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茯苓睁开微敛的双目,只见他的眼底泛着与泰山府君神像所泛出的类似彩光。
走进天神道场内的是位同样身着紫色道袍的道人。
道人模样年轻稚嫩,面容姣好如玉,手持一柄浮尘,头戴冲云冠,足踏藕绣履,远远观去甚至有些雌雄莫辨。
不过相较于这位道人的年轻俊美外相,他腰间所悬挂着的那枚紫叶檀木符箓令牌,则彰显其地位极高。
希夷山的职位划分与另外两大圣地的青雀山和浮玉山不同。
希夷山中仅仅只有一位掌教真人,便是如今希夷门长,泰山府君人间代掌神道使者张茯苓。
在真人之下,便是四大真官,是谓之清微真官、紫微真官、清极真官和紫极真官。
而在四位真官下的众多希夷山弟子,则分一到五箓。
这位匆匆进入天神道场的年轻道人腰间所悬挂着的令牌上镌刻着紫微星辰,正是代表着他是希夷山中四大真官之一的紫微真官赵宣真。
紫微真官赵宣真快步走到张茯苓的身手,怀抱浮沉拱手道。
“掌教师兄,方才山门神将托送一人上山,是………”
不等赵宣真说完,张茯苓便说出了来者的名号。
“是张空青上山了吧。”
希夷山掌教真人张茯苓口中的张空青,正是如今的庸都城大灵官张敬伯。www.chuanyue1.com
空青是张敬伯在希夷山中之时的道号,离开希夷山后,他便舍了山中道号,以俗名任职于庸都城。
见掌教师兄已经算出了来者是张空青,赵宣真也不诧异。
不过张茯苓却又开口问道。
“只有空青一人回山?”
闻言,赵宣真稍稍一愣,继而颔首答道。
“不错,山门神将只送了空青师兄一人上山,掌教师兄为何这般问?”
对此张茯苓没有立即回答,而转身走向了天神道场外,而赵宣真也立马跟了上去。
出了天神道场,迎面便是希夷山的礼神台,宽逾数百丈,四周青雾缭绕,希夷山的亭台楼阁在雾气中展露一隅,若隐若现。
张茯苓指着面前的云雾道。
“今日我观云中有金光浮现呈龙气之相,自西而来,那里是庸都,我料想是那位当朝殿下,结果却只有空青一人回山,竟是失算了。”
言罢,他看向身侧的紫微真官赵宣真道。
“走吧,我们去迎一迎空青。”
但赵宣真却愣了愣。
“只有我与掌教师兄二人?不必通知他人吗?”
对此张茯苓摆了摆手,随手将双手负于身后道袍长袖之中,径直走入了礼神台,向山门处走去。
“空青哪里肯一直留在希夷山中,当年他虽然有过错,可并没有人降责于他,我这掌教真人不怪他,泰山府君也不怪他,是他自己走不出这道坎儿,今日他就算回了希夷山,也是为庸都城而来,事毕便又要回去了。”
听了掌教真人张茯苓的一番解释,赵宣真也是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空青师兄应当也不想大张旗鼓的惊动其他人,只有我们二人去接他回山是最好不过了。”
…………
希夷山道门。
张敬伯张开双眼,面前的青雾渐渐消散了,那脚下拖着自己的山门神将石掌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希夷山的青砖。
他再回过头望去,来时路和山下景皆被青色山雾遮去,唯有连绵不断的清冷山风徐徐而来。
而在他面前是一方紫木道门,上书金色的希夷圣地四字,这里便是真正的希夷山门。
而在山门后,隐约可见彩光于山雾中浮现,还有希夷山各处道宫的轮廓一角。
在山门下,是两个他无比熟悉,如今却又有一些陌生的身影,正是张茯苓和赵宣真。
张茯苓上前一步,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莞尔一笑道。
“空青,二十余年不见了。”
赵宣真也拱手道。
“空青师兄。”
听到张茯苓的话,张敬伯不禁眼眶泛红,空青这个道号,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而当年在希夷山下外院,他与张茯苓、赵宣真便是同窗,每日劈柴担水,研读神道经文。
后来张茯苓天资过人,早早的被前任掌教破例带上了希夷山,而他与赵宣真则在三年后通过师门考验才上了希夷山。
赵宣真看向面前的张敬伯,不免有些唏嘘。
修道之人境界愈深,则神荧内敛,灵气纳入四肢百骸,面向便也愈发年轻。
他是如此,张茯苓也如此,只是为了维持掌教尊相,张茯苓一直以不惑之年的面容示人。
当年还在山中的张空青,即使也年过六旬,但境界高深,看上去也还是弱冠之相,可如今却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张敬伯拱手,向张茯苓深深行了一礼道。
“罪徒张空青,见过掌教师兄。”
这一幕让即便已经是希夷山掌教的张茯苓也有些动容。
他上前挽起张敬伯道。
“空青,你我师兄弟之间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多虚礼,快些随我回家吧,宣真,着人去备些热食。”
听到掌教真人发话,赵宣真立马颔首道。
“我这便去。”
随后三人走进希夷山门,踏上了礼神台的地面。
只一眼,张敬伯就看见了面前位于希夷山中心的天神道场紫宸殿。
“掌教师兄,我想先进入祖师堂中朝拜,可否?”
闻言,张茯苓微微颔首。
“自然可以,随时都可以。”
赵宣真去让门下弟子准备热食,张茯苓则陪同张敬伯踏入了紫宸殿,也就是天神道场。
面前的景象即便时隔二十余年,依旧是这般熟悉。
张敬伯看着四周的一团团神灵光晕,天神道场顶上的定天罗盘,以及面前巨大的泰山府君神像。
在走道神像前,他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向着泰山府君的神像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张茯苓站在一旁,从香炉旁取出了九根细细的檀香递给了张敬伯道。
“给祖师爷敬奉一份香火吧。”
张敬伯颤抖着手接过张茯苓手中的檀香,随着一抹灵气的汇入,那檀香的顶端便燃起了徐徐的紫烟。
人间祭祖敬神皆是三柱清香,皇宫和学宫儒门也不例外,而两教则用六柱香。
但是希夷山却不同,希夷山门人代替泰山府君行事,与诸神平起平坐,且有管辖调动之权,地位更在诸神之上,只敬奉祖师泰山府君,九是世间数字的极点,因而敬奉泰山府君这位神道顶点,则需在玉炉中上香九柱。
张敬伯将九柱檀香插入玉炉,而那袅袅的紫烟则是全都融入了泰山府君神像周身的彩光之中。
“不肖弟子张空青,再拜祖师。”
言罢,张敬伯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以至额头都渗出了点点血印。
张茯苓看着这幅景象,心有不忍,他四指指向神像道。
“祖师已经受了你的香火,自然是不再怪罪于你,空青,不要再画地为牢,将自己束缚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泰山府君神像,张敬伯的思绪也渐渐飘回了二十余年前。
当时处于开元末年,北莽与大玄交战甚烈。夶风小说
但是位于希夷山上的诸位仙师却不会去干扰这些世间争斗。
希夷山执掌神道大小事务,力求世间万物平衡运转,至于王朝兴衰更迭,自有天道。
当年的张空青还是希夷山四大真官之一的清极真官,司掌中原及东部神灵的调度之事。
本来他矜矜业业,直到那一年他奉前掌教真人之命下山,前往北关处理一件神灵替换之事。
在北关,张空青见到了两军交战的惨烈,北莽国将夺得的土地圈为马场,俘虏与大玄百姓杀了埋在地下做肥料,四野鬼火,千里孤坟,饿殍遍野,食腐的恶鸦铺天盖地的盘旋,残存百姓易子而食,数十万大军尽皆垂泪。
天下正统神道归希夷山掌管,可天底下哪里又只有正神,西方蛮夷和北莽皆有推崇妖魔为神祭祀的先例,妖魔受了香火供奉,境界飞升,杀力惊人,是可怖的恶神。
因为这些恶神妖魔的缘故,大玄军队节节败退,经过这几个月在北关的游历,身为大玄人的张空青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回了希夷山后,他悄悄调拨了两位山水正神前往了北方的拒北城和半壁城,协助大玄国守城御敌。
可也正是因为这次调拨,西方又逢妖魔作乱,庸都城险些被破,上万百姓沦为妖魔口粮,幸好有麟功圣人率军抵挡妖魔,一直追杀奔袭万里才平定了大玄西方。
当时开元圣人病逝。做出错误决策的太子原本被罢免,但是却准备径直登基,继圣人大位。
但在登基之日,年轻的李镇却拿着圣人圣旨,率领着三千营攻破玉京城关,夺回了圣位,坊间都说圣人弑兄多位,是谋逆篡位之辈,为了给自己正名,李镇也操劳了一辈子,上马杀敌,下马治国,无一不亲力亲为。
这是大玄国事,而在希夷山中,清极真官私自调拨神灵之事也被发现,原本掌教真人是要罚他停了职位,去山下外院教书三年,之后就让他回归本职。
但是张空青却觉得那死在妖魔口中的上万大玄百姓皆是因他而死。
因此他没有接受掌教真人的处罚,而是自废根骨,悄然离开了希夷山,境界也跌落到了知境,后来他去了蜀州,受到镇西王李烈的邀请,也是为了给自己赎罪,留在了庸都城担任灵官。
如此,便是二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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