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始自一次理综的周周清。
像往常一样，一切尽在把握的写了半个小时，突然心念一闪，感觉要糟糕了。起初并不以为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严重，每一题都写得无比艰难，冷汗涔涔，喘不过气。交卷之后心情极度压抑，周围的同学们吵吵闹闹的对着答案，我不敢听，拉着平可快走。
平可整理东西速度一向很慢，每次放学我都特别急，不停地在旁边催，踢来踢去，平可一边忙说：“快好了快好了”一边把桌面上散乱的书按次序归位，码齐。等待的时间相当煎熬。好不容易整理好出了教室，走了不远，平可“啊”的一声就往回走，原来是有东西忘带了。他进去拿了一本辅导书：“等下在家里写。”
在路上我问起这次理综的情况：“你觉得难吗？”
我很希望他觉得难，这样我的感受就有了合适的理由。可是平可看起来心情不错——很少看见他心情不好，他不开心的时候比我开心的时候还少。所以即便觉得难他也不会表现出来的吧？
他说：“还好吧，生物挺简单的。”
我感觉肚子被狠狠的打了一拳，就没再说话了。
这次周周清的的确确考砸了，但并没有砸到我想象中的地步，在班上十多名的成绩。本来有些介意，转念想到：我只是小考没考好，之前不也是这样的吗？到了大考依旧能考好的。
于是带着这种想法又过了一周，每到一次小考，心情就糟糕得如临地狱，在考场上难以动笔的煎熬，对自己思维阻塞的愤恨，以及一丝“我能反杀”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离开考场之后就立刻把它抛下，但周而复始，它再次来临时我已经心怀恐惧。
我给自己想过很多解释。比如说考试环境。
前两百名同学的周周清设置在办公楼的一个大型多媒体教室，没有空调，遇到个别女老师监考甚至连风扇都不许开。这是一间弃置的教室，每周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灰尘，桌椅都需要自己擦。每班一列，我坐在我们班的最后排。坐在我前面的是尚车，他很喜欢抖腿，每次考试都要抖，连着我的桌子一起摇摆。我又不善交际，只能等他自己停。嘿咻哥坐在我前面两个位置。纳思在最顶前面。每次看见纳思我就心里发寒：三个备胎坐在一起会不会被消掉啊？
总之条件是非常艰苦的，也不知学校此举用意何在。可是人家和我一样的考，为什么就我的影响这么明显？
我陷入了一种不妙的境地：不能忘怀，又难以反抗。
考完就放宽心吧，怎么做得到呢？一周七天，两天考试，三门成绩，改卷两天，讲卷子两天，刚摆脱这张卷子的阴影吧，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本来已经忘记了，卷子发下来，红色的分数总是警醒的，讲卷子时得盯着错题看两天，认真点还要做纠错……要是有人能忘记，也只有罗杰那样的快乐小子了。反抗呢？又不存在蓄势待发，考完下定决心说下次加油吧，第一件事是不是该整理卷子呢？这几套卷子几乎榨干了本周的学习时间，抛弃它，你全都掌握了吗？研究它，心里憋屈，况且总感觉一周学会一套卷子并不太实惠，看着罗阿酷飞速刷着自己的题，真的没那个耐性整理纠错。就用余下的时间准备下一次考试，可这个周期太短，难见成效，常常陷入：“我这个星期做了什么吗？”的怀疑。
原本的节奏完全被这一周一次的考试与失败所挟持，力不从心。就像被一个大车轮碾过，被它拖着走了一段路，摩擦出了不少血，然后皮开肉绽的支撑着爬起，刚走两步还没开始跑，又是一个车轮从身上压过去。难过是必然的，车轮的带动是显而易见的，但谁又能保证我全力奔跑一定会比这样慢呢？
模拟考又要到来。
考试前夜，不出意料的很浮躁。我一直在想能否一举超越纳思。上次考试结束，我就很明确的把“在下一次考试超过张纳思”写在了计划本上，在我的思路里，这一次考试超过她是必然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超过她？上一次也是同样的情况，考了三十名的我看似岌岌可危，最后还是爆发了进入前二十的信念，一举成功，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罗阿酷突然问我：“你怎么这么想超过她？”
由于这类问题我已经在嘿咻哥手上答得习惯了，也是驾轻就熟，但由于不能出现“我喜欢她”的描述，所以讲得十分坎坷。我想罗阿酷一定觉得我脑子坏掉了，他肯定是不能理解的。
没想到罗阿酷酷酷的点点头：“好，我也要超过她！”
我：“？？？”
为什么？你们有私怨吗？
罗阿酷当时有女朋友，况且他和纳思一点也不熟啊。他的性格和家世都让他很少陷入关于女生的麻烦。我觉得罗阿酷脑子坏掉了，我不能理解。
我：“你认真的？”
罗阿酷：“认真的。”他每次认真说话之后都憋不住笑，过了几秒他嘴角就上扬了，看上去是在看玩笑。
我又想了想，还是自己想法太庸俗。在学习上想超过一个人，是关于上进心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阴谋论呢？反而是暴露自己的龌龊嘴脸。于是就释然了。
我：“我觉得……纳思那么坏，我这次肯定考得比她好了。”
他又认真的点点头，几秒钟后不出意外的笑了。
又一次来到考场，还是上回那帮怪物们。这次他们看我的眼神更吃惊了，使我有了一些底气——我依然是学霸，我很强，一定能考好。我尽量表现得像上次一样，以为这样做就能考出上次一样的成绩。
纳思坐在我前面三个位置——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近她到这个距离了。
这一次我年级第九十七，纳思第六。
起初我得知自己是九十多名时，我并未有很大的感觉。九十多名，放在一个学期前，算是很好的成绩了，我对自己这样说道。可是越来越感觉不是滋味，好像有一种能让我挺直腰杆的东西，在身体里分解，化为苦涩。是信念吧，必胜的信念。周周清失败的时候，我把信念寄托给了大考，大考失败的时候，这份信念失去了着落……难道要再寄托给下一次？就像——“这次只是我发挥失常，下一次就可以回来了”这样。但如果下一次依然失败呢？寄托于高考吗？我已经不敢了。
此刻终于确定，在之前盛名的围绕下，不过是一个名为英雄的空壳，而其中的人早已经不堪重负。我的确不是那么强的。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被命运选中，能够承担起他人的希望，能够凭借信念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所理解的英雄，就是这样给大家带来力量并且不让人失望的。这种错觉源于大家的期待，使我自己也对自己充满期待。我迷失自我了吗？如果不迷失，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呢？如果迷失了，那相信自己也有错吗？还是说应该对自己不再抱有期待？
事实上这一次考试并不会消减大家对我的认可，因为我之前的成绩完全可以作为自己的证明，就算之后一直是一百名边缘，我也已经做到了大多数人做不到的事情了。这次考试改变的是我对自己的认识。相比于最初的无人问津但斗志昂扬，现在的平安富贵给我更难过的孤独……我一开始想证明给大家看，我做到了，但在这之后发现自己并不是，却更加无从证明了。
因为偶然的缘故成为了让人称赞的人，但本质上依然是血肉之躯，说到的，不一定能做到。
纳思成绩又进了一步。由于差得太远，就没有去记她的名次了。
回想这条征途，总觉得冥冥中有引诱。开始的时候，只是以她为目标，并没有超过她的宏愿，就算后来说了出来，也没有真正去想。反而是在学习上取得了成就，已经无法放弃这份努力，她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开始的机会罢了。于是经过漫长的等待，等待中已经完全忘记了要超过她的这回事，但因为偶然的机缘，发现曾经的目标已经近在咫尺，于是曾经的想法在心里复苏，这一次一定要牢牢抓住。眼看就要抓住了吧，突然之间又消失不见了。这个希望的影子啊……若说还有时间尚可奋起，又何不担心再次触不可及呢？何况现在这个情形，真的还有计较的必要吗？好像一直以来就只有我自己中二的向她奔跑着，她未曾回头一顾。
想到这里，抬头看见坐在前排的纳思，她好像趴在桌子上休息。阿光的前男友钱哥回过身来，温柔的抚摸她的脸。我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虚幻，尽管我看过很多次。但在内心里我总觉得他们是不可能……可是后来阿光也来和我吐槽了这件事，我觉得不是我看走了眼。她愤愤的骂着，我很羡慕她。
然而此时的我连以往的难过都没有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好好笑啊。
阿光的成绩是慢慢在进步的，但始终没法进前百。她也时常和我交流。
我已经没有学习方法能教她的了。我连鸡汤都熬不出来了。我如果连鸡汤都熬不好，说明我已经差不多废掉了。于是只能告诉她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比如说每次听到她和男孩子出去玩的时候我就会告诉她这样做不对，虽然你自己觉得没影响但影响是内在的，很有可能还会在后来引出事端，该断则断。可阿光非是不听呢。
于是我也不忍心再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维持友谊的，不过我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所以放着她去吧。
我有时看见特别开心的同学，都会有些难过。说得重一点吧，有些不知死活。我以往总是稍有轻蔑的这样想，而现在看着阿光还有闲心忙活她的感情事业，除了惯常的难过，还有一点感叹：这回我也要死啦。www.chuanyue1.com
平可这次超过了我。
他心里当然是开心的，但是考虑到我的一蹶不振，不是很敢表露。他考得这么好，我总该有点表示，但那句：“恭喜你”却千难万难才说得出口，而且脸色还那么难看。
他是很照顾我自尊的人。我不太在意他。这一次，终于以他成绩好于我的身份走在了回家路上，我开始思考，在我取得巨大成绩，风光无限的时候，他站在我身边会想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对我有意见，而是在我每次说起自己的得意时面带微笑，略显尴尬的附和。他一定也暗暗下了决心吧，他不声张，因为害怕没有我做得这么好，甚至连表情都不愿意表现出来，使我一直认为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他在这条努力的路上走了多久呢？又忍受了多少孤独呢？比我还要孤独吗？很有可能吧。毕竟，这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取得这样大的进步，此前，他也只是在做一件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这种日子很难熬。而他的蛰伏期如此之长，我都不敢再想象了。穿书吧
就像地下河。我们在黑暗中冲荡奔突，撞击着岩石和土壤，使自己更宽广，更湍急。但我们目不能视，我们无法看见自己的样子，也不知晓别人的样子。所以只能永不停歇。
我曾经就是这样的地下河，我知道自己是，但我不知道他也是。
我曾经突破了地面，看见了天地广阔，看见了曾经望洋兴叹的大江大河，也不过如此。现在他也来到了。而我看着他汹涌的来势，慢慢走向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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