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恪面无表情，随意找了个墙角坐下。
主任来到了他的身边，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已经静止不动的西服革履的队长与女人身上。
针，到底还是扎到了女人的身上。
与那个时候一样。
苏恪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句话都没说。
而那个倒下的队友，已经没有了气息。
从情理上来讲，那个药剂无疑是要用在自己队员身上的。所有人，包括苏恪、西服革履的队长，都肯定清楚这一点。
但事实正好相反。
队长选择了救那个女人。
苏恪选择了沉默不语。
并不是什么“要问她为什么这样做”，“为了真相”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
药用上去之后，人就等同于废了。能不能清醒过来都是个未知，只是像个植物人一样苟活着。
即便如此，珍贵的药剂还是用在了这个令组织造成重大损失女人身上。队伍中两个最高级别的人沉默如是，无论手下怎么规劝、不解，都没有意义。
决定权，不在他们身上。
曾经的事情发生在脸上，苏恪还是照旧没有插手。
因为他也知道，这是假的，就算真的和队长撕破脸皮，把药抢过来插在自己队员的身上，也不过都是假的。
主任也很清楚，他想做的无非就是让他回忆起那段往事。
苏恪看了看他，老实说，的确还是有些震惊。
这个家伙，应该是比自己要年轻的后辈，记得在队伍里好像还蛮仰慕自己的，大概那个时候他就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吧。
真可惜，苏恪啊，从来就不是个可以实现别人希望的人。
现在的这个家伙，脸上充斥着沧桑，头上甚至都开始有了脱发。啧，他现在应该才二十三四岁的样子。
想必这几年，那个心头梦魇无时无刻地都在打压着他吧。
组织，也不是什么多高尚的地方。
人，都是带着私心的。
暂且这样说吧……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个队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任敲了敲布满灰尘的地板，周围的景象也渐渐散去，两人又回到了地下监控室。
苏恪眨了眨眼，看着洒在自己裤子上的昂贵咖啡。
啧。
他的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烦躁。
主任也没有说话，他坐在苏恪的对面，喝了一口咖啡，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了按。
监控上不再展示平静无波的学校，画面放大，分成两部分。
一边是罗紫风，一边是路依玲。
两人都遭遇了自己的困境，这也是苏恪预料到的。
至少，要对付他们，最好的方法便是把三个人都分开。
主任是捣鼓这些仪器的好手，在之前的队伍里就是，借助仪器同时掌控着三、四个人造结界对他来说不成问题。
“副队长，你知道么，我和林江，都是以您为目标在奋斗着的。”
主任放下咖啡杯开始感慨。
他做得很好，至少没有在苏恪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开始哔哔。
动手之前就把话说完，省的到时候出现“反派死于话多”这种尴尬的事情。
“那次任务突然传达下来的时候，他还和我说，有你在，不会出问题的。”
矫情。
苏恪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放下了咖啡杯，手伸向了衣服的侧兜里。
这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么。
屏幕中的两个人也并不乐观，看来，这个家伙真的是在做足了准备动作后才下定决心的啊。
要是组织里的所有人都有他这样的上进心，这个社会一定会更加安定一些吧。不过，自己好像没资格去说别人。
苏恪摸了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柄小刀。
主任看着这把小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他知道，他既然选择了，就必须要面对这个。
但下一刻。
苏恪把小刀丢在了他面前，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他指了指已经空了的咖啡壶，有些腼腆地开口：“再来一点，可以吗。”
……
组织对成员的筛选一向很严格。
身体机能只有正常人水平的罗紫风能够得到那份许可付出了相当多的努力。
虽然在自己的那块领域有一定的天赋，但他的偏激与暴躁却让他举步维艰。组织，其实也并不是能够让所有有实力的人都得以一展身手的平台。
既然它是服务于人类，就必定要局限于人情世故。
想必自己的父母就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一直瞒着他，没有让他的生活受到一丝影响。直到那件事情之前。
其实，也不是一件多么难以提及的事情。
母亲作为主要研究人员，与特别行动小队一同追击逃脱的实验体，却因为小队的疏忽保护而不幸遇难。
而作为小队队长的，他的父亲，并没有将夺走自己妻子生命的怪物杀死，而是在牺牲了队员的情况下顺利地将其带回了组织，成功地保留了珍贵的样品数据。
立场不同，你难以去评判罗紫风父亲的对错，更不可能将充斥着正义与愤怒的私人情绪施加在一个没有心智的实验体怪物身上。
社会上很多地方，都是法律的盲区，这东西很多时候都跟男人的乳头一样，可有可无。
正是有这一方面的原因，组织出现了。
可即便如此，仍旧没有带来根本性的转变。
总是要有人牺牲的，没有什么公平与否。
罗紫风不曾怨恨自己的父亲，更没有对组织产生过什么私人偏见。他唯一想要做的便是超越、成长。
在自己所专属的领域做到最好，让所有人都能够闭上他们自以为尊贵的嘴巴。
任凭自己肆意妄为地对他们讥讽嘲笑，他们却也没有脸面还一句嘴。
嘿嘿嘿，那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会笑出声音来。
看着自己父亲的虚拟体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他咧了咧嘴角。
……
路依玲来到了窗边。
男人，已经跳下去了，再一次。
上一次，是她没能阻止的惨剧。而这一次，她则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跳了下去。
路依玲身子前倾，看了看楼下。男人才跳下去几秒钟，底下就已经聚集起了一大群围观的人。
他们驻足看着男人面朝下的身体，对着地上一摊有红有黄的液体指指点点。
在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他人的死亡，像是他们作为美食家品鉴着的饭后茶点。
路依玲眨了眨眼，看着从街道路口出现的救护车。
白大褂的救护人员穿过人堆上前，在确认了男人的死亡后，冲进楼里，很快便将剩下的一家五口抬了出来，放到了担架上。
丝毫没有顾及他们的伤势，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扭来扭去，其中那个大一点的孩子从担架上掉到了地上滚了两圈，他们再把他捡起来，继续颠颠撞撞地前进。
路依玲看着，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老头睁大着眼睛。
在目光交错的那一刻，脖子后面还在流着鲜血的老头突然从担架上跳了起来，他面色严峻，一把胡子高高翘起，似乎是在狂笑般地指向了6楼的窗户。
“是她！是她！！”
所有人，包括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救护人员，所有人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看向路依玲所在的窗口。
运送伤员的担架坠到地上，最小的孩子那脆弱的脖颈被直接摔断，幼小的头颅与身体分开、跌落、稳定下来后，用同样的目光直射着路依玲。
这场面着实有些惊悚骇人。
不过好在路依玲不是那种寻常的女孩子，即使是这样的场景，她也只是无奈地转了转脑袋，将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下。
真的是丑陋啊，这些人长得。
明明就已经很恶劣了，还偏偏是一张张木头人的嘴脸。
想笑，又忍着不笑出来的感觉。
就算是想方设法揪出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杀人凶手”，也让他们难以扯下自己虚荣的外表皮。
这些人，尽管相貌不同，却全部都丑陋难堪。
怪不得，一个个都杵在这里，与那一家五口一样，恐怕就算倒在地上的是自己的至亲。
在自己脱离了危险之后，他们依旧会换上这幅面孔，横眉正目，用自己严厉的眼神与不容争议的言语，去讨伐由“大家”一同选举出来的“坏人”。夶风小说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路依玲的目光恍惚了一下，她一下子陷入了漩涡之中。
自己之所以加入了组织，之所以能够拥有那两把枪，之所以在事发之前就已经向着这里赶来，之所以站在这里，这个窗台之上，为得，就只是这些人的眼神么。
需要【保护】、需要【救济】、需要【给予】的人，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么。ωＷＷ.chuanyue1.co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自己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全部都团团围在了楼下。
空间不够，他们便互相拥挤着、扒拉着，人踩着人，只为了将那恶心的目光投向自己。
他们之中，有自己的同伴、老师，有给自己写过情书的男生，也有背地里说自己坏话的女生；有自己在公交车上让过座位的老人，也有在公共场合无理闹引起公愤的小孩。
无论他们之前自私也罢，和蔼也好，现在，他们都换上了那张脸。
路依玲脑袋“嗡”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
她回过头，是苏恪。
他依旧是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孔，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一双死鱼眼中透露着暗淡与没用。
只不过要比楼下的那一张张脸要亲切许多就是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将身子前倾，险些跌落下去的路依玲拽了回来。
他就这样站在了她的身后，看都没有看下面的景色一眼。
“开枪就好了。”
苏恪虽然没有说话，但路依玲知道他的意思。
噗……
看着这张呆滞的脸，路依玲笑喷了出来。
她勾了勾嘴角，抬起枪口，冲着窗户下面的人山人海、五彩斑斓，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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