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里面宋隐香一声叹息,吟唱道:“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作啜泣之声,琴声也戛然而止。
只听得馥儿的声音道:“小姐,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告诉赵公子?你在这里愁肠百转,谁知他在和谁风流快活,只会苦了自己。”
宋隐香推开琴道:“你不要这样说,赵公子他不是那样的人。”馥儿急切地道:“我知道,所以小姐才对他一往情深,可是你自己不说,也不让我说,这段相思如何了局!”
宋隐香拉着馥儿的手,哀切地道:“你说的对,这段相思如何了局,难道我真的要甘心认命,从此做一个伶人,人前欢笑,逢场作戏,与他渐行渐远,从此形同陌路了么?”
原来宋隐香几次三番故意表现奇差,真的是为了赵松雪,想来是觉得这一上台,两人便是两个世界,他在风伴月下读书,淡泊明志,她于富贵场中逢迎,不得自主,纵然仍有交会,却不会有好的结果。想必赵松雪当日不要我从事这一行当,也是有这么一番考虑,他用心良苦,我却心生误解,此时我真的想去找赵松雪,感谢他竟然考虑了我们的将来,可见待我之真切。
“我去把赵公子找来,小姐你亲自告诉他,你这样做都是为了他,他就是铁石心肠,也该动情了!”馥儿说着,便要往外走,去找赵松雪。
宋隐香急忙拉住她,低声道:“不,我,我说不出口……而且,而且他心中一定是有了别人……”
馥儿冷笑道:“凭她是谁,这玉梨院中,除了小姐,还有哪一位才貌德情配的上赵公子!”
馥儿说的没错,在这玉梨院中,论美貌才华,的确是宋隐香艳冠群芳,就是论温柔娴雅,善解人意,更是无人与她比肩。我正低头思索,小蛾子从湖心亭那边跑过来,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进去。”
我还未及相拦,小蛾子已经上前敲门道:“隐香姐姐,隐香姐姐!”
馥儿过来开门,向小蛾子冷冷地道:“找我们家小姐有事么?”
“我们想邀隐香姐姐一起在湖心亭结为……”小蛾子还未说完,馥儿冷冷地道:“说了我们小姐身体不适的,你们自己去玩罢!”说完便将门关上。
小蛾子转头看看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道:“她们这是怎么了,这几天主子丫头都怪怪的。”
我摇摇头,故作开心地道:“走,我们回湖心亭找倩娇她们喝酒去!”
“好。”小蛾子高兴地道,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揽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笑道:“今晚可是七夕,牛郎织女天河一会,怎么你不去找赵松雪么?”
听见她这样说,想必赵松雪见我们姐妹热闹不好来打扰,可是心里一定是希望我去找他的,但宋隐香哀怨的琴声和悲伤的哭泣此时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我实在难以喜笑颜开地找赵松雪谈情。
小蛾子见我迟迟不回答,笑道:“我逗你的,今晚这么好的天气,和他谈情说爱有什么好玩,还是咱们姐妹热闹!”
说着便拉了我朝湖心亭跑去,只见夜虽已深,却仍是纱灯雾明,红袖招展,笑语不断。我和小蛾子,倩娇,苑连枝,顾山山刚结为姐妹,少不了一番喝酒庆贺,其中我喝的尤其多,自然是因为别有心事,也不知喝到几更天,大家都醉醺醺地倒头就睡,也不管是在哪里。第二天我们所有人自然都挨了翠奴和玉莺好一顿骂,好在她们不曾告诉姑姑。
明日便要去右丞相府里贺寿表演,因此两位姑姑带了几位弟子在忘侬馆做最后一次的演习,我前来送饭,见她们排练认真,也不敢打扰,便站在一旁观看。
正排演到《西厢记》名段“长亭送别”一折,宋隐香扮演的莺莺由小蛾子扮的红娘陪着,送倩娇扮演的张生进京赶考。宋隐香不仅演的十分生动,唱的更是哀切动人,催人泪下,果然姑姑没有选错人。
只听一旁坐着观看并指导的赛姑姑喊了一声“且停下”,走过来对宋隐香道:“演戏有感情是不错,可是也要收放自如,你方才唱的不是悲戚而是凄惨了。”
宋隐香垂头道:“师父教训的是,隐香记下了。”
扮演老夫人的燕姑姑向宋隐香笑道:“隐香,你这几日进步很大,明日便要正式登台了,这次台下可不是普通富人豪绅,而是朝中重臣和他们家眷,容不得一点差错。我知道你心内紧张,你只要做的像这几日排练一般就行了。”
“是。”宋隐香答应道。我见她神色平静,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通了,能舍下对赵松雪的感情,从此专心演剧。
其实我心里对她是有愧疚的,如果没有我,她和赵松雪便是玉梨院中最般配的神仙眷侣,可以写字卖画为生,闲来吟风弄月,弹琴唱和,多么闲适惬意,她也不用被逼着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了……我被自己这种想象吓了一跳,才发觉这也是我想要的生活,却从来未向赵松雪提起过。
这天晚上我在屋里和张四妈一起缝补衣物,小蛾子未回来,想来还在赵松雪那里学习。其实张四妈在玉梨院中很是辛苦,除了要为玉梨院众人洗衣服补衣服之外,还要做其他一些杂活,近来她身体愈发不好,总是腰酸背痛,我和小蛾子,倩娇看她辛苦,便在忙完自己的事情后来帮她做活。
我见张四妈不时按按酸痛的肩膀,便走到她身后为她揉肩,道:“娘,你就是干太多活了,才累得这样。”
张四妈摇头笑道:“不是的,这些算不了什么。我这是老毛病了,以前练舞的时候落下的。”
“练舞?”我想起张四妈年轻的时候是色艺双绝,名动大都的名伶,好奇地问道:“娘,你跳的究竟是什么舞呢?”
“剑舞。”张四妈拉着我的手笑道。“剑舞?是拿着剑跳舞么?”我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张四妈居然还有此绝艺。
张四妈笑道:“那是自然。你爹当年武艺超群,我曾经缠着他要他教我,他只是不肯,说一个女人家学这些做什么。”说着说着她便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落泪道:“未想到我后来却要以此为技,用来求生……”
我连忙柔声安慰,只觉她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我一直以为是来玉梨院后干粗话留下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她苦练剑舞时留下的。
小蛾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向我道:“怡云,你出来。”我见她神色不似往常,不知何事,张四妈忙道:“怎么了。”
小蛾子笑道:“没事。”便用眼神示意我跟她出来,我便向四妈笑道:“不知她又搞什么鬼,娘,你先去睡罢。”
跟着小蛾子走到微云居外,小蛾子递给我一张纸笺,道:“今天赵松雪出去卖画到现在还没回来,倒让我等了好久。回去的时候,见宋隐香的丫鬟馥儿鬼鬼祟祟的进了负雪阁,不一会又出来了。等她走了,我进去看见一张纸压在他的琴下。我不认字,便拿来给你,你看看是不是他们传情的信?”
我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展开信笺一看,上写着:“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妾身何所依?”正是曹植的《七哀诗》,字迹娟秀,还带着兰花的清香,我认得是宋隐香的笔迹。我再接下去看时,却写着“妾虽不才,甫一见君,引为知音,朝夕相思。今妾愿为卓文君,若君不弃,解妾一片痴心,今晚月半,妾等君来。或一夕相伴,或长相厮守,天辽地远,随君所之。”【穿】
【书】
【吧】
我不禁大吃一惊,宋隐香竟然要约赵松雪今晚见面私会,甚至要私奔。小蛾子见我拿着信沉思不语,道:“到底写了些什么,你快告诉我呀,是不是他们两个有私情?”
我将信笺依旧折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就说是你想多了,什么情信,就是一封普通的感谢信而已,还不快放回去。”
小蛾子将信将疑地道:“真的么?我看不像罢,要道谢亲自来就好了,还写什么信呢。”
“哎呀,赵公子和隐香姐姐都是诗书满腹的人,文人相交,自然要用书信了,你快把信放回负雪阁去。”我把信塞到小蛾子手里,催促她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小蛾子拿着信向负雪阁走去,我走回屋里,在案几后坐下,心头纷乱如麻。我知道宋隐香做出这种大胆举动,一定是用了平生未有的勇气,这或许是她对命运做的最后的挣扎。虽然我没有大方到能放弃赵松雪成全他们,可是我仍难以抑制地同情与怜惜她。既然如此,就当做从来未看过这封信,让赵松雪自己去做抉择罢。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小蛾子回来了,我问道:“已经放回去了?赵公子回来了没有?”小蛾子先点点头,后摇摇头,随后笑道:“所以我最讨厌他们这些文人,净做这些麻烦事。”我点了她额头一下笑道:“还说呢,明明是你自己非要多事,还不快过来背你的台词,明日要上台呢。”小蛾子不情不愿地坐了过来。
正在帮小蛾子背《西厢记》的台词,只见有人走进微云居来,却是两位姑姑的贴身丫鬟翠奴,我们还未及招呼,她脸色严肃地道:“怎么只你们两个,倩娇姑娘和山山姑娘呢?”
倩娇和顾山山闻声从里屋出来,倩娇道:“姐姐找我们有事么?”
翠奴道:“两位姑姑让我和玉莺前来通知院中所有姑娘都去忘侬馆,你们先过去,我还要去通知其他姑娘们呢。”
我们几人都吃惊不小,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姑姑召集我们院中所有人要做什么呢,我们几人只能穿好衣服往忘侬馆走去,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进了忘侬馆,只见两位姑姑坐在当中,欠二叔和杜妈妈站在两边,周喜歌却也站在她们身边。我们连忙走进去站在下首,不一会,弟子们都纷纷来齐了,宋隐香也来了。少女们都不知何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两位姑姑神色不似往常,也不敢出声。
只听燕姑姑向欠二叔道:“二哥,你跟她们讲罢。”www.chuanyue1.com
欠二叔答应了,还未开口,只见杜妈妈上前道:“你们一个个是越发胆大妄为,居然敢和男人相约私会,真是不知羞耻!到底是哪一个?”
果然是这件事情,我还是吃了一惊,究竟这件事姑姑如何得知的呢?燕姑姑审视了我们一圈,道:“究竟是谁?还不快从实说来?”
少女们都愣住了,都道:“弟子一向严遵师训,不敢做此事情。”
杜妈妈冷笑道:“都不承认是么?”向站在一边的周喜歌道:“喜歌,把那东西拿过来。”周喜歌答应了,将一张纸交给了杜妈妈,我看时正是宋隐香让馥儿送给赵松雪的纸笺。
杜妈妈将纸举起来道:“证据都有了,还不承认,要不是喜歌发现了这个拿来给我,我还不知道你们之中竟有这般风流人物呢!”
少女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见宋隐香身躯微微颤抖,好在其他弟子都人人自危,也未曾注意她。
只听赛姑姑冷笑道:“明日便去宰相府里演出,你们居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来,今天晚上你们都跪在这忘侬馆里,什么时候有人自己招认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们都大吃一惊,小蛾子想开口说什么,我连忙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燕姑姑向赛姑姑道:“姐姐,今晚夜深了,明日相府演出要紧,等明日演出回来再审问她们不迟。”
欠二叔也道:“就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先对付过去右丞相那边,再来调查这件事。”
赛姑姑点头不语,算是默许,杜妈妈立刻向我们嚷道:“今晚就让你们睡一个好觉,不过我看那心里有鬼的是睡不成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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