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林山巅王殿,永夜的月光眷顾着这死寂的黑暗。
非人族的最后几支残余队伍被绞杀,最终它们什么也没能带走,被偷走的尸身如山丘般高高叠落在焚林边缘的结界处,从魔君王殿的露台处眺望过去,只能看到几抹黑色的轮廓。
雪暴站在王山的制高点望着血流成河的焚林,脸上挂着一抹兴味盎然的笑。
想要铺出一条大善大恶的成神之路,万千枯骨又算得了什么?他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昭彰,六洲的各世家已经到了吧?”
赤瞳黑甲的昭彰站在他身侧不远处,双眼放空着,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他的主君。
雪暴对这样的异样十分意外,回头看住了他唯一信任的东西,“昭彰?”
昭彰一愣,慌张跪地,“请主君饶恕昭彰。”
雪暴无所谓地一展颜,锐利的暗眸一闪,来了点兴趣,“瘟妖快从魔界回来了,你是因为这个心绪不宁吗?”
魔种的肠子直,从来没有什么迂回曲折的心思,主君问了,他便老实道:“是,因为昭彰在想,我父如今代主君执掌魔界,或许不会再动要逃出魔界的心思。”
“怕了?本座说过,就算你父到了上界,有本座在他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昭彰拧着眉头点了点头,“昭彰有主君,不怕我父食我,但昭彰担心他若出逃会去找他别的孩子。”
雪暴闷闷地笑了,“魔界靠食子来增长寿命,没有愧疚,因为没有感情。那你呢?你替别的兄弟担心算不算是有感情。”
昭彰愣了愣,好像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如此,他想了想回答道:“或许因为有一个弟弟是不一样的。”m.chuanyue1.com
“不一样?”魔君雪暴难得有这样旺盛的好奇心。
昭彰忙忙解释道:“昭彰有个弟弟不是魔种,他是我父掳劫了地藏族的圣女生下的孩子。魔种冷心冷血,但我父对那圣女很不一样……我想他可能真的爱她,但这爱没有用,圣女不会爱一个魔种,即便生下了孩子,也千方百计逃出了魔界。后来我父不断食子就是为了增强力量离开混沌之地,去找那个圣女。”
“这么说你还有个混血的兄弟?”
昭彰颔首,“他单眼赤色,想来就算离开了魔界,过得也不会太好。”
“你想救他?”
“昭彰不想,只是偶尔想起我父的时候会想起他。”魔种坦诚无比地剖析着自己的心绪,这引得雪暴又笑了。
“不愧是个魔种,不会为复杂的心绪所困,无论是食子还是兄弟相残,无论何事都能做的坦坦荡荡。”
昭彰点了点头,“如主君所言,因为我们没有感情就不会产生愧疚。”
魔君唇边的笑意一直未曾淡去,只是转身望向远处的尸山血海,嗤笑着喃喃道:
“我倒希望这样……养育我的人……我的父母——他恨我。”
昭彰呆愣愣地看着主君宽阔高大的背影,如今他也算了解他的主君了,他知道魔君口中的父母说的是什么人,一定是那个一年前破天荒被魔君亲自请上焚林王殿,又破天荒活着爬出焚林的白袍炼仙人。
昭彰在雪暴尚未完全炼化出不灭的魂魄前就追随了他,他清楚地记得在魔界难以想象的煎熬里,主君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嚎叫着一个人……他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主君用那样浓烈的恨意支撑自己,一定是恨透了那个人,然而他含混不清之际地嘶吼出的话却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辱骂,他一遍遍在煎熬中喊出的不过是“师父”二字。
即便那时他的师父已经抛弃他、恨他、不再想见他、以极刑将他逐出师门让他自生自灭。
他也仍然唤他作师父。
昭彰很想问问他的主君,这次向六洲二十八世家宣战,如果见到了那个养育他却也恨他的人,会不会有一点点高兴?
可他从不是僭越的人,所以昭彰低着头,一言不发。
雪暴抬手,僵硬的修长手指在月光下翻覆。
冷,当真是冷。
从他失去自己的肉身后,任凭怨恨的业火焚烧,他也再没有过半点温暖的感觉。
此刻的魔君难得止住那些汹涌的计较与野望,留出一片空白,思索着何以会冷成这样。
他分明早清楚这世间一切荒诞无稽,过去不可回顾,未来则被他轻蔑地控于股掌之间,但又是为什么数十年前在心魔镜里看到的那捧短暂的温热竟能伤得他肝肠寸断?
白梧——
他的恩师白梧,养出他一把骨肉,给他世间一切又悉数夺走的白梧。
他恨透了他,却又觉得萧索。
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将成神,但这自以为早已了断的凶狠恨意又是因为什么呢?Μ.chuanyue1.℃ōM
他到底,恨了白梧什么?
雪暴仓皇垂首,苦笑着。
“因为我的野心……以及一份没人在乎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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