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凶案
8月30日。
早上,戚宁在中心刚开完例会,手机便响了起来。接听后,里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下楼来一下。”
戚宁拿着手机顺势把身子凑近窗户,便看到程巍然的车停在市局大院里。程巍然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戚宁心里一阵纳闷。随即赶紧把桌上的文件收拾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办公间,向楼梯口蹿去。下楼前,她特意在正冠镜前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和衣服。
一路小跑着出了市局大楼,来到程巍然车前。程巍然放下车窗,一脸严肃,也不吭声,只是冲副驾驶方位使了个眼色。又耍酷!戚宁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顺从地上了车。
“你的分析是对的,凶手又继续作案了!”程巍然发动起车子后,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一路狂奔,警笛也跟着吼了20多分钟,程巍然将车停在南明医院的门口。这家医院戚宁坐出租车时倒是常听广播里介绍,但还是第一次来。
走进医院大厅,并未见到想象中人头攒动的场景,挂号窗口前人影寥寥,来回穿梭的多是穿医院制服的人,感觉上似乎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比看病的人还多。
整个医院由东、西两楼组成,东楼有急诊、各诊疗科室和行政办公区域,西楼是住院部。案发现场在东楼五层行政区域的一间办公室的套房中。
眼前的死者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上一丝不挂,被一条绳子捆绑着,面朝窗外跪在大落地窗前。他耷拉着脑袋,仿佛在向世人忏悔他的罪过。视线往下,是一摊呈暗红色的黏稠血液,顺着血泊往上,骇人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男人由胸腔到腹部,整个被切割开来,上身被绳索捆着的部分只能看见一道深深的血口;胸腔往下则是血肉翻飞。尸体的右手握着一把金色的手术刀。衣物被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现场异常安静,恐怖压抑的气息悬浮在空气中,弥散在心底。纵使经历过无数案发现场的程巍然,此时都是一脸惊骇之情。更不用说戚宁,她胃里一阵涌动,脑中一个名字在来回打转——开膛手杰克。【穿】
【书】
【吧】
站在套房门口的戚宁,看着林欢从尸体手中抽出手术刀放入证物袋中,不禁皱了下眉头,强忍着恶心,轻声问:“手术刀是医院的吗?”
“应该是属于被害人的。”一名勘查员从戚宁身后走过来,手里托着的一个木质刀架,“准确点说,那不是一把纯粹的手术刀,是一个装饰摆件,和这个底座是配套的,看刀柄色泽估计是镀金定制的。”勘查员冲戚宁身后指了指:“先前它是放在被害人大班桌上的。”
“是恶作剧?”程巍然说,“凶手作案后,看到办公桌上有一个手术刀摆件,便以愚弄的心态把手术刀塞到一个已经死了的医生手里?”
“不,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表明他开始进化了。”戚宁一脸严肃地说,“‘手术刀’一定是对杀人仪式的补充,有着特定的含义。”
“这么说,他开始享受杀人的过程了?”程巍然问。
“所以他绝不会停手。”戚宁稍微瞪了下眼,郑重地说。
两人正议论着,徐天成拿着记事本走过来,说:“死者叫王益德,是该医院的总院长。昨天晚上他总值班,早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参加例会。院里以为他睡过头了,便派人来叫,结果发现他被杀了。他爱人也在这家医院工作,刚刚听到消息晕倒了,这会儿在急诊室输液,情绪不太稳定。”
“要不我去跟她聊聊,我们女人之间比较好说话。”戚宁主动请缨说。
“让她去吧,小戚没问题。”徐天成帮腔说。
“注意态度。”程巍然沉吟了一下,叮嘱道。
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保卫科自然难逃其责。方宇去的时候,保卫科长脸色很是难看,昨夜值班的几个保安也没有下班,正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看来是刚刚被训斥过。
几个保安对讯问倒是很配合,不过医院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想让他们在茫茫人海里识别出有作案嫌疑的人实在太难。几个保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昨夜有什么特别,没办法,方宇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监控上。可医院行政区域并没有监控设备,方宇只好粗略地看了一下有监控设备区域的录像,也未发现可疑的身影,便让保卫科拷贝一份带回队里再仔细查看。
方宇正欲道别,保卫科长一脸赔笑拉住他,拍了下脑门,说:“哎呀,看我这脑子,被这群废物气得差点忘了大事。我们在一楼男卫生间发现点问题,已经安排人手在那儿守着了,要不咱一块过去看看?”
方宇点点头,保卫科长便头前引路,两人很快来到门诊大楼一楼长廊拐角处的男卫生间。卫生间现已停用,门口果然有人把守,方宇冲那人点了下头,走进去。
随即,方宇看到东向窗户上的防盗网破了个大洞,地上散落着几根钢管,断口处都相对平整,估计是有人用钳子把钢管剪断后钻了进来。方宇凑近窗户,向外观察。窗户正对着一条马路,不过中间隔着一大片绿化带,夜里从这个方位潜进医院倒是不太容易引起过往之人的注意。
在徐天成的要求下,南明医院将昨晚值班的医护人员召集回院里配合调查。据值班的医护人员说,王益德在昨天晚上9点左右到各科室巡视了一圈,与几个当班的医生随意聊了会儿天,又象征性地巡了巡房,便说要回办公室休息,之后就没人再见过他。昨天晚上他们也没有留意到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医院里出没,对住院病号的讯问也是一样的结果,没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随后徐天成决定去趟人事科,想查一下近期员工的人事流动情况,或许从中能找到些线索。
此时,王益德的妻子张静正在输液。她眼神呆呆的,脸上挂着泪痕,身子无力地靠在床头,显然还未从突发而至的噩耗中缓过神来。
戚宁在病床前安静地站了一小会儿,扭头看到床头旁的桌上摆着纸杯和热水壶,便贴心地倒了杯开水递到张静手上。
“你是?”张静抿了一小口水,把纸杯还回来,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是警察,虽然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您,但是职责所在,我希望能和您聊聊。”戚宁斟酌着字眼说,生怕让人家觉得生硬。
“你说吧。”张静微微点头道。
“您丈夫他这个总值班的时间是固定的吗?”戚宁问。
“基本上是。”张静接着解释说,“按规定院领导不需要值一线班,我们家老王总是处处以身作则,来院里后始终都坚持每周值一次夜班。时间基本上都在周中,不是周二,就是周三。”
值班时间相对固定,难道王益德是一个特定对象?戚宁暗暗思索着,嘴上问:“您丈夫近段时间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吗?”
“没有。”张静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都很正常。”
“那和人结怨呢?或者曾经有没有和什么人发生过冲突?”戚宁连续问道。
“也没有啊!我们家老王这辈子清清白白、兢兢业业,熟悉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他不管在家还是在单位总是和和气气的,别说结怨了,都没怎么和人红过脸。你可以在院里随便打听,噢……”张静正哀怨地絮叨着丈夫的好,不知为何突然怔了一下,随后眼神便有些游离,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
“为了能早日破案,还王院长一个公道,麻烦您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人会特别憎恨他?哪怕是和什么人之间有微小的嫌隙或者隔阂也可以说出来。”戚宁看出张静情绪不对,便拿话点她,希望她不要有所保留,以利于破案。
“他……他和小赵医生关系不怎么好。”张静迟疑了一阵,还是说出了一个怀疑对象。
“这个赵医生怎么称呼?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戚宁追问。
“叫赵新民,他就是个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张静没好气地说,“老王把他从公立医院高薪聘请过来,让他当上了科室负责人,指望着他能带动科室多招揽病号。谁承想他还是那一套,循规蹈矩,不思进取,任务完不成,科室建设也搞得一塌糊涂,还到处嚼舌头,编排我们家老王的瞎话。”
“赵新民在医院哪个科?”
“他离职了,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能联系到他?”
“这个我不清楚,我跟他没什么交情。”
“您和王院长认识一个叫于梅的人吗?”戚宁这样问,是想试着找出两起案件被害人之间的交集。
“我不认识,也没听老王提起过这个名字。”张静略微思索了一下,回答,“不过我爱人是做领导的,在外面应酬挺多,他认不认识你说的这人我就不清楚了。对了,于梅是谁啊?”
“不认识就算了,那您好好休息吧。”张静所知有限,戚宁不想继续打扰她,便礼貌地告辞。
戚宁从输液室出来,正好碰见徐天成和方宇一道走出电梯。戚宁先说:“被害人总值班的时间相对固定,可能跟于梅案一样,凶手对他进行过长时间的跟踪和观察。”
徐天成点了下头,说:“我这边查到一个叫赵新民的医生,他在两个月前离职了,人事科给出的离职原因有些含糊其词,而且问到他和王益德之间的关系时,人事科的人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哦,王益德老婆也提到过他,说他跟王益德的关系不太好。”戚宁说。
“我和老徐刚刚联系上这个赵医生了,正准备去会一会他。”方宇说。
“我跟你们一块去吧?”戚宁请求说。
“那也行,”徐天成停下脚步,略微想了下,说,“要不你们俩去?程队回局里汇报去了,我留下坐镇,再深入了解一下王益德的背景。”
“行,我们走了。”方宇接下话,与戚宁同时挥挥手,与老徐道别。
半小时后,戚宁和方宇如约在赵新民家见到了他。
方宇开门见山问:“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哪儿也没去啊!和老婆孩子待在家里!”赵新民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说,“你们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
“王益德昨晚被杀了。”方宇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说。
“什么?他被人杀了?”赵新民嘴张得很大,异常惊愕,“你们不会怀疑是我干的吧?”
“你为什么辞职?”戚宁问。
“还不是拜那姓王的所赐。”赵新民轻蔑地笑笑。
“他逼你辞职的?”戚宁追问说,“为什么?”
“说来话长,”赵新民长出一口气,平复下心绪说,“我和王益德原本就在同一家公立三甲医院工作过,那时他是普外科主任,我在骨科工作。后来他跳槽到民营的南明医院便没了交集,只是听说他混得不错,偶尔还能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对他的采访。去年年底,我们在一次聚会上偶然遇到,他向我发出工作邀请,许诺工资翻倍,并让我做南明医院的骨科主任。
“说实话这个条件对我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相比较论资排辈的惯例,到南明医院工作对我的人生规划会是个加速的飞跃,而且相对来说职业环境也没有那么严苛。不过真的跳槽过去,才发现现实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说白了,医生在南明医院更像是一个销售,面对来看病的老百姓,脑袋里想的全是如何收益最大化。以至于对老百姓的诊断结果没病也说成有病,小病夸大成重病,滥开药物,滥收费,滥用激素,滥用抗生素,甚至修改化验单和B超检验结果。
“针对医院种种不正常的现象,我向王益德反映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不欢而散。他总是拿出一副教化我的嘴脸,强调‘南明’是一家民营医院,利润当先也是理所当然的,劝我不要太迂腐,要懂得转换思维,顺势而为。可是医生这份职业它关乎老百姓的身体健康和生命,思维再怎么转变,也不能害人吧?后来我也彻底地心灰意懒了,我管不了别人,但能守住自己的良心。起码面对来看病的老百姓,我必须做到实事求是,有病就是有病,没病就是没病。
“当然,这种医生最基本的职业道德行为,在南明医院那些唯利是图的人眼里就是异类,我也理所当然成为王益德的眼中钉。他逐渐开始刁难我,抓住一些小毛病大会小会地批,之后又处心积虑对我做出减薪、降职、转岗等一系列动作,目的很明确,就是要赶我走。那我就走呗,干吗要烂在那臭茅坑里!”
“南明医院这么干就没出过事?”方宇问。
“出了事又能怎样,赔钱了事呗!”赵新民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说,“我随便举两个例子。先讲个妇科的,他们常年打着免费体检的旗号把人忽悠进来,但凡来了肯定能检查出严重的妇科病,更过分的是给人家孕妇检查也是如此,劝人家把孩子打掉,先治疗莫须有的妇科病。结果人真把孩子打了,回过味到正规医院一查根本没病,人家当然不能善罢甘休。
“还有一次是心外科,几台人工心肺机都是公立医院淘汰下来的,小毛病不断,报到院里也就是修一修便凑合着用。结果那次进行心脏外科手术,心肺机突然发生故障不能正常工作,无法循环的血液聚集到患者大脑,严重损害了大脑组织,致使患者在两天后死亡。这一次闹得很大,人请了律师准备要和医院打官司,媒体当时做了一系列相关报道。可最后还不是一样,医院与患者家属私下达成和解,赔付一大笔钱,事件也就过去了。
“这南明医院跟社会上那些黑心企业一样,宁肯花费大价钱做广告宣传和媒体公关,也不舍得多花一分钱在改良技术和设备上。人死为大,可能我说这话不太人道,但我还是很想说——王益德有今天是‘罪有应得’!”
2线索中断
方宇驾车往回返,本想在市局门前卸下戚宁,但戚宁表示要跟他一起回支队去。她想去趟法医科,一方面想当面感谢林欢在关键时刻给了她一瓶水,另一方面她也急于想知道王益德的尸检结果支不支持该案与于梅案的相关性。
戚宁去了法医科,但里面的工作人员表示林欢在解剖室做尸检,戚宁便又去了解剖室。
解剖室在地下一层,过道里弥漫着来苏水的味道,也许是潮气太重,或者是心境的原因,戚宁从头到脚都有一种阴冷的感觉。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冲门上敲了两下,听到一声轻轻的应答,推门走进去。
看起来尸检已经结束,林欢也已经脱去防护服,披上了白色的医生袍,正把一份报告塞进文件夹里。她肤白如雪,及肩的鬈发与稍显饱满的脸颊很配,身材本就高挑,再加上白色长袍的装点,更显出身姿曼妙,又透着浓浓的知性优雅女人味。
戚宁打量了下林欢,然后满脸微笑地说:“你好,我叫戚宁,多谢你那瓶及时的矿泉水,不然我就出大丑了。”
“别客气。”林欢抬头瞅了眼戚宁,语气淡淡地说。
“那天真不好意思,在现场有些失态,都没顾得上谢你。”戚宁走近一些,继续客套地说。
“第一次,很正常。”林欢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把文件夹放到一旁的桌上,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戚宁。
戚宁突然有种感觉,林欢和程巍然说话的方式和表情简直太像了。想想也还真是,这两人郎才女貌的倒是挺般配,等程队从亡妻的阴影里走出来,撺掇徐哥和方宇给他俩撮合撮合,让这个冷淡的女法医好好收拾收拾他。
恶作剧般地想着把程巍然和林欢配成一对,戚宁不觉在心里暗自发笑,但脸上还强装正经地问:“尸检情况怎么样?”
林欢没应声,抿了下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戚宁,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戚宁明白她这是在担心违纪,便赶紧解释说:“这个案子和于梅的案子,从犯罪行为上看显示出一定的心理畸变痕迹,有可能是变态连环案件。正好我的专业侧重于犯罪心理的研究,对这样的案件首先我自己很感兴趣,更主要的是想试着帮程队他们尽快锁定犯罪嫌疑人的类型,所以……”
“嗯,跟我来吧。”没等戚宁说完,林欢便招呼她到解剖台边。
戚宁在背后悄悄吐了吐舌头,心说提程巍然还挺好用,莫不是这女法医对他真有点意思吧?
解剖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具被白布蒙着的躯体,揭开之后露出的人正是王益德。他整个人已经被清理干净,白里还透着红的胸前空空荡荡的,显得格外瘆人。
想到原本活生生的人变成这副模样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戚宁喉头便一阵发紧,不自觉地吞咽了几下口水。
“你别老想着他是一具尸体,当作证据来看就没那么恐怖了。”林欢看戚宁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便开解道,随后用手指了指王益德脖子,说,“看到没,这道暗红褐色的勒沟和于梅死后脖子上的勒痕几乎一模一样,不难想象是来自同样纹路和材质的绳索。死亡时间是昨天(8月29日)21点到22点之间。胸腔到脐处被完全切开,锐器割断了胸、腹主动脉,心脏被切除。切创面未见生理反应,属于死后切割。现场还没搜索到心脏,估计是被凶手带走了。尸体胃里未发现异物,手腕上有新添的创伤,说明他在遇袭时意识清醒,曾经反抗过。不过可惜在指甲里未发现属于他人的皮肤组织,可能被凶手清理过了。”
“凶手的反侦查能力很强。”戚宁插话说。
“嗯。”林欢点点头继续说,“死者是在呼吸完全停止至少五六分钟之后才被捆绑和摘除心脏的,切创边缘相对整齐,锐器的力度和方向都掌握得很好,手法相当熟练,不排除凶手从事着与医学有关的,或者是屠户、厨师等能够熟练使用刀具的职业。”
戚宁也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对有些变态杀手来说,他们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曾经出现过的一些剥皮、碎尸案例,虽然证据上显示凶手的手法很专业,但事实上他们从未受过专业培训,也从事着与使用刀具毫无关系的工作。”
“对,我也有所耳闻,刚刚我也只是提供个参考。”林欢边说着,边把白布罩回尸体上。
该谢的谢了,该看的也看了,戚宁知道林欢忙,自己不便久留,便欲告辞。走到门口,她身子顿了一下,随即又折回林欢身前,说:“欢姐,你给我留个电话和微信吧。以后法证方面有不懂的问题,我就可以随时向你请教了。”m.chuanyue1.com
“说下你的手机号,我给你打过去。”林欢抿了下嘴,露出一丝浅笑,从白袍兜里掏出手机,“微信号就是我的手机号,你加下吧。”
“138……”随着戚宁念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她手中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低头摆弄了一阵,存了林欢的手机号码,又加上了她的微信。再抬头,戚宁口气亲昵地说:“欢姐,哪天咱一起吃个饭吧?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给的是一瓶水,我必须得好好谢谢你。”
“别客气。”林欢微微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
“说定了噢!”戚宁抬手比画了个OK的姿势,转瞬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又一脸正经地说,“对了,我现在就有个问题要请教你。从法医的专业上讲,勒死这种死亡机制对被害人来说会有什么感觉?”
目送戚宁的背影离去,林欢心底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竟然两次在案发现场看到这个女孩跟在程巍然身边,而且凭女人的直觉,程巍然似乎并不像先前那么排斥她了,如果这个女孩总是出现在程巍然身边会发生什么?未来这个女孩会在程巍然和她之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由戚宁想到程巍然,林欢心里更乱了:“巍然,为什么现在你还要拒绝我?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你还走不出柳纯遇害的阴影,那就和我说清楚,我可以等!”
隔天一大早,徐天成带着王益德案的反馈资料走进支队长办公室。程巍然正在接电话,他努努嘴示意徐天成先坐。徐天成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到对面。好一会儿,程巍然才放下电话,脸上带着少有的温和。徐天成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谁,也只有女儿才能让程巍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是楠楠的电话吧?”
“是啊,说他们班有个小朋友老欺负她,让我去把人家抓起来。”
“孩子这是想你了,抽空回你妈家看看。”
“嗯。”程巍然摆摆手,说,“不说孩子了,王益德查得怎么样?情况都摸清楚了吗?”
“大致差不多了。”说到案子,徐天成也严肃起来,“王益德,51岁,三年前从公立医院跳槽到民营的南明医院。其时该医院刚创立,完全由王益德一手操办,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他确实劳苦功高,他也深受南明集团董事会信任。
“我们走访了医院领导和大部分医生,普遍对他的评价都很高,说他有领导能力,也有业务能力,为人一贯谦虚和气,与上下级相处得都很融洽。他平日在单位给人的印象是很节俭,衣着朴素,没有混乱的男女关系,私家车也非名车。”
“哼,说得这么完美就意味着掩饰,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程巍然冷哼一声接过话,“那赵新民的话可信吗?”
“我特意找了一个朋友引见,在私下里约见到一名南明医院的医生,他也跟我交了医院的底儿,跟赵新民说的差不多。”徐天成讥笑一声,说,“这些人把王益德捧得那么高,很明显心里都有鬼,怕我们顺着王益德这条线深挖下去牵连到他们。”
徐天成说着话,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边接边说道:“之后我们又暗地查了一下王益德的财产,发现他和他老婆名下共有三套住房——他们夫妻俩住一套,其余两套一套用于出租,一套他的父母住着。王益德夫妻住的那套房子,位于蓝华广场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里,房价据说现在一平方米要两万五左右。王的房子上下两层,有200多平方米,里面装修、家居摆设非常奢华。除了房子,他老婆名下还有一辆过百万的休旅车,所以王益德开着经济型的私家车,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们还调查了他们夫妻双方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有任何背景,根本没有能力给予他们经济上的帮助。在调查中也没发现他做过任何的金融债券投资。可以想象这三年民营医院的工作经历,让他累积了多少个人财富。当然这是他压榨手下医护人员的成果。而医护人员又压榨的谁呢?当然是去看病的老百姓!”
“这点毋庸置疑。”程巍然道。
徐天成正要接话,兜里的手机响了,他便将水杯放到桌上,接听电话。听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徐天成说:“我在程队这儿,你直接过来吧,正好向程队汇报。”
几分钟之后,门外响起敲门声,徐天成应了一声,推门进来的是进驻正扬律师事务所调查的老侦察员马成功。徐天成开玩笑说:“怎么样,您这老马一出,肯定是大有收获吧?”
“那是当然,我老马啥时掉过链子?”马成功也笑着回应,继而从包里拿出几个档案袋放到程巍然的桌上,“都在这里面啦!”马成功说完,坐到徐天成旁边的椅子上,顺手拿起徐天成刚刚喝过一口水的纸杯。徐天成忙过来抢:“想喝自己倒去。”
“小气样儿。”马成功一手挡着徐天成,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马成功50多岁了,眼瞅着就快退休了,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到现在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不过,他的经验毕竟摆在那儿,做事也稳妥,遇到细致的活,老徐也愿意用他。上面说了,老徐这人憨厚、没有架子,和下属都能打成一片。而马成功仗着自己年岁大,与徐天成开起玩笑来就更加无所顾忌。
喝了老徐的水,马成功一抹嘴,正色道:“正扬律师事务所是于梅一手创办的,多年来她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她这一死事务所便有些乱套。人心思动,员工情绪不稳,除了于梅的秘书,没几个人正经来上班。不过这也好,我们可以放开手脚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在秘书的配合下,我们将事务所近年来代理的诉讼档案仔细地梳理了一遍。总的来说诉讼主要涉及职务犯罪、企业债务纠纷、企业破产清理,以及一些高端人士的刑事诉讼等几个方面。”
“于梅能量不小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所代理的这些诉讼,都是关注度高、代理费昂贵的官司。她到底有什么背景,能够获得这么多高收益的案子?”徐天成忍不住插话说。
“背景不敢说,但感觉这于梅胆量不小。”马成功咧了咧嘴,说,“档案显示,在最近几年里,于梅本人亲自代理的官司胜诉率极高。其实不单是于梅,整个律师事务所的胜诉率都非常之高。但与之不相称的是,事务所因涉嫌舞弊行为被司法局多次调查,事务所因此被严重警告过两次,有一名律师(吴鹏)被取消律师资格并被追究法律责任,另有一名律师因在代理某富二代酒后驾车伤人逃逸案中涉嫌串供、伪造证据,现正在被检察机关调查。”
马成功的话让徐天成想到吴鹏的案例,便说道:“这样看来,‘吴鹏事件’确实不是孤立的,于梅的律所之所以整体胜诉率超高,恐怕都得益于她在幕后的违规操控。”
“对了,你提的这个吴鹏所涉及作伪证的官司,我特意让人跟进查了,档案袋里有详细的资料描述。”马成功叹口气,纳闷地说,“反正总的来说,正扬律师事务所在业界名声并不是太好,但奇怪的是,怎么会有那么多高端业务找上门呢?”
“这就是定位问题,她就是摆明了姿态,你找我来打官司,只要你肯出钱,我可以用尽各种手段让你获胜。”程巍然一边翻阅马成功刚刚提到的资料,一边满脸厌恶地说,“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尤其越有钱的人越是这样的想法。”
“不知道凶手作案和这些有没有关系,除了吴鹏这个案子,其他诉讼档案里发现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了吗?”徐天成又问道。
马成功起身,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材料交给程巍然,说:“都在这里,我们筛选出的具有犯罪嫌疑的相关诉讼的对方当事人。在这几起官司中,控辩双方当时明争暗斗得很激烈,据说在官司进行期间还有人往律师事务所打过恐吓电话。不过深入调查后现在也基本都排除嫌疑了。”
程巍然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一脸失望地道:“咳,现在看来调查方向没问题,不过线索基本都断了。这案子真像老徐说的,有点邪门。”
三人谈话临近尾声,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徐天成替程巍然应了声,紧接着便看到戚宁走进来。
一瞬间,程巍然脸色冷了下来,双眉也微微蹙起。这次戚宁读懂了他的心思,赶忙摆手说:“你别烦啊!你现在手上有那么多案子要办,我哪敢再逼你!我就是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听戚宁如此说,程巍然脸色才缓和下来,思索一下,道:“一会儿尹局过来参加案情分析会,你要是没事也跟着听听吧。”
“好,好,好。”戚宁激动得一阵叫好,她明白这是给她多么大的特权,更何况是程巍然这样严谨的人。
“关于连环杀人案的想法,你再仔细推敲推敲。”程巍然跟着又说。
“嗯。”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戚宁也懒得猜他的用意,便应付着点点头。
在一旁目睹两人的交谈,徐天成脸上不禁浮出一丝笑意,他分明看出这两人对彼此的态度正悄悄发生着转变。感觉戚宁现在说话的口吻就是一特了解程巍然脾性的老熟人,而后者看着戚宁的眼神也平和了许多。
3专案组
刑警支队会议室。
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尹正山坐在长条大会议桌的远端,程巍然走过去坐到他右手边,支队一干办案骨干也一字排开陆续坐下,方宇拉着戚宁坐到他身边。
会议正式开始,程巍然首先将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两名被害人的背景资料详细介绍了一遍,之后便是汇报案子的侦破进展,总结起来有以下几点:
一、王益德被杀当晚,医院值班人员和病人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仔细看过医院保卫科提供的当晚监控录像,同样没有发现嫌疑人。但是通过勘查,基本上已经掌握凶手进出医院作案的路线。南明医院门诊大楼一楼靠近防火通道左侧男卫生间中窗户的防护网遭到人为破坏,凶手应该就是从这儿潜入医院的,从而通过防火通道上到没有监控的医院行政办公区域,实施作案。事后凶手清理了现场,而勘查员收集到的毛发和指纹经鉴定都是陈旧的,意味着在案发现场没有采集到任何可以指认凶手身份的证据。不过与上一起案件不同的是,被害人尸体被发现时,右手中握着一把手术刀。经确认,手术刀是一件工艺品,是被害人从网上定制的。至于景程花园的案子,由于天气恶劣监控拍下的嫌疑人影像没有参考价值,同样该案至今没找到目击者,除了两个脚印,凶手在现场也未留下其他痕迹。
二、两名被害人在各自单位都身居要职,与之有利益关系的人群比较广泛。于梅这边,马成功等办案人员从相关诉讼中筛选出几位嫌疑人,其中除了一个出国的,一个病故的以外,对每个人都进行过讯问,没有证据显示他们与本案有关。办案人员甚至找到了吴鹏所涉及的做伪证的官司的受害人——曾经在某宾馆做过服务员的黄小柔。
自官司之后,黄小柔患上重度抑郁症,不久便住进了精神病院。黄小柔是家中独女,没有男友,母亲在外地工作,父亲黄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案发当晚,由于天气不好,黄发和几个车友聚集在一家小酒馆喝酒。车友证实,在聚会中,黄发没有离开过小酒馆。办案人员从侧面了解到,黄发并不知道于梅才是那次官司的幕后主使人。
王益德这边,与他合作过的医疗机构都表示合作很愉快,并没有产生过纠纷。至于医疗事故,南明医院确实出现过几起,但受害人家属主要追究的是医院或当事医生的责任,而医院也设有专门的部门和法律机构来应对,根本接触不到王益德这个层面。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已经排除嫌疑的一名与王益德有嫌隙的离职医生,还没发现其他有明显报复动机的嫌疑人。
三、队里组织人力对两名被害人的家属以及社会关系等进行了排查,至今还未找到可以将两人联系起来的证据。家属们都否认他们彼此认识,工作上没有业务交往,手机、宅电、单位电话、社交软件也从来没有联系记录,甚至连亲戚朋友之间也没有出现过交集。
四、技术处的法医科和鉴定科对所有证物都进行了反复仔细的鉴别,没有发现可以联系到凶手身份的证物。案件中被用于勒颈和捆绑尸体的绳子正在排查相关销售渠道,目前还未有结果。
综观两起案件:
被害人都是被绳索从背后勒死的,也同样被脱光了衣服,并被绳子捆绑住上半身,摆成跪立的姿势。两案中绳子的材质、捆绑的方式,以及绳扣的打法都如出一辙。两案中凶手均有割掉被害人某个器官带离现场的行径。还有,让人很费解的是,凶手在作案后把两名被害人的衣物都整齐地叠好、摆放。
虽然凶手在两起案子中的表现略有不同,但以上证据足以证明两起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已经可以并案调查。
案件的调查进展很难说让人满意,尹正山脸色很难看。程巍然看在眼里,既尴尬又无奈,他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冲尹正山说:“目前情况就是这样,请局长指示。”
尹正山冷眼四下环视一圈,语气严厉地说:“首先我要说的是,局里对支队这一阶段的工作很不满意,短短一个多礼拜连发两起命案,你们竟然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找到,你让局里怎么向市里的领导交代?怎么向广大市民交代?案子多、辛苦都不是理由,我也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既然穿上这身警服,就要有能力承受这份压力!我宣布,由即日起成立‘8·22专案组’(1),全力以赴侦办此案。组长由我来担任,程巍然支队长为副组长,全市所有警员取消一切休假,24小时候命!”
尹正山收住话头,又对众人目光凌厉地扫视一番,敲敲桌子,说:“你们都知道,我不喜欢说限期破案这种空话,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确实不多了。现在是8月下旬,备受瞩目的春海国际商业博览大会将在9月底开幕,紧接着又是国庆节旅游黄金周,市里要搞大型游园以及彩车巡演活动。这两项任务是市里今年最为看重的,而且对咱们市的经济发展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市里已经邀请了国内外众多政经人士以及媒体出席,届时会有大量游客蜂拥而至。如果到时候案子还解决不了,一方面容易模糊焦点,另一方面也会影响各种活动的顺利开展,进而影响到春海市的整体形象。我想,这个责任有多大,大家心里应该有数吧?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尹正山喘了喘,怒气好像平复了一些,缓和口气对程巍然说:“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程巍然没接话,稍微欠欠身子,俯到尹正山耳边低语起来。随着两人的“交头接耳”,尹正山把视线投向戚宁这边,然后眼神中带着审视的意味点了几下头。
程巍然坐回椅子上,说:“刚刚我已经讲过,两起案子的凶手已经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所为,但对于案件的性质、凶手作案的动机,以及案件未来有可能的走向,我们都缺乏有效的线索指引,所以我现在要请咱们市局心理服务中心的咨询师戚宁,从犯罪心理和行为科学分析的角度来阐述下案子。”
戚宁这会儿才明白程巍然让她参与开会,还让她理顺案子思路的用意,不过她根本没想到要发言,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好在关于案子的分析推论她早已成竹在胸,再一个她本身也属于那种不会怯场的性格,所以她只是怔了一小会儿,便大大方方地说道:“眼下两起案子可能和大家以往经历的案件不同,通过分析凶手的行为特征,我认为并不是并案调查这么简单,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而且他随时都会继续作案!”
戚宁一张嘴抛出如此爆炸性的观点,着实让除程巍然之外的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尹局更是错愕不已。从事刑侦工作将近30年,尹正山还没遇到过这种案子,甚至追溯春海这座城市的历史,也没有发生过此类变态案件。虽然近年来偶尔会在公安部内部通报上看到一些有关变态杀人的案例,但他一直觉得那是极个别的、鲜有发生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尹正山虽没经历过这种案子,但深知其影响性和危害性,他盯着戚宁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脸狐疑地说:“说说你的根据。”
“这样,戚宁,你还是利用你的专业结合案情具体地讲讲,我们大家也可以顺便学习、探讨一下。”程巍然先于戚宁发话前,特意提醒了一句。
“那我就当着各位前辈的面班门弄斧了。”戚宁点点头,冲程巍然投出意味深长的一瞥。她知道程巍然说这话的用意,是想让她把论据说得充分一点儿,争取获得大家尤其是尹局的支持,便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知道,队里在处理这两起案件时一直找不到凶手作案的动机,所以无法给案件定性。这是因为变态犯罪人的动因是心理性的,没有现实意义,是一种无动机杀人。他通过支配、操纵、控制他人的生命来获取心理上的宣泄以及某种特殊情感的释放,以至于这种犯罪人很少能够自行终止。他们无法抑制自己的欲望,只能通过连续不断地作案来获取满足,直到被毁灭或者出现不可抗力为止。
“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两起案件有三个明显相似的特征。第一个,作案手法相同。凶手采取了从背后突然袭击以绳索勒毙犯罪对象的手法。这可能是他喜欢的,能给他带来某种快感的一种行凶方式。当然这不是一成不变的,凶手会随着连续作案累积的经验,根据环境完善手法,并灵活运用。第二个,作案特征相同,通常我们称作犯罪标记相同。在本案中,凶手在勒死于梅和王益德之后,几乎附加了同样的看似与杀人无关的行为,包括脱光被害人的衣物等。第三个,两名被害人都处于中年以上的年纪,职业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医生,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笼统地说都属于服务社会大众的专业人士,且事业有成,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重要的,现在基本已经查实,他们虽然外在形象很好,但背地里都做过一些违规甚至违法的勾当。总的来说,他们都是在某一专业领域里有所成就的人,同时也都具有严重的道德缺陷。由此可以看出,被害人是具有固定类型的。
“以上三点,就是理论上判断变态连环犯罪的三个要素。通常,只要符合其中任何一个要素,案件就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而本案显示的证据竟然与三个要素全部吻合,所以虽然目前只发生两起案件,但我个人判断这两起案件肯定是一个连环杀手所为。目前的分析就是这些。”
戚宁说完,长出一口气。虽然她并不怯场,但毕竟还是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分析案件,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手心里也已经全是汗水。
分析行为证据,剖绘犯罪心理,进而描述出罪犯轮廓的方法,作为一种辅助手段运用在刑事案件侦破中,在欧美国家已经比较广泛了。但国内接触这方面信息比较晚,而且缺乏本土化的系统研究和专业人员,所以在实战中运用得很少,大部分基层警员对此还是抱着观望和审视的态度。
果然,戚宁话音刚落,会场中便响起一阵嘈杂,疑问声也不断涌现。
“小戚,就目前的两起案件来说,你所谓的犯罪标记还是有不同之处的。比如说凶手在第一起案件中割掉了被害人的舌头,而在第二起案件中则是切除了被害人的心脏,这是为什么?”马成功首先发问道。
“哦,我说的犯罪标记相同,是指标记行为所映射的心理需求相同。在本系列案中,割舌和摘心对凶手来说都是一种惩罚手段。”戚宁从容地解释道,“凶手在两起案件中,对每一个步骤都执行得非常严谨,标记行为几乎是重叠的,所以我认为它是一种仪式化的标记行为。这可能来自某种信仰,或者模仿影视和小说中的情节,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创造的。”
“凶手为什么要在第二个现场留下一把手术刀?留刀肯定有他的目的,那么为什么在第一起案子中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这回是方宇在问。
戚宁盯了方宇一眼,心想这小子正经起来,提的问题还是有模有样的。不禁抿嘴笑笑,说:“理论上说,变态连环杀手的标记行为是不会轻易发生改变的,但他们人格中又都具有追求完美的天性,既然仪式被赋予了某种含义,当然是越完美越好。所以他们会通过不断修正和完善,使得仪式寓意的表述更加趋于完美,其根本目的是让自己获得更强烈的控制感和满足感。因此说,凶手留刀的行为,可能是对仪式的一种补充。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凶手是借此向咱们警方发起挑战,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凶手的作案升级了。”
之后,一干人等又七七八八地提了一些问题,戚宁都给予了令人信服的解答。程巍然看差不多了,便转过头对尹正山说:“尹局,您看……您的意见?”
尹正山一脸严肃,思索了一会儿,皱着双眉说:“当你们讨论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真像小戚同志分析的这样,凶手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他是依照某种固定的类型去寻找被害人,那是不是说他们之间有可能毫无联系,不发生任何交集?若是这样,那你们现在耗费人力的排查工作岂不是对破案没有任何帮助?”
“不,不,不。”戚宁赶忙解释,“他们可能不会产生现实利益的交集,但是并不表明他们互相完全陌生。一定会有某种关联将凶手与被害人,或者被害人与被害人之间联系起来。道理很简单,符合凶手作案条件的人可能有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两个人?这种关联可能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事件,也许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或者只是经常在同一家饭店吃饭,或者喜欢同一本书,经常浏览同一个网站,又或者他们身体上某个器官有相似之处。总之,它会是一种很不起眼的、很少有人在意的关联,但对凶手有特别的意义,所以大规模的排查是非常有必要的,而且要更深入、更细致。”
“哦,是这样。”尹正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程巍然说,“你同意小戚的分析吗?”
程巍然答道:“我是这样想的,一方面我们不放弃常规的侦查手段,另一方面让小戚做出一份详尽的罪犯侧写报告,然后我们有针对性地去排查嫌疑人。”程巍然知道像尹正山这样工作严谨细致的老刑警,心里肯定更倾向于遵循实际证据办案的方式,所以话到最后特意补了一句,“当然,主要人力还是放在常规排查上。”
“那就照你的想法来吧,双管齐下比较稳妥。”尹正山冲程巍然重重点点头,随即又冲着戚宁叮嘱道,“感谢你对刑侦的支援,不管有什么发现,都要及时跟小程沟通,绝不能擅自行动。”
“是,是,是,您放心。”戚宁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及时与程队沟通的。”
散会之后,尹正山故意走得很慢,与前面的人拉开一定距离。程巍然知道他有话要嘱咐,便也慢下来等着他。两人会合后,尹正山冲着戚宁的背影努努嘴说:“这就是心理服务中心总缠着的你那位?不错,小丫头有两下子!”
“她学的就是犯罪心理学的实际应用,还算有点天分。”程巍然说。
“那你这是准备把她调过来?”尹正山问。
“不,我想还是维持现在这样,案子有需要时再找她。”程巍然答道。
“这样很好,毕竟这种辅助办案方式在咱们局是第一次,还是要低调些,别让人抓到把柄。”尹正山欣慰地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你也知道,这局里上上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支队!”
“明白。”程巍然干脆地说。
“别光嘴上说,少给我惹点麻烦,听到没?”尹正山轻轻拍了一下程巍然的肩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心理服务中心陆主任那边我会打招呼,如果咱们有需要,让她时间上尽可能给小戚行个方便。”
此时,尹正山更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者,一位父亲。他和老伴膝下无儿无女,一直以来都把程巍然当儿子看待。也许是某种缘分,小伙子初进队里就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手把手地传授经验,一路呵护提拔。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现在坐的位子将来也由程巍然来接任。
与尹局分手后,程巍然回到办公室,推开门见戚宁坐在沙发上,便冲门外方向撇了下头,说:“待着干吗?回你们中心去吧!”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用完我了连声谢谢也不说,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这都到饭点了,起码请我吃个饭吧?”戚宁仰着脑袋说。
“好,谢谢你,至于请吃饭我真没时间,回你们市局食堂吃吧。”程巍然语气很不耐烦,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温和的。
“小气样。”戚宁俏皮地紧了下鼻子,然后说,“对了,我还有个事。”
程巍然脸色一沉,问:“又要干吗?”
“您别总跟我这么深沉,成吗?”戚宁皱着眉,然后举起右手,说,“好,我保证这段时间不再提心理辅导的茬儿。我是想向你请示,去趟景程花园做一次现场模拟,那里是凶手有预谋连环犯罪的初始,应该会有某种特殊的心理痕迹。从我的专业来说,实地勘查以及现场案件重现,对罪犯行为所映射的心理状态,会有个更形象的判断。”
程巍然稍微想了想,说:“好,我陪你去。不过待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儿,下午3点,我到市局门口接你。”
“好,我准时出来。”戚宁语气又俏皮地说,“对了,你要是去的话,得帮我扮演被害人噢!”
4模拟现场
景程花园别墅。
戚宁扮演凶手,程巍然扮演受害人于梅。两人来到门口,程巍然装作刚从门外进屋,戚宁站在她的身后,开始进入角色。
“那天晚上,我埋伏在你的门口,待你开门进屋的瞬间,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勒住你的脖子……”戚宁说着话,靠近程巍然的身子,手里佯装拿着绳索比画着。
这是两人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蓦然间程巍然直觉香气绕人,整个人都被一种弥散着青春气息的女人体香包裹住,他不禁僵住了身子。但转瞬,固有的道德感将他唤醒,立马屏住呼吸,身子悄悄往前倾了倾,好让自己与戚宁拉开些距离。
程巍然的动作没有逃过戚宁的眼睛,他神情和身体的瞬间变化戚宁也都感觉到了,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见惯了程巍然总是一副硬邦邦的做派,冷不丁这么小男生般的扭捏,倒让人觉得有些可爱。戚宁有心要捉弄他一下,便故意把自己的身子也向前倾了倾,脑袋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声说:“我用绳索在背后勒住你,你本能地挣扎。结果,将左手中的钥匙甩到了小鞋柜下面,右手向后抓,指甲划到了门板上。”
“对,对,应该就是这种情形,王益德也是这样。”程巍然借着复原案发情景,赶紧甩开戚宁,“南明医院院长办公室在楼层的尽头,靠近消防通道,凶手应该一直守候在楼梯拐角,待王益德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值班室开门进屋时,突下杀手。”
看着程巍然满面通红装模作样的架势,戚宁心里乐得不行了,使劲抿着嘴不说话,生怕一张嘴便笑出声来。
程巍然这才醒悟到自己被捉弄了,瞪了戚宁一眼,说:“正经点,继续!”
戚宁抬手搓搓眼睛,掩饰笑意,随即正色道:“我去过法医科,林法医给我解释了勒死的死亡机制——勒死在法医学上又称为绞死,被勒者因勒索压迫颈项部血管、神经和呼吸道,而造成呼吸和血液循环障碍,最终导致死亡。林法医还说,目前的两个被害人,受勒部位分别在呼吸道和颈部血管上。而勒在这两个部位对被勒者来说,其意识丧失较慢,窒息过程较长,死亡较迟缓。”
“也许这就是凶手的本意,他想让被勒者慢慢地感受死亡,真是太残忍了!”程巍然接话叹道。
戚宁点点头,眼神放空,喃喃地说:“我用绳索勒着你,感觉着你生命体征的流失。你的心跳从慢到快到渐渐停止,我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不停地用力,你很快就会死去;如果我稍微松懈一点儿,你就能苟延残喘。可以说,此刻时刻,你的生与死,以及存活在这世上的时间长短,完全取决于我的一双手。所以说,勒死所带来的是一种……”
“掌控他人的快感。”程巍然声音沉沉地说。
“对!”戚宁应着程巍然的话,走向客厅的中央,指着白色的尸标记线,说,“接下来凶手将于梅弄到这里,开始除去她的衣物。”
“你认为凶手的目的是什么?”程巍然问。
“一般情况下,让被害人赤身裸体地呈现,主要有两种动机——性和羞辱。但本案我觉得两者都不是。于梅并没有被性侵犯过,再者两个被害人一男一女都被脱光了衣服,显然说明脱衣的动机和性无关。至于为什么不是后者,那得先来说说整理衣物的环节。这个环节可能有两种顺序:第一种是凶手在脱掉死者的衣物之后,紧接着便开始整理;另一种是在最后清理现场时。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也许你说得对,在验尸报告中我看到过,于梅和王益德被捆绑是发生在他们停止呼吸数分钟之后,若只是脱去衣物和将尸体摆成跪着的姿势根本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整理衣物发生在这两个环节中间是相当有可能的。”程巍然对戚宁的直觉非常认同。
“在以往的案例中,曾经出现过凶手杀人之后用衣物蒙上死者的眼睛和头,或者像风林小区案一样用衣服盖住死者身体。前者意味着凶手和死者是认识的,或者他想把死者幻想成某人;后者代表凶手作案后内疚与懊悔的情绪。问题是凶手面对性别和外形截然不同的两个被害人,都采取了同样的举动,这就不由得让我觉得整理衣物是事先设计好的,是仪式的一个部分。我觉得它好像是一种……”戚宁迟疑着,把目光投向远处。
“是一种什么?”程巍然跟着问道。
戚宁收回目光,道:“好像是一种尊重——对生命的尊重。由此回过头再来审视‘脱衣’的举动,似乎也是设计好的,是一个仪式的组成部分,有一定的寓意,并不是随性而发的羞辱动作。再者说,两名被害人的背景信息中,并未显示出所对应的需要用裸体来加以羞辱的事件。”
“那将尸体摆成跪姿并对上半身施以捆绑,以及割掉舌头又意味着什么?”程巍然问道。
“先说捆绑吧,你怎么看?”戚宁反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他性格谨慎,并不确定被害人已经完全死亡,怕出意外,所以才把她绑起来?”程巍然说道。
“有这种可能,不过凶手捆绑两个被害人的手法都非常简单,就是把绳子在身上绕几圈,然后在背后系了个八字扣,我们俗称为活扣。这种扣非常好解,即使在背后也不难解开。所以我觉得捆绑好像并不是为了束缚死者,可能同样被凶手赋予了一定的意义。”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也有印象,现场勘查时我也发现绳子捆得并不紧,好像只是象征性地捆了几下,只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个我现在还回答不了你。”
“那就往下说吧。”
戚宁点点头,接着往下说:“下面就剩下跪着和割舌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看起来比较好理解,但也最能反映出凶手的心理状态,所以我把它们放在最后。很明显跪着意味着审判,而割舌意味着惩罚。当然,这只是从表面上的解读,而深层次的我们要挖掘这两个环节的行为能够映射出凶手怎样的心理。”
没等程巍然说话,戚宁继续说道:“现实中,如果一个人违反社会公德或触犯了法律,自然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以及国家机器的制裁,而凶手选择私下解决的方式,说明在他的意识里认为自己具有某种身份,具有审判和惩罚别人的权力。”
“权力……权力……”程巍然嘴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在戚宁的启发下,他好像嗅到了一些端倪,“凶手是在享受权力带给他的快感?”
“对!”戚宁重重地点了点头,“凶手是一个追求权力型的连环杀手!”
5往事重现
出了景程花园,天色已至傍晚,开着车的程巍然手机接连发出几声提示音。他担心队里有急事找他,趁着红绿灯的间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匆忙地看了几眼——是林欢发来的微信,约他晚上到老地方见一面,说有事情要和他谈。他犹豫了一下,把电话随手撇到一边,并没有回复。
虽然林欢在微信上没具体说,但程巍然心里很清楚她要谈什么,可眼下他实在顾不上她的情绪。由林欢程巍然又不可抑止地想到柳纯,他始终认为柳纯遭到袭击很可能是受自己的牵连所致。
在柳纯遇袭之前,程巍然指挥刑警队接连打掉了几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在得到领导和社会肯定的同时,他也成了一些团伙余党的眼中钉。社会上有传言说,有黑老大在狱中放话,要出价100万买程巍然的项上人头。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程巍然对于这种传言根本没当回事,可自从柳纯遇害之后他开始考虑传言的真实性,也许柳纯真的是代自己受到了报复。虽然随后的调查并未找到这方面的线索,可柳纯因自己而死的感觉一直在他心底里纠结着。
另外,柳纯去世之后,程巍然越发地发现她对自己人生的重要。柳纯家庭条件优越,父亲在市委办公厅工作,母亲是银行系统的领导。可她硬是看上他这个小刑警,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和他结了婚。柳纯身上虽然有些娇小姐的脾气,但结婚之后家务都是自己做,从来不用程巍然插手。她自己的工作也很忙,但仍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让程巍然能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有了孩子之后,柳纯也没让他操过心,程巍然甚至从未送女儿去过幼儿园。可以说,程巍然在工作上有现在的成绩,柳纯这个贤内助有很大的功劳,他每一次进步的背后,都有柳纯的默默付出。
每每想到这些,再想想自己那一晚的所作所为,程巍然都会浑身发烫,心如刀绞,内疚到难以名状,甚至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是悔恨来得太迟,柳纯已经死了,生命的逝去意味着一切都成为永恒——爱成为永恒,伤痛也会成为永恒,无法弥补。柳纯的死犹如在程巍然心底系了一个结,一个永远也无法打开的结。
程巍然无比痛恨自己一时的心猿意马和优柔寡断,他恨不得立即把自己心底的话跟林欢说清楚,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怕林欢接受不了,怕伤害她,想试着慢慢疏远她,逐渐冷落她,让她知难而退。可他想不到,越是这样,林欢受到的伤害其实越大。
“干吗呢,还不开车?”红灯早过了,程巍然还在愣神,戚宁赶忙提醒他。
“噢,没什么,”程巍然急忙启动车子,掩饰地问,“凶手从现场带走被害人的器官是为了留作纪念?”
“对!那些是他的战利品,他会在冷却期内利用战利品来重现作案时的快感!”戚宁说。
“凶手是个追求权力型的杀手,那么你觉得他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巍然又问。
“失败者!”戚宁干脆利落地答道,“对权力的渴求是出于愤怒,而愤怒是来自挫败,来自对自我人生的无力掌控。在凶手的个人经历中,坎坷、失败总是伴随着他,不管他怎么坚持、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境遇。于是,这种多重失败、反复失败,给他心理上造成严重的挫折感,其结局就是个体的失调和变态。但是凶手所谓的失败,并不是我们惯常意义上的失败,而是凶手内心的一种自我评定。从目前的证据看,我觉得凶手生活的层次应该高于普通老百姓,至少和两个被害人处于相同的阶层。”
“那为何要把杀人过程搞得这么复杂?”程巍然问。
戚宁笑笑:“你忘了,他是个变态。他需要一个对自我行为认知的过程,而仪式便是用来将他连续杀人的行为合理化、崇高化的方法。而且所谓的仪式肯定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有可能是某种信仰、某种经历、某种兴趣,或者某个令他记忆深刻的画面。所以我们要尽可能把仪式的所有环节都搞明白,这样才能知道仪式的逻辑性如何,合不合理。我们还可以根据凶手的行为和他想表达的寓意,来解读凶手的智商、受教育程度、职业,以及所处的环境。”
两人说话间,前面的车子不知何故都停了下来。程巍然将头探出车窗外,见不远处光远百货商场的大楼下面正围着一群人,边上有警察在维持秩序,所有人都仰着头。程巍然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原来,在大楼顶楼的天台边好像坐着一个人……
“不好,有人要跳楼自杀!”
程巍然赶紧将车子停到街边,与林欢下车朝人群跑去,两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人群前面。人群前面有警察把守着,几个消防人员正在紧张地铺着气垫,气垫旁边站着一个身着便装、脸像黑炭的男人,他正一边指挥消防人员,一边冲着对讲机里说话。
“曲所!”程巍然朝黑脸男人喊了一声。
原来,黑脸男人是光远街道派出所所长曲志刚。曲志刚听到喊声四下张望,见是程巍然,便赶紧抬手示意民警将他们放进来:“程队,你怎么来了?”
“办个案子正好路过,上面什么情况?”程巍然问。
“刘教导员在指挥,情况危急,强行解救难度很大。轻生者拒绝和我们交流,谈判专家还在路上。”曲志刚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一脸焦急。
“我能上去和他谈谈吗?”一直在旁边闷不出声的戚宁边仰着脖子望着楼顶边说道。
“你是?”曲志刚飞快打量一番戚宁,一脸疑惑地问。
“您好曲所,我叫戚宁,是市局心理服务中心新来的咨询师。”戚宁自我介绍道。
“局里的心理咨询师?”曲志刚眼睛一亮,随即用征询的目光望向程巍然,见他并没有做出反对姿态,便迫不及待地说,“那快上去吧!谈判专家不也得经过你们培训,你上去更没问题!”
在电梯里,曲志刚抓紧时间介绍说:“上面的轻生者叫李广泉,是本辖区的居民,10多年前唯一的女儿李霖霖在这家商场走失。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怀疑是被人拐卖了,时常到我们派出所打听消息,每年自己还都会到外地找一圈,反正一直没放弃寻找孩子的下落。”
“孩子具体是哪年丢的?”戚宁问。
“2006年年底。”曲所长答。
“孩子当时多大?”
“10岁。”
“孩子是被这个李广泉弄丢的?”
“不,是孩子的奶奶。”
“DNA录入了吗?”
“前几年市局把所有县市区的妇女儿童失踪案件统一归到打拐办,打拐办的同志特意去了李广泉家,在李霖霖穿过的衣服上采集到毛发做了DNA检测,结果已经上传到公安部数据库,但至今也未有吻合的案例出现。”曲所长解释说。
“他家里现在什么情况?”程巍然问。
“他是专门给人做家具的,祖传的手艺,生计没问题。据说夏季是他们这个行业的淡季,所以他每年就利用这几个月出去找孩子。”曲所长叹着气说,“咳,他老婆两年前得癌症去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孩子丢了上火有关,现在家里还有个老母亲。”
戚宁等人到了天台,见李广泉背对众人坐在天台围墙上。围墙高一米五左右,宽度很窄,感觉坐在上面,怕是一阵稍大的风、一个喷嚏都会让人身子晃动。
听到动静的李广泉回过头扫了戚宁一眼,戚宁也趁机打量了一下他。李广泉看起来没有想象中的失魂落魄,头发、脸庞乃至身上的短袖衬衫都很整洁,唯有斜挎在身上的灰色旅行包有些泛黑。他也不像别的轻生者那样歇斯底里,手里夹着香烟,眼神淡漠而疏离,似乎只是刚刚经历了一次疲惫的旅行。
戚宁暗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些。
“你别紧张,我只是来和你随便聊聊的。”见李广泉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戚宁一边说着话,一边试探着靠近围墙。她在与李广泉相距四五米的地方停下来,这个位置既不会给李广泉心理上造成压力,又能保证他听得清自己所说的话。
“这一次你去哪儿了?”戚宁看得出李广泉这是刚从外地寻女归来,便以这样的话题作开场白。
李广泉默默吸着烟,整个人被一层薄薄的烟雾包围着,仿佛接收不到外面的任何信息。
“这么多年你应该跑遍大半个中国了吧?”戚宁继续自说自话。
李广泉表情和身体语言仍旧未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其实很理解你的心情。”戚宁刻意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讲出接下来的话,“不仅是此刻,也许一直以来我们都面对着同样的悲伤和困惑。”
戚宁的余光中,李广泉的脸颊抽搐了一下,脑袋也略微向她这边倾斜。
戚宁斟酌了下,语气略带伤感地说:“你是本地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差不多20年前,春海曾经发生过一起轰动一时的几乎灭门的惨案,我就是那起惨案中的唯一幸存者。当天是我7岁的生日,爸妈张罗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还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姐姐送了我一个毛绒羊玩具和一张她亲手画的生日卡片。当然,我怎么也想象不到,那也是我和他们最后的一次团聚。当天深夜,我的爸妈便在睡梦中惨遭杀害,姐姐被人掳走,和您的女儿一样,生死未卜,至今杳无音讯。”戚宁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我真的好想好想他们,尤其是姐姐,她保护了我,却葬送了自己……”
“我累了。”李广泉突然接话,然后猛抽了几口烟,接着将手中的烟屁股摁在围墙上捻灭,扔到地上。他挥挥手驱赶了几下眼前的烟雾,喃喃地说:“其实,都是命。就像这下面形形色色的人,有当警察的,有当官的,有当老板的,有当工人的,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追求。有些人每天想着怎么挣钱,怎么当官,我每天一睁眼想的是我的孩子在哪里,我应该去哪儿找她。这就是我的活法,痛苦,困惑,早就淡了。真的,只是觉得累了。”
“可是你不想知道你女儿当年为什么不见了?这么多年她经历了什么吗?”戚宁眼里已经有了泪光,哽咽地说,“我爸妈和姐姐的案子,同样至今也未有定论。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人要这么残忍地伤害他们,很想知道姐姐如今在哪儿,还在不在人世。”
“我不想骗自己了,”李广泉凄然地抿了下嘴唇,露出苦涩的笑容,“就像你说的,这么多年我的确找遍了大半个中国,却没找到一丁点女儿的消息。我越来越觉得,尤其这一趟回来,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的霖霖也许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想,我应该‘下去’陪她和她妈了。”
“李叔,噢,说起来我应该和你女儿年纪差不多大,叫你声李叔不过分。”戚宁操着真诚而又亲近的口吻说,“李叔,我觉得咱们都要继续坚持下去,无论最终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都应该坚持等到‘答案’,才不枉此生。”戚宁顿了顿,继续恳切地说,“李叔,咱们一起努力去寻找家人失踪的真相吧?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如果我这边有你女儿的消息,也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呶,李叔,这是我的名片,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着话,戚宁从裤兜里掏出名片举在手中,缓慢地试探着,向李广泉靠近。
李光泉没有立即伸手去接,扭头微蹙着双眉盯着戚宁的脸看,眼神中虽有些迟疑,但比先前柔软了许多。须臾,几番审视、思索,李广泉终于伸手接过名片。
似乎觉得时机已成熟,戚宁大着胆子伸出双手扶住李广泉的身子,李广泉便顺从地被她扶下天台围墙。
戚宁和程巍然靠在电梯两边,默默地对视着,戚宁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两个人的沉默一直延续到车里,程巍然也不急于发动车子,等着戚宁把心情平复下来。其实他自己心里一时也难以平静,戚宁在天台上的讲述太让他震惊了。从戚宁的情绪上他看得出她说的都是真的,并非只是临时瞎编的攻心故事。这倒也解开程巍然心里的一点疑惑,先前他还有点想不明白,戚宁作为国家重点公安大学的心理学硕士生,怎么会愿意回到春海这座小城,通过公务员考试来当一名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呢?原来,她在计划着破解家人遇害、失踪的悬案。
“送我回家吧?”戚宁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噢,好。”程巍然愣了下,发动起车子。开出不远,他嘴唇微微动了下,似乎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决定帮戚宁完成一个心愿。
次日一早,戚宁因为堵车来得稍晚些,走进办公间后,看到自己桌上放着一个黄色的大纸箱子。她随口问了句旁边桌的同事,箱子是哪儿来的,同事说是程巍然送过来的。
戚宁赶紧把箱子打开,只一眼便红了眼圈——她看到了爸妈的照片,他们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箱子里便是她梦寐以求想要研究的,但苦于自己权限不够无法申请调阅的,有关她家人悬案的卷宗。
…………
走廊里,戚宁抹着脸上的泪水,用手机给程巍然发了条短信:卷宗我看到了,谢谢你。
没想到程巍然瞬间便回复:注意及时沟通,别擅自行动。
(1)第一起案子发生在8月22号,故称“8·22专案组”,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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