1.com
那年上元节的宫宴,自己恶意弄坏他的琴,等他开口来求,谁知他却宁愿错过宫宴上受皇帝赏识的机会,也不张口。
霍锒也忘了自己是何年知道他是细作的,宫里头的外来者没谁身份干净的,他不过埋藏在宫中的万千潜伏者之一,却是那么不上进,只愿安身在后宫之内给娘娘们弹琴。
“当年在太子家中所搜证到的谋反证据,可是你安排进去的?令世人皆以为是我为之,是你之意,还是孟沥景授意?”
“殿下何必故做好人,有害太子之心的是你,对太子一家赶尽杀绝的也是你。因刘氏扶持太子,你甚至能对自己生母下手……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昭昭隐约还记得当年发生的零星片段,如今霍锒韩煦旧事重谈,她才能把当年的事串起来。
先是诸世子入宫,太子遇刺,沥景被怀疑。段九郎将沥景藏在昭予宫中,再是皇帝命人去看望太子,却发现太子家中造反证据,与太子有关的魏康等人皆被流放,其中包括太子家奴出身的段九郎。
刘氏要保太子,良王便趁机以其母鲁元夫人患病之由,觐见皇帝要与刘氏宗亲同送其母鲁元夫人回刘氏领地,将刘氏势力清除出宫。
良王还未归来时,当年为长庆藩王的司徒郅已领兵攻入皇宫,皇帝自刎,宫眷皆成俘虏或是烈火中的魂。
昭予仍记得宫变那场大火在西昌门烧了一天一夜,宫里头人人自危,皇帝都没了,谁还记得这个公主?
是昭姝让她躲在柜中,她才躲过被砍杀或被俘虏的命运。
她躲了一夜,焚烧的腐尸味在浓烟之中蔓延到允悼宫中,逼得她捂住口鼻。可昭姝仍未来,她的眼睛快被熏得睁不开,柜门突然被打开,那个被她藏在过宫殿中的男子远比她印象中的还要高大。他就如此出现,出现在深宫之内的浓烟中,也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再后来她和昭姝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爹娘,宫里的那些事就让它们入土,永不见天日。
霍锒的声音照旧是玩世不恭里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这八年来所有人都变了,霍锒还是那时候的样子。
他什么都不求,只是见不得别人好。
“韩大人当也清楚,没有传国玺,就算有秦太子遗孤在手,只要我指认是你们威胁那孩子,不论孟沥景拥兵如何,孟氏都会沦为众矢之的。届时刘氏举讨伐逆贼之旗攻过来是伸张正义,韩大人,本王于你们是何等的重要呐,你竟如此对待本王。”
霍锒说话间,步子不经意迈前一步,韩煦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压迫气势。
“良王殿下如今不过空有半块前朝玉玺,也敢耀武扬威了?韩某也算殿下旧识,深知若良王有底气,早已在这世道分一杯羹,而非化名游走各派之间,只靠巧舌搅乱局面。”
“无底气何妨,有底气又何妨?你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中原一统的局面,倒不如看别人手忙脚乱,自己却寄情山水,幸灾乐祸。”
韩煦没话要与霍锒说,厉声问道:“昭公主呢!”
霍锒冷笑三声,绕过韩煦大步离去,韩煦惊觉失态不对,提起衣摆向石佛后大步走去。
昭予剔透的眼里充满着怀疑与惊慌,韩煦语气低沉道:“待我先为你松绑,再做解释。”
他已意识到昭予将那些事全听去了,心想眼下她虽有许多疑问,可首当其冲地应该是气恼愤怒,是以韩煦并不急着解释,只是淡淡道:“今日是无心去听法了,我送你回去。”
昭予无声点头,这一刻她竟说不出有什么失望或是恼恨。
也许她早就知道当年的事都与沥景脱不了干系,只是有层窗户掩着,现在霍锒戳破这层纸窗户,背后藏着的真相对她而言并不稀奇。
她只是习惯性的失落与难过罢了。
讲法已经开始,人群都集中在寺庙里,上下山的路通畅开来,韩煦的马车在前,昭予和莲池在后。莲池见她一语不发,略有几分担忧,又不知该怎么劝她。
半晌后她自己抬头道:“我很好的,这又算什么?”
她很知足现在的日子,比起那些死在宫里的兄弟姐妹,比起苦命的昭姝,她太幸运。
莲池的嗓间叹了声,忽而马车后仰,莲池忙抓住昭予的胳膊稳住她。
马车猝不及防地停下来,紧接着是车夫一声痛呼,莲池撩开帘子,见车夫已经倒地,手持冷刃的蒙面人一拥而上,与王府和韩煦的侍卫厮杀起来。
寡不敌众,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一挺拔少年携刀从天而降,蒙面人为他杀开一条路,他直逼近韩煦。
“段九郎!你这狗贼,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取你狗命,祭奠太子府上下!”
那尽管满身疮痍仍傲气逼人的少年,不是陆青松还能是谁?
他的刀法极快,韩煦伸手去挡,小臂被划开口子,血光四溅。ωWW.chuanyue1.coΜ
莲池心道这下不妙,此刻当务之急是昭予安危,她道:“请夫人回马车里!”
两方都是昭予所不能舍弃的人,她此时怎能独求安稳?
她焦急地喊道:“阿青!你快住手!”
可兵刃之间哪还有人听得见她的声音?陆青松早已被背叛和仇恨蒙蔽了眼,攻势凶猛,韩煦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能躲得过?
眼看尖锐的刀刃刺向他的眉心,他无暇去躲,凭空却出现一只手握住那刀刃,愣是用蛮力将陆青松的刀刃偏移了方向。
刀剑无眼,那刀刃错过了韩煦却刺进了他肩头。
昭予也看到这一场面,她瞠目结舌,冷风灌进她的肺里说不出的难受。
“哥哥!”
纵是恨他,口口声声与他无关,却又是真真实实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是天底下和她血缘最亲近的人,看他受伤又怎能视若无睹?
霍锒因刀刃的冲击向后倒去,韩煦忙扶住他,他这一刻的反应竟是气恼,气恼得不能自已,他冲陆青松大喊:“够了!”
要他这条命,他给就是,何必让他再去亏欠别人?
这时一个青衣打扮的蒙面人闯到陆青松身边,在他耳旁道:“良王的护卫正在赶来,得赶快撤离!”
陆青松蔑视地看了韩煦霍锒一眼,走向昭予的方向,莲池拔刀相向,陆青松却并不怕,他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对莲池道:“你们主子也不过是个蠢货,我念你年岁稍长于我,又是个女子,不会同你动手。”
“狂妄小儿。”莲池瞪向他,正欲挥刀,手腕却感到松散无力,使不出任何劲儿来。
陆青松道:“我知道你是孟沥景手下的杀手,有你贴身保护着公主,我又怎能放心?你奉孟沥景之命日日来看我,正是给了我下药的机会。”
莲池却并不动怒,薄唇只吐出两个字:“卑鄙。”
陆青松的目光越过莲池,看向昭予,“你被孟沥景那奸诈小人蛊惑,等见到我师父,自会知道孟沥景的真面目。”
“我不会和你去的。”
“公主,现在已经由不得你!”
陆青松早已做好强行带她走的准备,下药令莲池四肢麻痹只是第一步。
“他是我丈夫,我要等他回来。”
“他是你仇人!”
陆青松冲她吼完,瞬间就后悔了。和她生什么气?她不过是个笨姑娘。
他和昭予是一起长大的,从不舍得真正对她发狠,眼下,也只能命别人将她和无法用武力的莲池强行带走。
从济川南下的景色春意越浓,比之一路变化万千的景色,昭予的面色却平静淡然。
该面对的早晚要去面对,不是吗?她从前就等着阿青将她接走,不是吗?
她不过是去做她应做之事,她是无畏的。
而且她知道,她的丈夫一定会带她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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