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星邪，雷声阵阵，冷雨零零星星飘落下来。残芦、败苇、菅草、枯茅都在不胜凄凉地瑟瑟抖动。白杨树的枝叶、躯干都湿漉漉的，一阵哨风掠过，五颜六色的叶片不甘寂寞地顺风一扬，又无可奈何地纷纷坠落，浸入湿泥寒水之中。
黄老汉搀扶着鱼登水回到四合院。
鱼登水脸色苍白得像汉白玉雕像，血色全无，半晌才颤抖着嘴唇道：“您说我背上长了一张人脸？难道我也被鬼魂缠身了吗？”
黄老汉望着油灯，语气极沉重凄惨：“不只是被鬼魂缠身这么简单。你背部的人脸叫做＇藏地尸王咒＇源于西藏密宗，阴毒无比，是藏教徒用来对付盗墓贼的一种手段。藏教徒把含冤而死之人的尸体烧成粉末，再将尸粉置于瓶中，用摄心咒加持七七四十九天后，把尸粉撒在墓室里，待墓室完全封闭之后，尸粉会和尸气阴气相结合，飘散在空气中，尸王咒由此产生。一旦有人打开墓室，吸入尸粉，便会中咒。中咒者的身体会长出一张人脸，当人脸完全睁开眼睛时，中咒者的身体会再长出一张人脸，一直循环下去，直到全身被扭曲的人脸覆盖。”
鱼登水的心像从万丈悬崖上直落下来，好久才定住了神，紧紧皱着眉头说道：“到那时…我会死吗？”
黄老汉的语气沉重，自己的心理负荷也加深了：“比死更惨…你会变成一个不受控制的怪物！”m.chuanyue1.com
话音刚落，鱼登水的背部又出现了那种刀割皮肤般的剧痛。如此突然，他不禁痛苦地大叫出来。这一次的情况比上次更糟，痛得更深，也痛得更久，他撕开衣服，双手发了疯般地抓挠着背部的人脸，那张脸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睛中的瞳孔狭窄似缝、闪着银白色的寒芒，眼珠转动之间竟不含一丝感情。随着缓缓张开的嘴巴，能看到一排洁白的细牙和一条血红的舌头，那是一张扭曲无比的脸，呼出令人作呕的鬼草瘴气。
黄老汉很少感受过真正的恐惧，但这一次，他满头大汗，眼神中充满惊恐。
鱼登水开始咳嗽，一连串撕心裂肺的爆发，稠稠的粘液从嘴里溅射出来，拖着长长的细丝。紧接着，背部的人脸旁又硬生生挤出另一张稍小些的脸，这张脸则完全是一副妖鬼的样子，青面獠牙，乌黑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一截黑、红、紫遍布肉刺的长舌竟吐出尺许来长，再一闪即缩，犹如毒蛇一般！
鱼登水的面部表情，由于极度的疼痛和恐惧而导致严重歪曲，鼻孔随着他宏亮的呼吸声起伏颤抖，唾液也随着每一次爆炸性的咳嗽横飞。
“黄老先生…您神通广大，难道就没有解除尸王咒的办法吗？”
屋外的风似乎更加狂烈，发着裂帛撕布一样的尖啸，又像猿啼狼嚎远远传来，从屋上掠顶而过。不知是雨水还是沙粒，击在窗根上，打在门板上，一片声沙沙作响。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红中泛黄，像回光返照的人脸那样诡异难看。
火光下，黄老汉的脸又青又暗：“有。但需要两样东西。”
鱼登水忙问：“哪两样东西？”
黄老汉闷声闷气的说：“千年人参和深海红珊瑚。这两样东西价值万金，可遇不可求啊。莫说是鸟不生蛋的九龙沟，就是城里的巨富人家，恐怕也找不到。”
鱼登水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拍掌打膝地说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只见鱼登水将书桌上的黄铜灯台，从左至右旋转了一圈，一扇墙壁由下向上缓缓升起。黄老汉心中不禁一惊：这间屋子里竟藏着一扇暗门！
随着墙壁完全升起，一座堆满了古物的宝库映入眼帘，什么字画、瓷器、铜鼎、方钱、端砚、汉砖、瓦铛、金佛、古琴、珠宝、青铜器，应有尽有，摆得错落有致典雅堂皇。
宝库正中间挂着一幅《洛神车马图》。所画的是魏武王曹操之子曹子建，于洛水之宾怅然仰望长空，身前一汪秋水如泓，河对岸云腾雾罩，一辆龙车，饱马怒腾，云雾间万神簇拥着洛神，洛河神君的长发黑如鸦翼，双眸宛若倒映夜空的池水，远星在其中闪耀燃烧。洛神双眉颦蹙，斜对下方曹植，似乎在轻轻谆嘱着什么。曹植却一脸茫然，双手略略平摊，似乎在嗟叹，又似乎在呼唤……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黄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却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着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图章。单单是这一幅画的价值恐怕都能让寻常百姓几辈子衣食无忧。
鱼登水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从宝库中取出一株接近半米长的红珊瑚和一棵十根须子的千年人参，“黄老先生，这些东西要怎么用？”
黄老汉稳定住心神说：“红珊瑚研磨，用无根水…也就是雨水，搅拌成泥，涂抹在背部的人脸上，尸王咒自破。千年人参熬汤，补精固元，调养因尸王咒而大伤元气的五脏六腑。”
鱼登水哀求道：“我现在行动不便，只能劳烦黄老先生帮我制作解药，待我身体恢复，一定重金相谢！”
黄老汉见鱼登水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黄佑之断不会见死不救。既然已经有了红珊瑚和千年人参，我现在就去制作解药。”
黄老汉先是把红珊瑚切成段儿，再研成粉末，接了一碗雨水后，用手指搅拌成泥，最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鱼登水背部的两张“人脸”上，只见那两张“人脸”双眼圆睁，皮肤似乎是用带有低电流的铜线织成的，面上的两三层嗡嗡作声，一声声尖嚎就像一块玻璃碎片直刺耳膜，让黄老汉一身一身地抖鸡皮疙瘩。
不多时，两张“人脸”从鱼登水背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囊肿。黄老汉抽出银针，用烛火烧了烧，相继刺破两个囊肿，两股腥臭难闻的脓水儿，顺着鱼登水的背部向下流。
随着脓肿爆开，脓水中还夹杂着眼球、舌头、牙齿等令人作呕的东西。鱼登水看了后，胃部猛然下垂，五脏六腑一阵绞痛。他把颤抖的手举到面前，觉得自己要呕吐……一番挣扎之下，鱼登水痛得昏死了过去。ωＷＷ.chuanyue1.coΜ
过了好一会儿，鱼登水喘着气，悸动着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背部的伤口，已经被黄老汉包扎好了，心里一阵酸热，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儿，哽咽道：“黄老先生，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宝库里的东西，您随便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绝不反悔！”
黄老汉笑道：“我是个修行中人，金银财宝对我来说犹如碎石尘沙，不值一提。”
鱼登水一半脸隐没在黑暗中，一半脸出现在烛光里，他试探道：“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着您了。我们全村人都是盗墓贼，我是二当家。十年前我们搬到九龙沟，一是为了躲灾，二是为了偷盗雪山里的古墓。我知道您是圣人，视钱财如粪土，我无法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只能这般以诚相待了。”
黄老汉眼皮翻着看了一眼鱼登水，又垂了下来，这一霎那间，他心中已动了无数念头。
鱼登水的坦白，让黄老汉感觉到一丝威胁。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死亡来得就越快。
黄老汉心里清楚，此时此刻，自己身处龙潭虎穴，即便心里憎恨这些盗墓贼，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听他语气淡得像一壶白开水：“你们是盗墓贼也好，是观音菩萨也罢，都和我无关。我只是来驱鬼救人的，并不是来生事的。”
鱼登水稍稍放下了戒心，他挺了一下微驼的背，脸上透出一丝血色，话锋一转：“方才您不是说肚子饿了吗？正好我也要熬一锅人参汤补补身子。我带您去找周厨子，他熬得汤，别提多鲜了！这千年人参能补气养血，正好您老也尝尝。”
黄老汉早已经饿得肠子打结，听到“人参汤”三个字，两眼放光，屁股也坐不住了。
此时蒙蒙细雨如雾一般在冰凉的夜风中轻轻洒落，光滑的临清砖地，像涂了一层油似的晶莹湿润。黄老汉搀扶着虚弱的鱼得水，二人在微雨中踉踉跄跄地走着。不多时，只见一溜三开间的门面，翘角檐下吊着五盏油纸糊成的红灯笼，往上仰望，两层小楼盖着歇山式顶子，正门上方挂着一面木头牌匾，刻着“周家老汤”四个大字。
鱼登水说：“这就是周厨子家，您可一定要尝尝他的厨艺。”
二人进入内堂，落座。鱼登水将千年老参交给周厨子，吩咐他煮一锅人参老鸡汤。
不多时，周厨子端出满满一锅人参汤，浓香四溢，钓人口水。鱼登水马上盛了一碗，吹着滚烫的碗边儿，“滋溜滋溜”喝了起来。
周厨子又陆续上了一碟青椒宫爆肉丝、一碟四喜丸子和一个卤得烂熟的猪肘子，足有五六斤重，也是刚出笼，摆在桌上兀自大冒热气。
黄老汉瞧着周厨子，本想和他寒暄一番，却发现他的眼球上停着一只苍蝇，而周厨子似乎完全没感觉一样，转身走回了厨房…
黄老汉吃了一惊，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外边一阵风声，鼓得窗纸一胀，风没进屋，他竟打了个透心寒颤！
鱼登水夹起一大块四喜丸子，油卤卤塞进口中，拿起馒头一掰两半就着，鼓着腮帮子一顿大嚼，边嚼边说：“黄先生您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
黄老汉端起参汤锅，鼻翼一张一合，仔细闻了闻，越闻越觉得不对劲。人参味苦，鸡肉味涩，两者断不可能熬煮出这么香的浓汤。黄老汉拿起汤勺，捞出一块连着皮毛的白肉，惊得脸色惨白…竟是半只人手！灰黄色的皮肤上，还掺着一丝血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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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细雨微微，空气中略带着腐草烂根的腥臭味。暗云、月色和轻雾包围着星星点点亮着烛光的胧门村。偶尔传来巡逻打更的锣声，伴着的的笃笃的梆声，反而更显现它的苍凉。
熟睡中的黄鲤儿五官看起来是如此的安详，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正在做一场美梦；而事实上，梦中的黄鲤儿正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着。
黄鲤儿望了望那十颗人头，他并不惶恐，而是感到凄凉。他所感到的凄凉，是他看见任何死者时所能感到的那种凄凉，近乎怜悯。
黄鲤儿说：“如果我学会了你教的东西，你能把这些尸体葬了吗？”这番话，让黑袍喇嘛又悲哀，又满意，又惊惧，又好奇…
黑袍喇嘛说：“为什么呢？人只不过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埃，何须三尺黄土掩埋？”
黄鲤儿说：“爷爷告诉我，我母亲就是一具尸体。她为了生下我，用一丝执念保住胎气整整十年。人如果真的只是尘埃，母亲为什么能跨越生死的极限呢？前日我被鬼差抓进了地府，爷爷为了救我，不惜生命往返于阴阳两界。如果人真的只是尘埃，那爷爷为什么能跨越阴阳的界限呢？人并不是尘埃，却总有把自己活成尘埃的人。”黑袍喇嘛注视着黄鲤儿，那双童稚的眼睛像一盏明灯，点在繁星闪闪的中央。
黑袍喇嘛纤尘不染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的好。我答应你，只要你领悟了我教你的东西，我就葬了这些尸体。”
黄鲤儿问：“那你要教我些什么呢？”
黑袍喇嘛：“我来讲。你只要听着就好。听我讲完，你要说出自己的思考。”
黄鲤儿：“好。”
黑袍喇嘛：“佛祖释迦牟尼和大比丘众一千二百五十人居住在舍卫国的孤独园…世尊到吃饭时身着法衣，捧着食钵，进入舍卫国都城化缘。在城内乞食，化缘完后，回到住处。吃完饭，收好法衣和食钵，洗完脚，铺好座垫便开始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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