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地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已经傍中午了。
我翻了顶小兴子的帽子扣到头上,又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即出门。
先在路边摊吃个早饭,然后坐着公交车到茶馆拿了最新的情报,就近在公园里坐着看了。m.chuanyue1.com
前面依旧是金城一带疑似术法、外邪事件。
比前几次多了一倍。
而且其中接近一半围绕在三所老校周边。
有人间纷争。有夫妻俩起纷争动刀子的,有学生想不开跳江自杀的,有老人一时气不过上吊的,有突然发疯跑到大街上裸奔大叫“青天将亡妖主大水”的,还有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滚车轱辘底下死了的。
有气候变化。有老住宅区平地突起旋风掀了十几家屋盖,有阴阳天气隔着街半边暴雨半边艳阳,有公园地陷湖水倒灌,还有夜里雷击连续几次打在学校操场院地面生生炸出个坑来,雷击的是三所老校中的另一所高中,四十九中。
有鬼魅作祟。江口北中学的住宿生起夜看到校门前有阴兵过境,江边渔家遇到水鬼爬船,江北关帝庙一带夜里大范围听到瘆人的呜咽哭声,三所老校中的育才小学周边有大量小儿同一晚夜惊发烧。
第五页纸照旧记录地仙会事项。
先是葛修、龙孝武、徐五和魏解都各有清理门下饭口的动作,只有周成毫无反应。
接下来才是地仙会传贴宣布解散这件大事。
最后是周成祈水禳灾失败身亡!
而且有五条,具体内容相互稍有不同,但结论惊人相似——周成遭人暗算才会祈水失败。
地仙会刚刚宣布解散,根基最浅薄的仙爷就被暗算致死,说明有人在针对地仙会,接下来很可能会有连番事故发生!
从前几次拿到的内容判断,茶馆的信息有三到五天的滞后性。
可这次,昨天半夜刚刚发生的,就已经被记录下来。
说明这件事已经大范围传播开。
任何事情能够急速传播,背后必定有势力推波助澜。
有人在刻意把这件事推成热点,吸引注意力。
一如我所预料。
周成之死,将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我又去了一趟江口北中学。
登上学校对面的茶楼。
坐到魏解曾坐过的位置。
推窗观望,视野良好,一面可以看到正在出操的学校,一面可以看到聚了好些人的江滩。
这里的地气确实不正常。
阴气过盛,阳气衰败。
导致大夏天的,风竟有些拔骨缝的冷意。
阴兵过境必然会导致所经之处阴气大盛。
但可以肯定的是,昨晚施术祈水的时候,这里的还一切正常。
所以,阴兵过境如果属实的话,就是在祈水禳灾失败之后。
仔细观察片刻后,我正要起身下楼,却突然看到了高少静。
他蹲在路边,身旁放着装了青菜的担子,没做道士打扮,穿着件白跨栏背心,脖子上搭着发黄微黑的毛巾,头上扣着顶飞边的草帽,标准进城卖菜老农打扮。ωWW.chuanyue1.coΜ
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便扭头往楼上看。
我们两个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我冲他笑了笑。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担起担子往江滩方向走。
臂肩被太阳晒得一片黑红。
还有扁担的压痕。
显然他不是第一天担着担子在外面逛了。
他可是比来少清更强的正道大脉嫡传弟子!
同人不同命。
一个门派,有多光鲜的面子,就有多辛苦的里子。
面子站台上唱戏,不沾半点尘埃承负。
里子蹲台下抬轿,脏累危凶四苦俱全。
来少清这面子丢了的,高少静这里子得拿命才能挣回来。
学校里间操结束,学生们散得满操场都是。
我下楼溜达到学校门外站了一会儿。
学生们多数都在议论所谓的夜里过阴兵,还有人提及昨天晚上法事失败这事。
正听着,手机响了起来。
我没接。
反复十几次,才终于不响。
知道我用这个号的人不多。
周成的死讯,已经传到他们中间了。
我离开江口北,来到四十九中。
查看被雷击的学校操场。
事情发生在两天前,但那个坑还没有被填上。
只是用几把椅子扯了布条圈起来。
去看热闹的人很多。
都已经有些影响学校教学,几个体育老师堵校门口不让人进。
我走过去冲其中一个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他一迷糊就把我给放了进去。
这个动作很是让被堵在外面的人有些不满。
不过在老师说我是学校的学生后,也就没人计较了。
我穿过操场,路过大坑的时候,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瞟了两眼。
两眼足够了。
这雷击是有心人设计的。
操场底下埋了引雷的金属器物,再配合这一带的地势楼盘,汇成了一个聚雷阵。
这本是改造风水地脉的法子。
雷,至阳至刚,可消一切阴祟鬼邪。
通过持续引来雷击,在地脉上积聚阳气消除阴邪,为改造风水形势制造上佳阴宅地打基础。
阴宅地,是死人住的。
我继续向前,进入教学楼,从后门出去直奔后墙。
墙根底下,几个男生正在合伙翻墙。
看到我过来,一个痞痞的男生扔了根烟给我,“几班的,怎么单蹦出来了?”
我接过烟,掏火机点着,深吸了一口,才说:“烦,出去逛逛,你们干什么去,玩游戏还是打台球?”
痞痞男生道:“去江口北那边看热闹,听说昨天晚上水耗子祭江神,结果请来的先生让江神给吃了,今天江面上所有的船都不敢出,就怕出去回不来。”
我说:“啥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痞痞男生说:“就昨天后半夜,我爸给苗老板扛活,今天早上本来起早去上班的,结果到码头才知道所有船运都停了,码头上的人都说这事儿呢,听说苗老板请的是咱们金城顶尖的先生,叫周成,结果刚祭了头猪进去,江神就出来一口把他脑袋给咬掉了,真惨啊。”
“你们几个,哪班的,都给我站住!”
一声咆哮突然从后面传来,戴着眼镜的中年胖子怒吼着小跑过来。
“老刘,快跑!”
几个男生立刻沿着墙根急跑。
我叼着烟,原地没动。
中年胖子跑到近前,喘着气张嘴就要骂人。
我冲他一笑,道:“刘老师,问个事儿?”
中年胖子神情就是一滞。
“什么事?”
“雷劈操场那天晚上,还有别的什么动静吗?”
“半夜的时候刮大风,值班老师出来看情况,看到操场上有……好些古代人在排队走过去,穿着盔甲,骑着马。结果雷一劈下来,就都没了。校长怕引起恐慌,不让外传。”
“都什么人来调查过这事?”
“教育局和建设局来过,还有三个矿务局勘探队的人过来,说是看是不是地下有金属矿脉才引来雷劈,拿椅子扯条围上就是他们的提议,说是过两天要带仪器过来做进一步检测。”
“学校里最近还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前几天夜里下雨,跑进来好些青蛙,都死在操场上了。最近还经常有麻雀燕子鸽子撞到教学楼的窗户上。勘探队的专家也问有没有这种情况,说是极大可能地下有金属矿,影响了磁场,导致那些鸟方向感失灵,才会撞到窗户上。”
“学校最近有学生失踪吗?”
“没有。”
我拍了拍中年胖子,道:“回去休息吧,你在这边什么都没看到。”
中年胖子呆楞楞地调头就走。
我跳过墙头,离开学校,前往育才小学,在周边住宅区逛了逛,随意选了传出小儿哭闹声一家走了进去。
狭窄的工厂家属房里,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哭闹的孩子哄着,旁边年纪大的老夫妻,一个端着和了药的小勺,一个拿着水杯,一脸焦急地看着孩子。
孩子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泛不正常的淡红,显然正在发烧
我走过去,伸手道:“给我看看。”
那个年轻母亲就是一怔,旋即自然而然地把孩子递给我,旁边的老夫妻也没反对。
我接过孩子,放到床上,解开衣服,检查全身。
孩子的右肩胛骨上,有一枚鲜红的铜钱痕迹。
拿指头轻轻搓了搓,居然搓不掉,看上去好像长在表皮下方。
跟我背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然后给孩子把衣服穿好还给母亲。
“属什么的,多大了?”
“属蛇,六岁了。”
“孩子受惊走了魂,找个先生来收魂压惊就不会再烧了。”
“哦,哦,好,好。”
母亲接过孩子,连声应是。
我转身走出去。
身后房间里,孩子的母亲说:“爸,你说的对,那就请个先生来给看看吧。”
“啊?我没说要请先生啊?不是你妈说的吗?”
“你老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话,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过吗?”
“就是你说的。行了,别磨叽了,听说前街的小李先生看事挺厉害的,赶紧去请吧。”
我又随意进了五户有小孩子在闹的人家。
都是受惊走魂。
但其中只有一个肩胛上有铜钱印迹。
他也属蛇。
我转身去了小学对面的茶楼,坐在临窗魏解曾坐过的位置上。
一边是学校,一边是大江。
格局,视角,环境,与江口北中学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大江上。
育才小学对着的江岸平直,江水一泄而下。
而大江在江口北中学这里拐了个弯,形成一个近乎圆形的江岔。
我立刻返回四十九中,登上茶楼观察。
这里与育才小学的格局,完全一样。
我再次混进学校,连续用药迷了学生神智,查看他们的肩胛骨。
在连续查了近二十个学生后,我终于再次看到了铜钱印迹。
鲜红鲜红的,似乎是毛细血管破了,正在往外渗血。
不是很严重,最多也就是让人感觉到有些火辣辣的微疼。
我就借着学生的嘴散播一个关于后背表皮突然火辣辣疼的话题。
话题很快在学校里传开,并且找到了六个共鸣者。
他们的肩胛上,无一例外都有这样一个正在渗血的铜钱印迹。
我想,我大约可以确定施术劫我寿的人是谁了。
确认这件事情后,我返回了江口北中学。
不过这次我没进学校。
而是在周边闲逛。
很快我就找到了蹲在街边摆着菜摊叼着旱烟的高少静。
我在他的摊前蹲下,挑捡着筐里的青菜。
看出来他的生意不怎么好,菜剩了半筐,而且都篶头巴脑的,不是很精神。
我拈起一根有些发软的黄瓜,冲高少静晃了晃,“老同参,不专业啊,这样的黄瓜哪能卖得出去?”
高少静木然地看着我,说:“同志,想买的话,我给你便宜点,就剩这些了,卖了早点回家。”
我微笑道:“天高水阔山头多,各路神仙显真灵,出门在外礼先行,不才拜了葛仙师,不知尊驾拜的是哪座山哪座庙哪位老仙师?”
高少静不仅面无表情,眼神甚至都没有一丝波动,木讷中透出茫然,“同志,你啥意思?”
他不肯露相,我也不深究,自言自语地道:“白天守不到什么,不如晚上来,不出五天,肯定会有收获。”
周成之死的热度不会持续太久,而正虎视眈眈准备动手的纯阳宫更不可能等太久。
所以,魏解一定会在这段时间内的展开行动。
听到我这么说,高少静终于搭腔了,“晚上谁买菜啊,菜都得趁白天卖才能卖得出去,别说五天,不卖出去,一天就得蔫巴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好饭从来不怕晚。”
我掏了张一毛钱的票子扔到筐里,拿着那根蔫巴发软的黄瓜转身离开。
没再跟高少静多说。
沿街随意往前一逛,就看到路边上跪着个要饭的花子,满身补丁,头发花白,胡子老长,垂着头也不说话,一副活不起的架势。
我细看了两眼,确认老头是花子帮里铲地皮的。
虽然只一个人跪在这里,可实际上旁边还跟着两个人,既是盯梢,也是保护。
普通要饭花子可没有这种待遇。
我过去把那根发软的老黄瓜扔到要饭花子的碗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挣得不少了,收摊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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