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成绩在预料之内,她考上市内一所普通学校,念设计。一家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偶尔有亲戚问起梓兰考到哪里,父母便如实相告,再加上一句“虽然本科不太好,也许考研能好点”。梓兰听了也不觉得尴尬,她已经想好今后要做的事情了,闲言碎语皆如耳旁风。
高考后的暑假犹如人生中短暂的梦游,一切刚刚结束,一切刚刚开始。十八岁的天空空灵而平静,没有尘埃。梓兰没有找兼职工作,而是独自踏上前往东北的旅途。在她看来,那并非旅行,而是归乡。
京畿重地,多的是纷扰,少的是安宁。火车更新换代了,她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的景色起伏,看灯光和星子明灭。
姥爷家被花草包围,有的是悉心培养的珍惜品种,也有几株,一看就是土里带来的野花种子肆意生长。
“姥姥姥爷,我回来啦。”梓兰敲敲门,不见应答,又重重敲了几下,才有人开门。
“回来就好,我耳朵背了,你可得大点儿声儿。”
金广森开门迎她进来。两位老人在当地报名了老年大学,正在练字。
“真好看。”
“是吗,你也练字吗?”
梓兰摇摇头:“我不会毛笔字,就是觉得挺有意思……姥爷,现在钓鱼吗?”
“不钓鱼啦,老眼昏花的,渔具也旧了,就算了吧。”
梓兰有一丝失望,但没有表现出来。老人依旧当她是小孩子一般对待,似乎看不出她已经长大成人。在老年人的严重,年轻人的年龄已经不好辨认了。走在路上,但凡是没有馒头花白头发的,都算年轻人的范畴。
梓兰帮两位老人做了家务,问起他们要不要请家政,金广森连忙摆手:
“那可不行,你姥姥太爱干净,谁也比不上她,她不答应的。你表哥博辉,这段时间正巧在这儿呢,我给他打个电话,你俩见一见。好久没见面了吧?”
“是啊,很久不见表哥了。”
其实表兄妹二人并不熟悉,成长的环境不同,共同话题并不多。金博辉继承了家中的经商天分,在伊春盘下店面,开了农家乐,夏天正是旺季。一会儿,他开车过来,接了三人去他店里。
梓兰想要多找些话题聊一聊,而金博辉的嘴没有一刻闲着,叫人插不上话。做生意很多时候是天生的技能。不懂生意门道的人,即便念了商学院,也未必有所成就。金博辉自小耳濡目染,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自家的店经营得像那么回事儿。
梓兰幻想当中的世外桃源,其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人们生活,都是要挣钱吃饭的,现实一些没有什么不好。金博辉在此处,把自己的事业做起来,又能够照管姥姥姥爷,尽了孝心,是她比不上的。
梓兰试过去找自己种下的树,那片树林被划为保护地带,变得难以走进。林间的风一如既往吹拂着,似乎永不停歇。
不久后开学了,学校里本地学生很多,又是被集中安排在几个宿舍里,梓兰只觉得像在念寄宿制的高中。念设计的学生各怀心思,有的是分数不佳被调剂到这里,也有的是对专业无所谓。她一心画画,对于设计没什么概念。
“梓兰,你有没有听说过,很多学姐学长最好的作品就是他们的毕业设计,再往后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啊……设计还不是甲方说了算?我们这些人不就是流水线上一零件?”
梓兰听了室友的话默不作声。她在这里朋友不多。高中的同学,只有田冈也考到这里。两人一直算不上熟识,偶尔在校园里碰见也就是点头示意一下。
这天,梓兰被醋意大发的同校学生缠住了,那姑娘声称是田冈的女友,不见田冈人影,无端跑来质问她。
“你一定知道他在哪儿?”
“什么鬼,大姐你在搞笑吧,这货我不熟。”
“你们高中三年同学,你敢说不熟?”
“找不到人你可以报警啊,别瞎闹。”
“其实……其实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只想把他找回来。他在林庄,那边有不少画室,他跑去躲着我了。你要是见到他,和我说一声……”
梓兰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如此追求,谁都要吓得跑掉吧?只不过经过此事,她对林庄这地方产生了兴趣。
林庄位于东郊,是一片很大的区域,交通不便,但地租便宜,收留了许多画家村的“难民”。画家工作的时大多有疏离感,却还要一个个地挨着住,大约是因为人类究竟是群居动物,越是不得志,越要报团取暖。
梓兰轻装简行,在一个周末跑去林庄闲逛。她在一条没开发好的商业街角落遇见田冈,田冈一个劲儿地恳求他别把行踪告诉女友:
“梓兰啊,就当帮我这个忙吧!我想退学了,那帮人我一个也不想见,尤其是那女的……”
“行行行,说得跟我乐意管似的。对了,你为什么想退学?”
“哈,问得好,问得妙!让我先考考你,你为什么要上学?”
“考上了,念就是了。”
“哦,你也没觉得学校有多好吧?”
“那是两码事。上学是必经之路,没什么理由不理有的,人总得有用吧。”
田冈撇撇嘴,像是被噎住了。其实,他最终也没有退学,只是挂科多了,后来重修了好几门。
梓兰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林庄初现规模,有些店铺正在装修,白天里面没有开灯,一副肃穆样子。一家临街的店里坐着老板,用投影仪放电影,放的是《苏州河》。
倒是挺恰如其分的。梓兰这样想着,继续走。
租房子住在这里的画家,大多画些出口外国的油画,一幅一幅地看下去,简直可以温习一遍西方美术史。生活很简单,也很悠闲。买画的人大多在网上下单,因此这里只见画师,不见买主。许多人合用一间工作室搞创作,左边临摹拉斐尔,右边效仿达利,颇有关公战秦琼的意思。
室外也有些热闹可看,画板少年和骑行爱好者互相追逐,自诩诗人的青年坐在吉他手旁边,个性鲜明又有奇思妙想。
人们由于相似的志趣结识,或成为朋友,或为了情感和利益相互纠缠。具体的身份无人在意,人们在这里仿佛是野生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只要褪去世俗的伪装,就能以真实面目示人。Μ.chuanyue1.℃ōM
街边一间屋里,和梓兰年纪相仿的女青年招呼她坐下歇会儿,说着晃一晃手里的纸杯。梓兰笑笑,摆摆手。她还没有那么外向,不会轻易和陌生人成为朋友。
附近的菜市场里出售新鲜的蔬果,有不少都是农民自家院里种的,因此也吸引来久居市区的人们前来采购。这些人很在意绿色食品的概念,对于此地的画家都是没有什么好奇心。不同的人相互打量着,像是见到不同星球的奇怪生物。
梓兰每逢周末便来逛一逛,没有深交的朋友,但这里的人逐渐记住了她。她很习惯这种有利于人群之外的感觉,无论在哪里,她都很容易成为少数。在急功近利奔前程的人眼中,她自由散漫不成器;在汪洋恣肆搞艺术的人看来,她又像个伪君子,总是放不开。
在两个方向的撕扯之间,她度过了光怪陆离的时光。学生会的活动想不起来叫她,林庄的篝火晚会又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夹缝之间,她的生活是飘摇的。
田冈退了学校宿舍的住宿费,忽悠了有钱的室友,在林庄租下一间屋子。他们的行为在同级学生之中颇有影响力,这里俨然成了第二个校园。
学生们吃腻了学校食堂,很喜欢跑到菜市场买些新鲜食物,围坐一起搞个烧烤。
“没有什么问题,是烧烤解决不了的!”田冈招呼人们喝一杯,每当酒快要喝完了,便会有人主动跑去卖些散装酒续上。
他们还考虑过自己酿酒,买了大玻璃罐子、酒曲和葡萄。一帮数理化生学得差的学生,照着随便搜索来的步骤胡搞一气,最终收获了一瓶子花花绿绿的菌丝。
“留着啊,这个可不许扔,艺术,知道不!”田冈在人群的欢笑中把玻璃罐子摆到高出,那罐子成了他们共同的笑料,谁来了都回去看一眼,里面又成了什么样的修罗场。
“田冈,你在这儿养蛊呢?”
“那可不,这多好玩儿。”
人们看看,又把注意力转向别处。
林庄当地的居民眼中,这些年轻人总有人傻钱多的嫌疑。租房子时,他们不懂得还价,如果要求涨房租,也不知道要怎样商量,很多时候脸一红就答应了涨价的要求。
年轻人买菜时也不会挑选,有时候是用手机应用下单,收了货就拉到,遇到问题也很少联系客服,通常自己消化了。
“真是一群傻孩子。”村民们总会这样想,其实这些人和他们年纪相仿,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天真。
梓兰渐渐形成习惯,在学校里上完课,吃完食堂便宜的餐食,便到林庄游玩。这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些游客就是为了看画特意来的。
由于地处郊区,有些游客来了便要找地休息一晚,一些人便谋划着开起了民宿。当时民宿行业刚刚起步,还保留着一丝“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江湖气,不太注重盈利,更多的是为人们搭建短暂的休憩之地。
田冈在这里时间久了,会在街面上晒着太阳,弹弹琴。几个哥们儿一合计,干脆办个livehouse吧。这种形式的演出场所场地不大,乐手和观众们距离很近,设备因陋就简,倒也够用。几人思来想去,把他们的店取名为“镇痛瓦舍”。
镇痛瓦舍开在一处半地下的民居之中,据说这地方原本是个防空洞,由于建得不合标准,从来也没有派上用场,他们是第一批长时间待在里面的租客。
瓦舍的入口在地上,走廊里摆着国内外的音乐杂志和小众乐队的专辑,墙上似乎没有刷过涂料,直接被各种乐队海报糊满了。
田冈他们租下这地方没花多少钱,当地人总觉得防空洞不吉利,阴冷潮湿待不住人,做库房也不合适,能租得出去就已经不错了。房东也没有要求他们押一付三,只要每个月差不多把租金续上就完事儿了。
人们在里面待久了,没有演出的时候也想找点乐子,便从城区拉来一个半新不旧的台球桌,谁来了都可以玩一会儿台球,只要别把昂贵的球杆弄坏就行了。
渐渐地,附近学校的孩子们下了雪也愿意来这里,田冈不注意锁门的时候,孩子们就偷跑进来。穿书吧
“田老师,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故事吗?”一个孩子挑起话头。
田冈道:“不知道啊,我不怎么往你们中学去,给讲讲呗。”
“我们学校,校园特别大,据说扫地阿姨和食堂大叔,因为在校园里总也见不到面,受不了异地恋就分手啦,好笑不?”
“这……哎哟喂现在的孩子笑点都这么低吗?你们可少上这儿来吧,要是让你们家长知道你们老这么瞎玩,我都得被连带着骂。”
“哈哈,不会让人捉到的。”孩子们说着,跳着闹着,玩儿腻了就上别处去了。
梓兰偶尔也到瓦舍里看看演出,但是总也坚持不到演出结束都要回去了。这附近的公交车末班时间表,她倒背如流,就怕哪天赶不上了,回不到学校去。
田冈和朋友们几经周折,把瓦舍办下去,又在店门口开了饮品店,出售他自己调配的怪异饮料。其中最遭人嫌弃的,是稀释的风油精兑上薄荷汽水,谁尝了都要骂上几句。
接着,许多人也有样学样,开起各式各样的小店。有卖油纸伞的,卖北京小吃的,还有每天端坐在店里声称懂奇门遁甲的,可以免费算命,但同时出售辟邪用品,显然是套路,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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