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昭予在侯府大闹一事传到民间便成了笑柄。但另一方面,又有文人将沥景与浮棠一段谱写成故事,引起一阵关于礼教与情缘的议论。
显然,昭予和沥景在外人看来是世俗礼教下的婚姻,而沥景和浮棠,是被礼教凌驾于其上的一段情缘。
“鬼郎君”沈琅受益言堂之邀初到济川,所听的便是这样一场关于“真情”与“礼教”的辩论。
时人认为他的思想见解承鬼谷一派,又因他行踪神秘,便将他戏称为“鬼郎君”,乍一听并非是个好名,他却欣然接受。
赵菀此次正巧也受邀参与论辩,未出阁的女子向往情爱,都认为昭予是蛮横无德的正室。
赵菀实在看不惯,站出来道:“人之美贵于和而不同,身为女子,具备善德是首要,妇德占其次,才德是锦上添花。只要守此三德,以此三德为尊,性情有异又如何?圣者恪己,贤者守则,若人人做到这两点,还何须圣贤教诲?”
众人又觉得赵菀说得有理,毕竟赵菀曾与昭予针锋相对过,动静还不小,既然赵菀都替昭予说话,或许事情并非传闻那般。况且昭予是秦子之女,是圣贤之后,怎会与常人一般,可能真是他们小人之心,听信谗言。
沈琅的随从庆南与沈琅耳语道:“这女子真是舌灿莲花,见解也与众不同。”
沈琅却说:“没想到济陵侯府的妾氏都有此见地,倒令人钦佩。”
益言堂论辩罢,沈琅与庆南在回客栈的路上已将济陵侯府的事打听了遍。
庆南道:“据说侯府新妇是替亡姐嫁去侯府的,因八字难得与济陵侯相合,又遇到大吉的日子,这才年纪小小就成了婚。新妇脾气暴躁,锱铢必较,与济陵侯时有争吵。还有人说这小夫人就只是空有其名,济陵侯真正喜爱的却是他府上的一个妾室。”
沈琅哼笑道:“道听途说的东西,三分真七分假罢了。”
沈琅先回了客栈,庆南照沈琅的吩咐去买了文房用物,一路上遇到不少女子主动搭讪,竟都询问沈琅是哪家公子。
沈琅确实有仙人之姿,一路亦有女子曾书信向他传情,但所经之地如济川女子这般大胆的庆南还是头一回见。回去他把这事当笑话跟沈琅说了,沈琅说:“孟氏原本便是关外蛮夷之后,济川新民亦是北边迁居过来的,被一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惦记,惟你这个实心眼的觉得是好事一桩。”
庆南原以为沈琅是要好好给他普及一番孟氏的背景,谁晓得他只是一本正经地骂人。
过了阵沈琅换了身衣物,月白的深衣外头套了件浅灰的袄,墨青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用玉冠束起,不仅五官是绝世无双,就连这仙人一样超脱的气质都是世间唯一。
庆南不论看多少次,都仍会被沈琅所惊艳到。
他呆问道:“公子去何处?”
沈琅道:“会旧友。”
昭予自被关到玄清阁,起初为糖元的命运悲伤过、自责过,到最后已是麻木。沥景狠下心来神佛都怕他,这些日子无一人与她说话,她几乎分不清梦和现实。
雕花木门吱呀响动,她以为是送餐的哑女,淡漠道:“我会吃,你不必看着我。”
而回答她的只有门再次被关的声音。
她这才回头,见到的却是自己日思夜想,又最不愿、最怕见到的人。
沥景走上前,抬起跪坐在蒲团上的昭予的下巴,道:“倒是瘦了。”
昭予心想,被关在这鬼地方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不瘦才怪。
见她不回答,而是甩开自己的手侧过脸去,沥景问:“还在同我置气?”
昭予这才道:“不敢。”
沥景又气又好笑,她的眉梢眼角都写着“我很生气”,却还要嘴硬。
他欣赏她这股不羁的性子。昭予对他来说像一匹需驯服的野马,但对于经久无法驯服之物,他惯常的做法是彻底摧毁。
她不同,她本该是如珠似玉的珍贵,举世无双,毁掉这一个,这一生也觅不得下一个。Μ.chuanyue1.℃ōM
“我明日就要动身出发。”
若她今日肯服个软,体恤于他,他立马放她出去,送她回江原,让她过上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日子。
“既然侯爷要走,有些事咱们得先理清楚。”
啧……似谁亏欠了她的。
“浮棠的丫鬟说,是你喜欢喝新雪煮的茶,所以她才去梅园采雪。这么说来,她当日会在那里也是因为你。”
男儿所为,可以成秘密,但敢做不敢当就显怯懦了。
“没错。”
“是你故意引浮棠过去的。”
他微微颔首,也承认。
昭予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吊在深渊上方,随他的坦荡而下坠。
“你不想要浮棠生你的孩子,你才杀了她的孩子,嫁祸给一只畜生是损失最小的办法,对不对?”
“我的昭昭向来聪敏。”
昭予心口一阵剧痛,她跌坐在蒲团上,冷笑道:“不要她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让她怀上你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包庇她害死昭姝!”
沥景蹲下身,仍要俯看她,她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小矮子,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昭予感觉到他掌心的灼热,自己被他触摸的那边脸颊都想要灼烧起来了。
“你何须与她计较?我生我死,都不会叫别人害你半分。昭姝落水只是意外,我也很内疚……你一定是恨我的罢。”
她眼睛里的恨实在太明显了,他甚至骗不了自己。
“我不恨你,但是你的作为令我觉得恶心,为你甚至嫉妒过自己姐姐的我更是恶心。”
沥景捏着她的脸的手一使劲,“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便继续在此反省。”
这次沥景离开的时候比以往每一次更要冷漠无情,却是昭予最舒坦自在的一次。
走罢,再也别让她看见他了!
她和他在一起,是两个罪人的结合,注定是祸害!
沥景回书房,见小四儿横在路边,怒火全发在他身上,一脚将他踹得老远,“蠢货!”
小四儿许久未见沥景发这么大的火,忍着膝盖的剧痛,站起来颤微微地道:“侯爷,韩先生在等你。”
沥景负手走进书房,停了一瞬回头吩咐,“将浮棠屋里那个婆子处置了,别再让本侯瞧见。”
小四儿明白“处置”为何意。
沥景这些年孤高惯了,惟韩煦是身边唯一能言之人,一见他就不忍骂道:“蠢货!真为了一个畜生把局面闹成这样!我为她欺瞒天下人,为她肃清道路,她倒怪起我来!当初不论叫她落在谁手上都好!真不该叫她来膈应我。”
韩煦对他们两的事也有耳闻,而作为知内情的人,觉得又是荒唐又是好笑,而沥景一向是不愿多管这些琐事的人,为了秦昭予全都变了。
“那丫头倒是有魄力,竟能叫你变得如此,韩某佩服。”韩煦说说笑,说罢又怕沥景一动怒真将她如何了,“但你别忘了,当初也是她救下你的命。
“别人都知道她是秦子的女,过的是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有人知道她是霍昭,是前朝受宠的公主,唯你再清楚不过她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性子刚烈,爱憎都分明,伤你的同时自己不知吞咽了多少委屈。即便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你也多体恤体恤她。”
沥景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行为确实可笑,与她又有什么可计较?等她再长大懂事一些,自然明白他今日所做。
“叫她念书时比谁都蠢,遇到这些事又和狐狸一样精明。我不在的时日你也不必去看她,她早晚会猜出你从前就与我相识,未必会像以前那般敬重你。”
韩煦倒不认为昭予会因此疏远于自己,这更像沥景不愿自己和昭予亲近而找出的借口。
他和沥景幼年于在宗堂先生身边学画而相识,少年意气相投,品酒品风月,一起做过许多糊涂事。
他从小自律,与天性有关。唯独遇到酒会放纵,今日的沥景也似饮多酒,他将喜恶全都写在了脸上。
沥景虽定的是明天天一明亮就出发,但韩煦离开后,他心绪难宁,又是去玄清阁外站了一会儿,等到夜半,正欲离开时,见里头慢慢亮起一豆灯,他停下脚步,一道清丽的身影投射在窗上,想来是她也难眠。
过了阵里头传来声响,乍听好似哭声,他心口烦闷,只觉从前看她是可爱,但真要相处起来,女人啼哭总惹人厌烦。
他见那影子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明知若是自己此刻推门而入,或许能予她一些安慰,但他又想,替她做的够多了,又不是八岁女童的年纪,用不着他去擦泪。
过了一阵,那声音更大,似乎放肆了起来。
沥景生出好奇心,小心翼翼将窗户开了一道缝隙,看到里头的人竟是在捧腹笑着,因怕扰到他人,她努力克制着笑声,故而听起来似在低泣。
只见她最终合上手里的一本画折子,藏在蒲团只下,朝着菩萨像拜了拜,面上仍带着大笑后的余韵。
沥景面色一沉,阔步离去。
昭予也觉得自己禁闭之时还看画折子实属不该,但日子实在无聊,也不能指望她去抄经念佛改变心性。
她自有法子从外头弄本书来看。
伤心过了也就看开,她虽是对沥景失望透顶,但知道他是个谨慎之人,既然他设法弄掉了浮棠的孩子,对浮棠自是没那般情深,各种隐情她虽然不明白,可到了这一地步,她和沥景彻底不能再和好了。即便她与昭姝的命都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也不代表别人有权利夺去昭姝的命。
沥景不曾解释过昭姝落水是例外,那便与浮棠难逃干系。
她心里有了筹算,既无情意,但恩德尚在,她也不能继续留在沥景身边。他有野心宏图,她不过是前朝旧宫里逃出来见不得光的余孽,她不能做了他的拦路石。
沥景一走,日子彻底清静下来。期间赵菀想同她会面,但有沥景的命令在,除了送餐的哑女,任何人都不得踏入玄清阁半步。
赵菀设法在哑女送给她的饭菜中递了纸条,上头只有八个字:浮棠已醒,万事留心。穿书吧
沥景此行身边只带了亲信仲阳和百余护卫,此行说是赈灾,但真正的目的只有他与黎王知道。
仲阳一大早才出现在驿站中,将昨夜打听到的讯息禀告沥景:“侯爷,鲁元夫人已到豫县,确定是本人亲临无疑。可否先在利州部署,以防鲁元夫人的人偷袭?”
沥景道:“不必,鲁元夫人既然亲自前来商谈,若再使暗箭,传出去只会令人耻笑。以她之烈性断不会如此。”
仲阳亦认可,说起那位鲁元夫人,确实是个传奇妇人。
南朝主君刘瞻信道误国,国事上下都由其长姐鲁元夫人刘凌打理。刘凌曾与秦皇室联姻嫁入后宫为妃,因精神疲弱而回魏休养,谁料离宫不过半月,外戚司徒郅便勾结匈奴南下闯入秦国都城永安府,烧毁秦宫,百年的基业毁于大火之中。鲁元夫人再未曾回过永安府,而是在郁症痊愈后帮其弟刘瞻治理魏国,成为当世的女霸主。
要认得鲁元夫人也非难事,只凭美貌,仲阳就确信无疑那是鲁元夫人。
如此倾国,人间再无第二,怎会认错?
仲阳又惑,“鲁元夫人和良王母子关系决裂后,便势同水深火热,侯爷既有意与良王为盟,为何还要再同鲁元夫人商谈?”
沥景握扇敲桌,漫不经心道:“若你能猜透,我也不必亲自走这一遭。”
如今北面混战,若想正与刘氏分庭抗衡,北方局势必得先稳定下来。北伐之日指日可待,这将是一场痛战,需举国上下非凡的精力。天象难测,尤其近几年岭南之地多天灾,不能急于外乱而忽略内患。
如今和鲁元夫人商议的是互市条约,并非止战的和平条约。等关口贸易顺畅起来,若汛情严重,影响关贸,魏国商人定不会坐以待毙,魏国巨贾众多,有钱有力,不如就将赈灾一事交予他们,省得到时候再闹心。
——
浮棠自失了子嗣,人愈发阴郁了起来,往日便只爱守在佛堂里,现在是连光都不愿见到。
小福子见主子成了这番模样,更恨起昭予来。
浮棠问:“赵婆呢?怎不见她伺候?”
赵婆那日顶撞了昭予,被当着全部下人的面打没了半条命,小福子不敢说,怕加重浮棠的病情,便瞒着她道:“侯爷责她未照看好夫人,就将她辞退出府。”
小福子越想越怨,秦昭予没来时姑娘还是个好好的人,来了之后便连这浮棠苑都不敢出了。
“她们姐妹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灾星!”
浮棠摆摆手,嘴角牵起无力的笑容,“无非是仗着侯爷的宠爱罢了。”
以前秦昭姝曾当众打她耳光,如今她痛失爱子,沥景却只是惩治了那个贱人的狗,这比秦昭姝打她的耳光更疼。
她怀恨将秦昭姝推下湖中,也是仗着沥景之爱,可现在他有了新人,就忘了自己这个旧人。
“小福子,”浮棠叫道,“去挑几个伶俐貌美的丫头在侯爷身边伺候。”
她虽非是正妻,却打小就在沥景身边伺候,他一直是自己仰望的男人,怎能让他为别的女子忧心?从前秦昭予未入府的时候,她忧心他刚从战场回来,又犯头疼的毛病,便夜半去书房外头守着,谁料撞见了他对着一幅只露着侧影的画像发着呆,眼里仿佛闪着火光,又带着落寞。
后来浮棠去他书房,并未见那画像,趁他南下去往江原,她在他的书房中探索,才发现那是一面机关墙壁,外头一面墙打开,里面那一层木壁正挂着那女子的画像。
画中侧影并不似是秦昭姝,比起秦昭姝的娴静来,画中的女子更有生气,伶俐俏皮。
她想,沥景大抵是喜欢这般具有生气的女儿家。
她是他的妻子,纵使非他心头只好,也应当为他排忧解难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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