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凌晨四点，身处国外的顾予锡突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沈希。”
四周寂静无声，唯独屋外凉风透过纱窗，吹拂过他消瘦的脸，肌肤上有了些许冰冷的凉意。
他面无表情地揉揉太阳穴，从满是酒瓶的沙发上起身时，突然掉下一张被揉得快要失真的老照片。
照片里，沈希围着围裙，被他揽在怀中笑得特别温柔。
顾予锡盯着那张照片，很久很久之后才弯腰捡起，擦拭干净后放入钱包。
说起来沈希以前喜欢过一段时间的摄影，经常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着玩，他却天生对镜头无感，三番五次拒绝当她的模特。
就连这一张，也是沈希求了他好久才有的唯一的合照。
“早知道……就多照几张了。”
他对着面前的空气，双眼空洞得可怕：“嘿，沈希，地下冷吗，你一个人待着，是不是很寂寞？”
今天是这个女人的忌日。
他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叫来管家开了行政酒廊，便又是一夜的酩酊大醉。后半夜他喝得迷迷糊糊，仿佛看到沈希走到他的面前，用一种非常陌生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凭什么为难我们的儿子。”
顾予锡笑了。
他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对方，却只能抓到一团空气：“我为什么不能为难那个蠢货，就只是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小孩，他居然敢害死你。”
他顿了顿，又自嘲道：“你要是看不下去了，大可来找我复仇，把我也拖下去，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和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顾予锡出生于北城顾家，生来就接受最高质量的教育，吃穿用度都是同龄人里的顶级配置。
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来都有人为他早早准备好。
这样看来，顾家什么都可以给他。
却唯独给不了爱。
顾予锡的父母是家族联姻，结婚之前两人毫无感情基础，结婚后更是相敬如宾，各怀鬼胎。即便在外人面前扮演着恩爱夫妻，背地里却在各自圈子里享乐。
因为从未有过，所以顾予锡一直对感情嗤之以鼻，在国外漫长的求学生涯中，他即便会享乐会放肆，也永远保持着最为清醒的头脑。
后来他回国开始接手顾家，第一笔账就是要铲除挡在公司前面的沈家。
又或者直接兼并，为他所用。
沈家夫妇意外出事后，直系亲属就只剩下他们唯一的女儿沈希。
顾予锡亲自调查了这位小姐的资料，发现她从未接触过一点家族生意，从小就是在绝对保护中长大，高中毕业就被送去国外学习艺术设计。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这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娇气公主。
顾予锡不由得轻笑，看向照片上笑颜如花的漂亮少女，像是在看一个无法逃离自己手心的猎物。
02
顾予锡主动接近沈希时，扮演了一位阳光开朗、嘴甜爱笑的大男孩。
他家庭普通，父母和睦，大学毕业后，就在北城一家外企做人力资源方面的工作。
“我小时候特别想养一只哈士奇，可是我爸妈不让，说它太闹腾，百分百能把我家八十平方米的老房子给掀翻了天。”
咖啡馆里，主动请沈希喝咖啡的顾予锡滔滔不绝编造着小时候的趣事，沈希没有插话，脸上挂着微笑，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顾予锡弄错了一点，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沈希确实是公主，却并不娇气。
她礼貌大方，说话温柔而耐心，见他非要请客喝咖啡，就唤来服务员，点了两块招牌蛋糕作为谢礼。明明她为公司之事忙得焦头烂额，此刻却挤出时间，听他这个陌生人扯闲话。
那一刻，顾予锡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个女孩有了一丝兴趣。
后来他们如愿在一起，每天晚上顾予锡将沈希抱在怀中，嘴里虽说着甜言蜜语，看向黑夜的双眼却满是清冷。
顾家最近在给他施加压力。
他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顾家的人默许他贪玩，也默许他拥有数不胜数的红颜知己，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拥有一位顾家认可的妻子。
他白天与那些老狐狸周旋，晚上满身疲惫地回到那间小小的屋子，进门就是一股好闻的饭菜香气。
沈希在厨房忙上忙下，见他回来了，满眼幸福的笑容，光着脚丫扑过去抱住他。
“我好想你呀。”
她小声地撒娇，因为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耳尖变得很红。
怀中的人很软也很温暖。
顾予锡不由得轻轻一顿，过了一会儿，才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我也很想你，宝贝。”
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好像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他能扮演各种性格的角色，也能走进任何一个女人的内心，但从始至终，他都不太懂感情。
比如当他看到沈希没有穿鞋，就会下意识将她抱去沙发坐好，自己则半跪下去，握着那双冰凉的小脚，责怪她为什么不穿鞋。
沈希吐舌，说忘记了。
她总爱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傻乎乎的模样，他其实并不吃女人这一套，并且还有些厌恶。
但不知为何，无论沈希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开心。
顾予锡偶尔会想，沈家的利益与她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未来漫长时光如果身旁有一个这样的人陪着，倒也真的不错。
所以，以后就算是和某个无趣的女人结婚了，他身边还会有沈希。
名分这种东西，只是一个虚幻的摆设。
她那么好，一定会理解他的吧。
她一定会抱着我，亲吻我的额头，像第一次接吻那样，发誓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03
“顾总，你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厌恶你吗？”
顾亦深优雅地端起红茶喝了一小口，不紧不慢道：“自以为完美的爱人，到头来却是觊觎自己手中的利益，为此不惜欺骗感情的无耻之辈，换作温从容，八成会把你剥皮抽筋，直接丢到海里喂鲨鱼。”
顾予锡看着与沈希有五分相像的儿子，轻轻冷笑一声：“你懂什么。”
他当年为了留住沈希，强行停止了顾氏对沈家的控制，甚至以同意联姻为代价，让顾家默许沈家的股份回到沈希手里。
自己看重的女人，就该得到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他一步步攻略她的内心，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带着她一起徒步旅行，两人背靠青山绿水，说着生生世世不分离的誓言。
他努力了那么久，为沈希创造的完美童话，转瞬却被夏涵毁得一干二净。
那一天，沈希为了救他，不惜放下身段跪在顾家别墅外整整一天。
他也被按在窗口看了整整一天。
而夏涵站在沈希面前嘲笑之余，一字一句将那些血淋淋的真相说给她听。
他亲眼看着沈希的目光，从不可置信到绝望，再到毫无波澜的平静。
她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那个八十多平方米的小房子。
翌日，顾予锡拼了命地从顾家逃出来，站在沈希家门口请求她的原谅。
可无论他如何承诺，也换不回她一个字。
一个月后，他只觉耐心耗尽，又以为她现在只是暂时生气而已。
只要过一段时间，她就又会来找自己。
反正身份已经暴露，顾予锡索性回到了顾家，顺便遂了那些长辈的意，和夏涵举办了一场北城尽人皆知的婚礼。
新婚当夜顾予锡喝得半醉，他丢下夏涵，转身让司机开车，将他送去沈希的住处。
他晃晃悠悠地靠在她的家门边，故意笑着问她有没有消气，再不消气，自己就该被别的女人抢走了。
一秒，两秒。
几分钟后，顾予锡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瞬间酒醒了大半，打电话给开锁师傅，连夜撬开了防盗门，屋内一片黑暗，所有与沈希有关的东西统统没了踪迹。
她不告而别，离开了这里，也离开了他。
顾予锡一夜未眠，满眼冷漠，翌日站在保安值班室，看着小区监视器里开车远去的沈希，突然觉得心里某一处突然疼了一下。
她怎么敢这样对我。
顾予锡一遍遍打对方的电话，却无人接听。
再然后就被拉入了黑名单。
他黑着脸，转身买了一堆新电话卡，像一个变态一样不停给她发消息，冷冷告诉她再这样任性下去，自己就将沈家毁了。
她不是最看中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吗？如果她敢一走了之，他就将她所有在意的东西都给毁了，看她来还是不来。
那时的他像一个得不到糖的任性小孩，胡搅蛮缠，翻天覆地，对顾氏生意不管不顾，一心一意逼沈希主动现身。
但这位温暾娇弱的小公主，却同样拥有超乎他想象的固执。
即便断送沈家，她也绝不低头。
顾予锡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坚决。毕竟就算他结婚了，心里爱着的也只会是她一个。
真让人火大。
顾予锡有钱有时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到沈希现在的去向，却并不急于一时。m.chuanyue1.com
一来是他需要完全掌握顾氏的资源。
二来是夏涵抢先了一步。
托他这位好妻子的福，他这才知道沈希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怪不得她即便对他彻底失望，也不吵不闹，甚至愿意将沈家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他，只为与他彻底断干净。
她是怕他会和她抢这个孩子。
顾予锡得知这一消息时还在顾氏开会，他盯着手机里的信息，难得满脸笑容，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招呼着大家今天早点下班。
真是让沈希失望了，那个孩子无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记得有人好像说过，无论半辈子如何浑蛋的人，一旦做了父母之后，内心就会变得柔软细腻。
但在得知顾亦深的存在后，顾予锡只是暗自庆幸自己和沈希之间，又有了一个无法逃避的牵绊，这个孩子会帮助自己重新拥有心爱的女人。
所以他默许夏涵三番五次去挑衅示威，也默许沈希和孩子被镇子上的人欺负。
你看，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坏人。
只有回到我的身边，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沈希，如果你不能像以前那样爱着我，一辈子恨我，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站在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前，低眸俯瞰北城灯火通明的夜景，认为自己胜券在握，马上就能品尝到胜利的果实。
毁了你，再给予你唯一向阳而生的希望。
从此你的世界，只能属于我一人。
04
顾予锡没有去沈希的葬礼，也不曾去墓前祭拜过她。
一次也没有。
他不相信，沈希这样顽强如野草般的女人，突然就这么死了。
死得不明不白，猝不及防。
明明再等几天，他就会与夏涵离婚，他会开着最好的车，带着一后备厢的进口玫瑰和钻戒将她和顾亦深风风光光地迎回顾家。
可她死了。
顾予锡突然觉得自己原本的胜券在握，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他抛下了顾氏的职位，独自奔赴国外醉生梦死。
他浑浑噩噩活了好多年，重新回国后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混账儿子。www.chuanyue1.com
顾亦深。
他站在爱妮小屋外，冷冷注视着那个教女孩说话的男孩，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自己每天痛不欲生，顾亦深却在那间小屋里活得逍遥自在。
凭什么。
这个好儿子，就该像他一样永远活在悔恨之中，日日夜夜都被沈希的死折磨着。
他回到顾家，向夏涵提议，等顾亦深十八岁时，就将顾亦深带回顾家。
毕竟他们不可能会有孩子，顾家也需要一个拥有他血液的傀儡来稳定各方势力，顾亦深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在那个令人难忘的生日会上，他靠在山坡上，笑着拨打了顾亦深的电话。
他声音低沉温柔，像一位平易近人的好叔叔。
“我不找他，从容，我找你。”
“我是顾亦深的亲生父亲，我叫顾予锡。”
“我想让他回到顾家，从容，你帮我劝劝他，让他不要再这么任性，毕竟我能给予他最好的教育与前途。”
他第一眼看到年纪尚小的温从容，就知道顾亦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的安危。
他们这种站在阴沟里，拼命想要上去的人，最舍不得的，就是手心里那一点点温暖的光。
“你知道当初我和她正式见面时，那丫头和我说了什么吗？”
顾予锡一笑，眼尾皱纹便深了几分。
那时的顾亦深已经将“温汀”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助理，他浑身轻松，做好了与温从容出国读书的计划，闲来无事，竟然约了顾予锡一起喝下午茶。
他终归是老了，哪怕保养得当，发尾也开始有了些许非常明显的白发。
“她对我说，你才是她的光。
“是你的出现，才让她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底气。”
顾予锡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长久沉默的儿子，眼底多了几分无法掩盖的嫉妒。顾亦深从小死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他这样自私狠心的家伙。如此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本该会让一个半大的孩子崩溃。
但顾亦深何其幸运，在坠入黑暗的那一瞬，遇到了愿意伸手抓住他的女孩。
记得当年顾亦深被迫回到顾家后，每年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悄悄买一束花去墓地看望沈希。
他总会不声不响地跟着，远远注视着顾亦深将捧花放在幕前。
笨蛋，沈希爱买这种花，只是因为价格低廉而已。顾予锡心想，沈希其实更喜欢我以前送给她的进口玫瑰，每次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放在最好看的花瓶里，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它是否如昨天一样新鲜夺目。
可那些花养得再好，过了花期也依旧会慢慢凋零。
年纪大了之后，顾予锡慢慢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沈希当年就算还爱着他，也绝不会再和他见面。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顾予锡砸碎了一柜子的高脚杯，双手撑在桌前，慢慢构想出一个历时多年的复仇计划。
他明面上几乎是退出了顾氏，背地里却一直控制着夏涵，用以前不曾有过的甜言蜜语，让她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做事。
然后，默许顾亦深弄垮顾家，成立自己的公司。
而他会在顾氏最需要钱，以及“温汀”最需要转型的时候，鼓动国外SC向他们抛出一个足以令人心动的合作案。
一箭三雕。
而且无论计划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顾予锡都是干干净净的，他花天酒地沉迷女色，只要他死不承认，这一切就和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后来，顾亦深识破了他的计划，却并没有对他下手。
那场浮华的宴会上，夏涵那个蠢女人居然亲手将温从容推到人工湖里，而他那做什么都无比淡定的好儿子第一次慌了神，下楼跑去救人时，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滚下去。
顾予锡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顾亦深，但在那一刻，他发觉自己好像并不了解这个二十七岁的男人。
周围一片狼藉，电话也一直响个不停。
他盯着在湖边相拥的两人，毫不犹豫地丢了手机，开车前往墓地。
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离沈希的墓碑最近的一次。
四周雾气弥漫，黑夜笼罩了整个天际。他缓慢地跪下去，指尖慢慢划过墓碑上那个曾被自己刻入心底的名字。
“对不起啊，我好像，好像真的做错了。”顾予锡痴痴望着地上的那张照片，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悔意。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接近你，我不该欺骗你，不该纠缠你，不该放任夏涵去欺负你。
“你能原谅我吗，沈希？
“如果我死后来到你的世界，你愿意……再和我见一面吗？
“沈希，沈希。”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个早已模糊的身影，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你永远离开我的那一天，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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