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都说不要我送饭了,真真奇怪。”我向小蛾子道。
“今日可是寒食节,”小蛾子看四下无人,悄声向我道:“虽然当今朝廷下令将寒食和清明合为一日,可咱们院里有不少人还改不了前朝的习气。这一天是不许生火,只能吃冷食的。”
“那你呢?”我笑着问她,“我们也跟着张四妈过寒食节好不好呢?”
“你要过你过去,我可是有什么吃什么,才不管冷热呢。”小蛾子连连摇头笑道。
“大家都过寒食节,单咱们热汤热饭,多不好。”我笑道。ωWW.chuanyue1.coΜ
“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知道周喜歌她们过不过这个节,否则我定要端着饭去她们面前吃,馋死她们。”小蛾子笑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道:“今日那批新来的姑娘要行拜师之礼,我们去看看热闹。”也不等我说话,拉了我便走。
只见赛帘秀和燕山秀端坐于忘侬馆中两张太师椅上,新来的少女依次走来磕头并奉茶,这便算行了拜师之礼。两位姑姑间或问她们故乡何在,父母何在,看过何书,有何才艺等语。
此时轮到一位绿衫少女起身过来奉茶,道:“拜见师傅。”正是当日被倩娇骂作丑八怪的那位,但见她形容确实不能称作美,连平庸都称不上,但见她一张圆脸,浓眉塌鼻,皮肤微黑,连头发都如枯草一般,身量又不甚高,只有声音还算得洪亮,只低低一声,满屋里都听得十分清楚。
小蛾子拉拉我的衣角,悄声在我耳边道:“我看她准选不上。”我还未答言,只见周喜歌和倩娇等老一批弟子都在吃吃窃笑,挤眉弄眼,周喜歌笑道:“这种货色也想演戏,也不知是不知天高地厚呢,还是不知自己脸皮太厚呢。”倩娇不屑一顾地道:“她要是选上了,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何况师父断没有可能要她的。”其他少女笑道:“我看她就只配做个粗使丫头。”周喜歌向倩娇笑道:“可是呢,还是你那位干妹妹有自知之明,安安分分地烧火做饭多好。”倩娇哼了一声,转头看见一边偷看的我和小蛾子,冷冷地向我们瞪了一眼。小蛾子也不甘示弱,向她扮起了鬼脸,倩娇气的花容带怒,但师父正在收徒又不能出声打扰,只能忍着。
“你叫什么名字?”赛帘秀向那位少女道。
“我,小女姓苑,名连枝。”听到这个名字,忘侬馆里简直静的鸦雀不闻,片刻之后,周喜歌和倩娇她们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不禁有些诧异,这“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诗何等情衷动人,然而这个少女却相貌微陋,实在无法把她和“苑连枝”这般诗意的名字联系起来。我又心里暗愧自己怎么以貌取人起来,名字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何必如此较真呢。小蛾子没有读过书,自然不懂什么意思,只笑道:“她名字却好听,比我的好。”我便问她:“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叫做小蛾子呢。”
小蛾子想了想,笑道:“我当乞丐的时候住在破庙里,晚上总是有好多蛾子飞过来,讨厌死了。那些年纪比我大的要睡觉,叫我整晚醒着赶蛾子,时间久了他们就叫我小蛾子了。”我觉得自己失言,知道她境遇凄惨,竟没想到她的名字竟也是这般得来,“对不住啊,那我以后不叫你小蛾子了,好不好?”小蛾子笑道:“那我岂不是没有名字了,这可不成。”
只听得赛帘秀向周喜歌她们道:“吵嚷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周喜歌她们悻悻地不做声了。燕山秀对名叫苑连枝的少女道:“名字倒是文雅。不知你是哪里人,父母何在?”
苑连枝恭顺地回答道:“弟子是甘州人,父母种地为生,因发了旱灾,颗粒无收,弟子才得以到此。”倩娇小声道:“还没答应收为徒弟呢,就自称起弟子了,好不要脸。”
赛帘秀道:“你可会什么才艺不会?”苑连枝摇了摇头,燕山秀温和地道:“不要怕羞,若有只管说罢。”
苑连枝犹豫了半晌,道:“我,我会说书!”其他人又是一阵窃笑。【穿】
【书】
【吧】
“说书?”赛帘秀道:“你学过说书?”
“弟子不曾学过,只是农闲时随父母进城赶集,最爱听人说书,时间一长,自己便学会了。”苑连枝羞得满面通红,她何尝感觉不到其他人对她的轻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只是不敢哭出来。
“我知道了。”赛帘秀脸上看不出表情,淡淡地道。
苑连枝噗通一声跪下,恳求道:“弟子自知貌陋身卑,不敢亵渎两位先生门庭,只求先生可怜,收容我做个粗使丫头罢,弟子虽无才学,干活却是一把好手,只求先生成全!”只见周喜歌嗤笑一声,对其他人道:“照这般下去,咱们玉梨院里干粗话的丫头可是越来越多了,都是跟那个小蛾子学的。”
“你起来罢。”赛帘秀道,“明日清明,朝廷规定放假三天,你们就好好休息。三天后正式开始学习,除了我和燕先生有空便从教坊过来,剩下时间你们便跟这些师姐们好好请教。”
“赛先生,那我……”苑连枝迟疑着道。
“傻丫头,还叫赛先生,还不改口叫师父呢。”站在一旁的欠二叔笑道。
“我,您真的肯收我为徒?”苑连枝又惊又喜,却仍旧不敢相信。倩娇和周喜歌她们也面面相觑,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也难看起来。
“能不能做此行当,要学习一段时间方能断定。若是训练过后,你们其中有人不肯勤奋用功,资质十分愚钝的,仍旧是不合格的,明白么?”燕山秀笑道。
“这番话不光是说给新来的听,也是说给你们这些已经学了几年的人,谁要是不顾规矩,不思进取,别说东皇华坊,就是玉梨院也不会欢迎你们。”赛帘秀严厉地道。说的周喜歌和倩娇等一众少女没了神气,纷纷蔫了下去。
从忘侬馆出来,小蛾子只是闷闷不乐,我逗她笑也不肯笑,我不禁诧异,道:“怎么了,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呢。”
“那苑连枝长得那么丑,赛姑姑和燕姑姑居然肯收他为徒。”小蛾子撅着嘴道:“连我都比她好看多了。”这倒不是玩笑话,小蛾子原来当乞丐时整日蓬头垢面,来了院中洗干净了头脸,挽起了头发,却也算得上个美人胚子:肌肤胜雪,杏脸桃腮,尤其一双大眼分外聪明灵秀,俏丽无双。
“你也想当赛先生的徒弟,对不对?”我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才没有。”小蛾子惊讶地道。“我看见你看她们拜师时那羡慕的眼光了,况且你老是去偷看倩娇她们演习,就知道你肯定也想去演杂剧了。”我戳了她脑门一下,笑道。
“那你呢,你想不想学?”小蛾子挽着我的臂膀笑道:“咱们一起偷学好不好?”
“我宁愿去学武功。”我想起那日梨花林中受到杜效陵欺负,深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打得他跪地求饶,“不过我肯定会支持你的,而且我觉得你一定能成名角。”
“真的?我能像朱娘娘那般有名么?”小蛾子大眼闪闪发光。
“你呀,先勤学苦练才是正经。”我笑道。
我们正说笑着,鱼头走了过来道:“明日便是清明节,姑娘们要去踏青祭春,咱们要早些起来准备饭菜。”
“真的?太好了,我们也要出去玩。”看着我和小蛾子欢呼的样子,鱼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日正是清明,玉梨院中少女们打扮的花团锦簇,皆金绣衣襦,香囊结带,鸦翎水鬓,浓扫蛾眉,轻点花钿,莺声笑语,好一派丽绝景象!因禁令行院中人不得乘车马,大家便行走去城郊外踏青,一路上只见好些香车宝马,仕女王孙,平民百姓,竟不下万人,皆为踏春而来,又有富豪之家,担了春盛担子,提了烘干腊肉,前去上坟祭祖,行人浩浩荡荡,十分壮观。自我和小蛾子也换了件干净衣衫,梳了蝉髻,提着食盒跟在玉梨院众人身后,十分自在欢喜。
走不多时便到了城外郊野处,只见入目绿意盎然,柳树柔枝随春风曼舞,桃花满枝迎游人献媚,豪门官家,美人公子,优伶乐人,闲荡自游,歌舞自在,真是“落红无数迷歌扇,嫩绿多情妒舞衣”。
我正被此景迷了眼,不知身处何地,莫非是瑶台仙境?却不见了小蛾子,正在着急,只见她远远向我跑来,走近我才发现,她手上拿着两棵柳枝。“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着急地问,小蛾子笑意盈盈地道:“我记得我们家乡的习俗是清明节这天要带柳枝在头上的。”说罢便递给我一枝柳条,两人盘腿坐在桃花树下编起了柳枝花环,我还往上面装饰了几朵桃花,编好了给对方戴在头上,相视而笑。
“清明带柳,可有什么说道么?”我问小蛾子。
“我们那里的女儿每到清明都要这样做,有一句诗还说呢,叫做,叫做……”她却怎么也记不得了。
“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白首。”只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我和小蛾子回头看去,却是赵松雪。只见他一袭青衫,从桃花丛中缓缓踱出,嘴角含笑,眉目多情,清俊逸远,遗世出尘。
“咦,你怎么知道?”小蛾子惊讶地道。
“我的家乡也有此种习俗,想来姑娘自然也是南方人了。”赵松雪笑道。他和小蛾子都是南渡之人,故节日习俗相同也不足为奇。
“我猜他一来又要吟诗作文的,竟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真是无趣。”小蛾子附在我耳边悄声道,又笑道:“纵然他长得再俊,我也不喜欢。”
“你这丫头,嘴里没轻没重的说的什么。”我打了她一下,笑道。
“是否我打扰了二位姑娘兴致?”赵松雪笑吟吟地道。
“没有没有。”小蛾子起身指着那边热闹之处笑道:“我要去那边玩,你们聊你们那些酸溜溜的诗词罢。”说罢便跑了出去。我阻拦不及,不由得摇了摇头。
“怡云妹妹,近来总不见你来负雪阁,每日送饭也是由小蛾子来。”赵松雪道“莫非是为兄哪里得罪了怡云妹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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