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都暗暗叫苦,欠二叔笑道:“这也太多了些,改为五遍不行么?还有这饭还是要吃的……”www.chuanyue1.com
赛帘秀冷冷地道:“你给我看着她们,若是你也躲懒或者偷减次数,连你一起责罚。”说完便和燕山秀一起转身离开。我也连忙跟在老妈妈们和丫鬟们身后出去,不然她们把一腔怨气发泄给我可惨了。
刚走没几步,只见鱼头和粉儿在馆外等着我,由于馆外只有一条小路,我们只有跟在赛帘秀她们后面,寻机溜走。
只听得前面走的燕山秀对赛帘秀道:“姐姐,我们也教了这些孩子几年,据你看怎么样?”m.chuanyue1.com
赛帘秀摇头道:“资质平平。”又道:“资质平庸若肯努力尚可补救,只是一个个眼空心大,照此下去,不要说入籍教坊司,就是勾栏演戏,只怕也难以胜任。”
燕山秀叹道:“正是。不过也难怪她们怨忿,关马郑白的戏也学了不少,总无用武之地。我想这些日子教坊虽不承应宫里,但还是要在外面打上几本杂剧,不如我们带她们见见世面。”
赛帘秀道:“你说的又何尝不是,我只怕她们学艺不精,糟蹋了人家的好本子。也让观众们看咱们笑话。”
说着便经过了厨房,小小一间瓦舍。鱼头示意我停下,我们见赛帘秀她们走开,才敢大声喘气。
鱼头道:“我的姐姐,你脑子是好使了,可又生出多少事来。”
我一心沉浸在见到名人的欢喜和激动中,也不理会他,道:“原来赛帘秀和燕山秀是这般人物,终于得见活的了。”又向鱼头道:“你早告诉我这是演杂剧的艺人住处,我也不至于误会了。”
我们进了厨房,张四妈正在淘米洗菜,我连忙接过去,道“我来吧。”四妈道:“你怎么来了,你病刚好,快回去休息。”我执意不肯,张四妈拗不过我,只得先行离开,去时又嘱咐一番。
鱼头在屋外劈柴,我坐在旁边洗菜,边问他些问题。
“说起咱们玉梨院,那就话长了,这原本是珠娘娘的家。”
“珠娘娘?珠帘秀?”此时我只能想到她。“怎么叫她娘娘呢,她又不是妃子。”
“虽然不是贵妃,可也是咱们杂剧中的皇后。驾头,花旦,软,末,泥,无一不精,你知道驾头么,就是帝王将相,她都能演的惟妙惟肖,你说厉不厉害?”鱼头笑道。
“真的?在哪里演的,我也要去看看。”我来了兴趣,她身为弱质女流,居然能演皇帝。
“你去哪里看?如今她上了年岁,身体又不好,除了宫中大小节日需要承应不得不去,其他时候只在教坊司内教授新人,连咱们玉梨院都极少回来的。”鱼头不无遗憾地道。
“你方才不是说,这是她的家么,为什么她不回来呢?”我奇怪道。
“据说是她不想回来,我才活了多大,哪能知道她前些年的事情。这里空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徒弟赛帘秀和燕山秀又收了徒弟,就把她们先安排到这里训练,等时机选入教坊司。”
原来如此,我的疑惑解了不少,又问道:“那么张四妈……”只觉一股焦糊的味道从屋里串出来,鱼头皱了皱鼻子:“什么烧焦了么?”
“我的米!”我连忙奔进厨房内,只见灶台下炉火熊熊,我连忙掀开锅盖,只见半锅焦黄,热气呛得我连连咳嗽。鱼头也跑了进来,见此情景道:“完了完了,你原来虽傻,做饭手艺却是一等一的,现在可好……”只见有一个老妈妈走过来道:“饭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虽说姑娘们受罚不能吃饭,其他人总是要吃饭的。”
我和鱼头面面相觑,鱼头边支吾道:“这就好了。”边示意我将锅盖盖上,老妈妈没发现什么异状便走开了。
“惨了惨了,这次我真的完了。”
我提着老大一个食盒,给两位姑姑并她们住处的人送了饭,便往赵公子所居住的偏院走去。多亏我急中生智,将焦黄的饭拌了白糖放在锅里煎了,味道也还不错,这才糊弄过去了。
“赵公子,赵公子,我来给你送饭了。”我站在外面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声,我便走了进去。只见小小一间房舍,被芭蕉翠竹掩映了大半,既无匾额,也无对联,走进去看时,屋里并没有人,想来是出去了。我打量着这间屋子,屋虽小,书架就占了三壁,窗前几案上还有幅画,是一棵苍松,挺拔峻峭,枝叶上覆着白雪,十分生动。墨迹还未干透,想来刚画不久,上面题了两句诗道:“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落款“赵松雪”,笔迹遒丽源转。原来这便是他的名字,我在心底默默念了两三遍。
我将饭菜小心地摆到旁边,突然有些歉意,难得我病时他还照顾我,现下却要以这么粗劣的手艺报答人家。见旁边有些裁下的废纸,便捡了一张,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道:“念诗之恩,无以相报,粗茶淡饭,难慰寂寥,公子松雪,志洁才高,痴女怡云,不请自到,千万担待,切莫见笑。”
从赵松雪公子住处出来,我便回厨房送回食盒,见炉子里的灰还热着,我便顺手埋了几个地瓜进去,蹲在一旁哼着小曲等着地瓜熟,想着鱼头方才帮我做饭,烤几个地瓜给他吃也是好的。
突然感觉到门口有人,我一回头,那人一躲,倒吓了我一跳。“鱼头哥,躲什么,想吓死我么?”我壮起胆子问道。
那人慢慢从门后挪出来,却是个少女,看服饰应该和倩娇她们一样,是院中子弟,待我看清她的容貌时却惊羡不已:眉是远山横,眼是水盈盈,琼鼻樱唇,清丽无双,比起倩娇另有一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态。
见我呆望着她,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可是打扰了。”声音轻柔婉转。
“不,姐姐有事么?”我虽不记得上午在忘侬馆是否见过她,但见她言语和气,举止有礼,应该不在笑我的那几个人之中。我搬了一个小凳请她坐在我旁边,笑道:“姐姐可吃饭了?”她摇了摇头,叹道:“方才赛先生过来考试,我们仍旧没能让她满意,她一生气便罚我们今天不许吃饭。”
我吐了吐舌头:“她真的好严厉啊。”拨开灰烬,看看地瓜已经烤的差不多了,便找了块布包着手,将热乎乎的地瓜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十分烫手,我将它用布裹着递给她,“快暖暖手,趁热吃罢。”她不敢接,道:“赛先生知道要罚的。”我笑笑:“现在只有咱俩,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她这才接了过去,笑道:“院中姐妹都在受罚,我却在这里偷吃,怪羞愧的。”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我道:“早晨的事真是对不住,我看着她们取笑你,却连替你说句话都不敢。我方才便是来向你道歉的。”
我见她眼中含泪,十分惹人怜惜,便笑道:“我哪里还记得这些,现在也只气自己嘴笨,不知怎么回口。姐姐千万不要因此自责。”
她微微地笑了一笑:“我只知道你是院里张四妈的女儿,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张怡云,你呢。”
“真是好名字,孟浩然有诗云‘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我姓宋,名隐香。”
“隐香姐姐,你不仅人美,名字美,还如此才华横溢。”我真心钦佩起她来,我本来还嫌这个名字俗气,却被她阐述的如此有意境。
谈笑中,我得知她本是扬州知府的女儿,南宋亡国后,她自然成了罪官之女,被押解到大都,父母在途中病逝,因她年纪太小,便被发配到玉梨院里成了艺人。因她一开始仍不能摆脱大家闺秀的规矩礼仪,又兼品貌出众,音律才情更是高出其他人一大截,免不了受其他女子的妒忌欺侮,时时挑衅,常常打压,因此她活的十分小心翼翼。
“想当初刚来院里的时候,我不知哭了多少日夜,认为这是下贱行当,怎么也不肯学戏,可幸而遇到赛先生和燕先生,若非她们耐心教导,只怕我早已寻死了。”宋隐香叹道。
我自然是理解她的,本是看戏之人,又是深闺弱质,转眼却变成要向人前婉转逢迎,哭笑不能自主的戏子,此种遭遇,怎不让人扼腕叹息!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笑道:“姐儿在这里,叫我好找!”宋隐香笑道:“这是跟我的丫鬟馥儿。”馥儿道:“姐姐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罢。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呢。”
宋隐香向我笑道:“我们聊得太投机,我倒忘了时辰了。我该走了,妹妹你也歇着罢。”见馥儿走到外面等她,悄向我笑道:“多谢妹妹的地瓜,免我今日冷与饥,改日我再去看妹妹及四妈。”
“姐姐慢走,”我目送她远去,心里不禁又为她际遇感慨叹息一番,回来看到吃剩的地瓜,突然想到当日给我半个面饼的乞儿小蛾子,不知她现在又在哪里呢,可曾要到一顿饱饭,睡过一个暖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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