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皇子,突然变成了闲置的王爷,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幸好青柠对我说,这天下威武的将军有很多,英明的君王也时常会有,所以适闲的王爷也需要有人来当。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人又岂有那种随心所欲控制自己心情的能力,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我抚着青柠的脸,叫她放心。
从那以后,我便成了人们眼里的闲王,只负责些礼仪祭祀的事情,大多数时候只是品茶养花,行书描丹,性子也愈发淡了,青柠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想,这样生活,就算是过一生,应该也是好的。
但是皇宫这个诡谲多变的地方,又怎会一直波澜不惊呢?
自从五弟从尹开院被带回来,性子一下就变了,话也不怎么说了,每日只是沉沉的,虽然是皇子,但也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能够承受那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但是那件事却一直过不去,父皇中的毒也一直无法彻底清除,身子骨愈发的差了,虽然强撑着,但是和当年宮变夺位之时的意气风发相比,着实孱弱了许多。还记得当年,父皇屏退众人,独自带着我登上城楼,远远地看见我的生身父母和其他众人狼狈不堪的跪在宣台上,一旁的宦人们端着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人们的最后一杯美酒。
父皇问我,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我只说了句:胜者为王。父皇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宣台,脸上有些哀怆。虽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我一直都知道我是父皇的继子,也一直知道我的生身父亲是父皇的大哥。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父皇就觉得我是一个狠心的孩子吧。可我至今都觉得那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诚实,最聪明的话了。
宣旨的太监已经宣完了旨,他们人人都已经端上了一杯毒酒,父皇和我静静地看着他们饮下,这时候,有一个女人开始慌张的四处张望,猛然和我的目光相遇,微微一怔,然后侧着身子倒在了地上,嘴角流出一丝血迹,眼睛仍直直地看着我,脸上似有释然的微笑。我想,她该是生我的母亲吧。父皇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我走了。
那时候,我也是八岁。
五弟渐渐掌权,明着只做些分内事,私底下却在宫里安插着不少的眼线,军队里也有他的不少人,父皇早已无暇顾及那么许多,许多事情,我也只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近几年,父皇一直都在栽培六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父皇是想让六弟继承大统。六弟是个好孩子,只比五弟小一岁,是我们五个皇子里唯一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的人,心思缜密,又颇具威严,偶有些顽劣,行事却又有条不紊,的确是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五弟不可能猜不到父皇的心思,五弟的心思,又怎能瞒的滴水不漏呢?
我原以为,五弟只是想在皇位上争一争,却不想,他居然求父皇赐婚,让苏应将军的女儿苏墨遇嫁给他。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事。
虽然五弟与苏墨遇青梅竹马,也曾因一句玩笑而定下婚约,但是谁也没想到,自从那件事之后,五弟竟还是要娶苏墨遇。五弟该是恨透了苏将军的吧,也该恨透了我。那么多年,我们都绝口不提当年之事,只希望那件事能够像青烟一般散去,怎奈人心太厚,不许青烟溢出。Μ.chuanyue1.℃ōM
我还是记得那年,我站在城墙上,望着曾经被誉为人间仙境的尹开院被战火□□得满目疮痍,樱妃和五弟被樱妃的父亲,尹开院的王,渊锦藤给推到战前,渊锦藤以为这样就起码能给他们争取一点等待援兵的时间,起码可以在拖半个时辰,我看见樱妃留着泪大喊,紧紧将五弟棝在身前,没想到,一直温文尔雅的樱妃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虽然她一直待五弟极好,那一刻还是让五弟护在她身前,像是希望我们能看在五弟是皇子的份上手下留情,给尹开院多一点等援军的时间。其情可悯,但是樱妃这一举动又将自己的儿子的性命,自己夫君置于何地呢?
尹开院的将军在阵前大喊:大岳的皇子就在阵前。听了这话之后,将士们进攻的势头一下就弱了下来,看见樱妃和五弟在阵前,都危危不敢前进。
当时苏将军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等我的态度,其实作为一个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的将军,我知道,就算当时我拼命阻拦,恐怕那一箭还是必然会射出去的。但是当时我并没阻拦,只是对着苏将军点了点头。
虽然离得较远,樱妃与五弟站的又近,但是我还是看见苏将军那一箭正中了樱妃的左胸口。世人都道苏将军是不给樱妃留活路,但怎么会知道,其实苏将军只是想给五弟留条活路呢。
苏墨遇嫁给五弟之后,我便想,五弟怕是要行动了吧。果然,五弟在五池丘之时佯败,趁此机会将朝中那些落井下石的臣子除去,而六弟又在尹开院的时候被人刺杀,让人不能不揣测。
我几次想要提醒苏墨遇,要她对五弟留心,但不知为何每次她都似乎懵懵懂懂,竟似听不懂我的话。苏墨遇,我不是不熟的,小时候虽然顽劣淘气,但其实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虽然当年她也还年幼,但是应该耳濡目染知道了各中利害,凡事也都很有分寸,不知为何,自从她嫁给五弟之后,竟似变了个人一般,不仅对五弟没有任何防范,似乎连人都柔弱了许多,原本不错的武艺,竟似没有了一般。我曾私下问过苏将军,才知道原来苏墨遇在嫁给五弟之前受过重伤,醒来之后整个人便迷迷蒙蒙,甚至都认不得人了。说起重伤的缘由,苏将军竟也查不出,当时苏将军正征战在外,苏夫人也只知道苏墨遇的女婢叶子是在驿站行馆外发现苏墨遇,当时苏墨遇身上中了一箭,头撞在树上,已是鲜血直流,昏迷不醒。
此事一直很是蹊跷,苏墨遇只是外出遛马,又怎么会遇袭遭受重伤呢?事后苏墨遇的马也不知所踪。此事苏府一直秘而不宣,五王妃在大婚之前遇袭,此事实在可大可小,而且,恐怕苏将军也一直都有一个很大的忧虑,那就是五弟。苏墨遇受伤一事不知是否与有关,倘若有关,恐怕遭殃的不是五弟,而是苏府了。五弟毕竟是皇嗣,父皇又对他有愧。
父皇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这是我早就知道的,可我没想到,父皇竟会派我和五弟去扎罗接三弟,我以为父皇这辈子都不会想见到三弟,虽然在那件事,三弟其实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这两年天灾频发,扎罗的牛羊死了不少,于是强盗行径更甚从前,大岳与扎罗时有交战,两国早已水火不容。再加上扎罗汗王刚死,他的三个儿子为争皇位打的不可开交,最小的巴其铎铎虽然最后当上了汗王,但是他的两个哥哥仍然带着自己的部下逃离在外,对汗位虎视眈眈。因此,用使者和平地让三弟回来怕是不可能了,我们只能暗中找到三弟,带他回大岳。初到五池丘之时,苏将军曾协助我们出城寻过三弟,可惜一无所获。
想当初,三弟当初虽说是去扎罗做质子,其实是被流放到扎罗,那是也只是一个十几岁尚未束发的少年,如今若是再见,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认得出来,甚至,他是否还在人世也尚未可知。
那一天我在街上看见有一个扎罗人打扮的年轻人与苏墨遇纠缠,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有些疑惑,虽然十几年过去,但是那面庞已经大变,但我几乎那是就可以肯定那就是三弟尤其是看见他暗中摘走了苏墨遇的龙纹指环,我更是肯定他就是三弟。我隐隐觉得三弟虽然是在与苏墨遇纠缠,其实是来找我的,所以在走了之后还用扎罗语说了一句话:就算送给弟妹的贺礼了。
苏墨遇听不懂扎罗话,这话实着是对苏墨遇说的,其实是对我说的。我没想到三弟竟然会主动来找我,我还曾想三弟或许会不愿意见我们,我实在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做些什么,似是主动引我跟着他走。
我一路尾随,三弟小时候就活泼好动,对武艺很是上心,没想到,被流放到扎罗之后,武艺倒是更加精进了,出了城,三两下,我便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三弟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三弟,多年不见,看来你还是最喜欢我这个二哥了。”
看来三弟果然是没有回大岳的打算,只是提醒我小心五弟,其实五弟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二哥,五弟的那个媳妇儿不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吗,还是嫁给他了?”三弟端详着苏墨遇的龙文指环,脸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如当年。
我看了看这件小屋,木搭的小舍虽然简陋,却很是干净,四周都开了很大的窗户,比起一般的房子,这样的窗户实在是大了很多,我记得三弟是很喜欢阳光的,当年还在大岳的时候,午后的秋日最是喜欢躺在未环湖旁晒太阳了,一躺便是一个下午,因此总遭父皇的责骂,说是荒废了学术骑射,三弟也总是一脸严肃地向父皇认错,隔几日,却又换个地方懒洋洋地躺着,次数多了,父皇便也懒得说他了,好在三弟天资却是很高,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无论是朝政或是骑射,都是皇子中数一数二的,父皇虽时常责骂他慵懒,后来又将他流放到扎罗,但我想,父皇心里还是最疼爱他的,但是即便是最优秀的皇子,这天下,也是注定不能交到三弟手中的。
床上铺满了各色毛皮,两张黑狐皮很是惹眼,黑狐凶猛狡诈,居然都能让三弟猎杀的到……
“是啊,就是当年的土豆将军,还是嫁给他了。”我也坐下,三弟便伸手给我倒了杯茶。
“还是嫁他了……我还曾想聪明如苏将军,总可以将这门婚事给推掉的,没想到啊……这下土豆将军可是真正掉进兽坑里了,怕是得让小狼要上几口喽。”
“三弟,我还以为三弟不会关心小狼的事呢。”
三弟似突有所悟地拍了拍脑袋:“啊,想起来了,我可并不是要说小狼的事啊,虽然苏将军算是待我不薄,但我一个流放的莽夫,自己都是一尊泥菩萨,哪里还有闲情管人家的事呀。”
我看着三弟,三弟是众皇子中最具居士之风的,性子随性洒脱,但心思其实也是最细,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登上皇位,也不可能受到重用。三弟曾对我说过,他以后也就是做个闲散王爷,不用学的太好,只要将吃喝玩乐的本事练好就行了。三弟说这话的时候一点自嘲都没有,抓着缰绳,一脸潇洒,刚刚对父皇对他的厉骂似乎对他一点都不起作用。
“那三弟找二哥是有何事?”
三弟似是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其实他哪里是惊讶啊:“我找二哥?啊呀,二哥,十几年不见,二哥果然是有些老了,竟然都有些糊涂了。不是二哥急急地想要找我嘛,既然二哥要见,我这个做弟弟的又怎么敢躲起来不见呢。”三弟玩世不恭地笑着。
“对啊,三弟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直接跟着我们回去吧,父皇还等着呢。”
“回去?啊呀啊呀,原来二哥是来接我的呀,真的想不到啊,我呀,还以为哥哥是奉了皇帝老头的命令来把我给收拾了,哈哈哈哈……”
三弟似毫不在意地大笑,我只是无奈:“三弟,这样大不敬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三弟既然能知道我们来寻你,自然知道是父皇命我们来接你的。”
“我不知道,哈哈……我哪有如此聪慧啊……哈哈……二哥实在高看我了……哈哈……”
“看见我们来接你,三弟似乎很是开心啊。”我润了口茶。
三弟给我添了次茶:“哈哈,是开心啊,看见自己的老爹兄弟还记得我这个流放之人,怎么能不开心呢?不过,我还曾想,我第一该见到的应该是阿樊啊,阿成也没来,倒是让阿宣这个要人命的小子来了。”
“父皇如今身体大不如前了,政事也早已是力不从心,六弟留在歌安代理朝政,四弟……四弟一直在江都,父皇应该已经派人去寻了……三弟,我看,你还是先和我们回去,这样也比较安全。”
“哈哈……阿宣这个小子,可真是想不开啊,真让人操碎了心……二哥,若是我回去,怕是还没走进歌安的城门,这条命就没有了,反正皇帝老爹也不待见我,二哥你就回去说我死了,干干净净,倒也了了皇帝老爹的一桩心事。”www.chuanyue1.com
“你怎么会不知道其实父皇心里最疼的就是你,前事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想三弟肯定不会过不去。”
三弟直直的看着我,眼里有些光芒,有些东西一闪而过,但立马就恢复成了原先慵懒的样子:“哎呀,二哥,你看窗外,天色已晚,我作为兄弟,在街上遇见哥哥,也遵从礼教请了哥哥在寒舍小叙,喝了茶水,哥哥说的事,小弟知道了,哥哥也看见了,小弟流放扎罗多年,早已成了粗野之人,让我再回歌安那般的帝都,小弟我这条贱命都怕是留不住喽,哥哥也知道皇帝老爹的为人,让你们来把我找回去,想来应该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就算就不到我,皇帝老爹应该也不会有多伤心,我不回去,也会少些风浪,哥哥不如回去随便交个差得了。”
我就猜到三弟是不愿意跟我们回去的,我也不愿多说,又坐了一会儿就出门了。
一出门,我就觉得四周很安静,静的不正常,三弟似乎也察觉到了。突然,我看见不远处草丛里有一道黑影闪过,三弟也看见了,我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向两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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