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烟散去，关门声传来，甄蕊轻提衣角，顾不上整理长裙，碎步冲向钱坚，扑在怀里，嘤嘤啜泣了起来。
钱坚深吸了一口气，胳膊抱着甄蕊，用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长发轻声道：“蕊儿，乖，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福斋哥哥，你终于来了，我，我，我这是开心。”
“对不起，蕊儿，从今天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这些年欠你的，我一定全部给你补回来。”
甄蕊用手撑着从钱坚怀中坐起来，摘下了面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伸手拿起酒壶为钱坚满上一杯酒，也给自己加上一杯。“福斋哥哥，走进屋子看见是你的时候，我就好开心好开心，那个赵老头还在那一直喋喋不休，我恨不得把他踹走。”此刻的甄蕊像是解开了枷锁，像一只欢快的小精灵，与在二层平台上高冷的样子宛若两人。ωＷＷ.chuanyue1.coΜ
“哈哈哈，蕊儿，你还是这么调皮，这些年受苦了。”钱坚用手缓缓的抚摸着甄蕊的脸，眼神中充满着怜爱。
“福斋哥哥，来喝酒。”甄蕊举起酒杯递了过去，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的呀，自从进了升宝楼，被当成所谓的花魁培养，那日子过的，比我在家还要刻苦呀。”
接过酒杯，钱坚听罢也乐了，喝了一口问：“刻苦是从何说起呀？”
“福斋哥哥还不了解我，我懒呀，除了喜欢弹琴，其他的什么也不想学。”甄蕊拿起一个糕点，开心的吃了起来：“但是进了升宝楼就不是这样了，他们逼着我们又是读书写字，又是绘画跳舞，还要学各种礼仪，可烦了，就连吃什么也管着，就为了保持身材。我看啊，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也没这么管着。”
“那你能忍得了？”钱坚此刻的心情极佳，彷佛回到了当年的时光，忍不住打趣。
“开始是忍不了啊，不过一想，还得等着福斋哥哥呢，我就忍着呗。其实也还好啦，就少吃一些，看书学字的时候多打一些瞌睡。”甄蕊喝了一口酒，有些雀跃：“关键是我聪明呀，悄悄告诉你哟，我偷懒的次数比那三位姐姐都多多了，学的还比她们快，我厉害吧？”
钱坚使劲揉了揉甄蕊的头发，笑着说：“我的蕊儿当然厉害啦，从小，你就是我们几个人中学东西最快的，先生都说蕊儿要是男儿身一定能考取进士。”www.chuanyue1.com
“对了，福斋哥哥，你怎么凑到这么多钱的呀？怎么也得一万两银子吧？”嘴里嚼着糕点，甄蕊有些好奇的看着钱坚。
“一万？蕊儿哪只这么些钱？我告诉你，你是四大花魁中竞价最高的，足足叁万两！”钱坚笑着说。
甄蕊瞬间瞪大了眼睛，嘴里喃喃道：“原来我这么值钱呀，我就说我是最棒的嘛。”恍然间紧紧抓住钱坚胳膊大喊道：“你挖到金矿了？居然这么有钱？”
“来，你先坐好，听我慢慢跟你说。”拉开甄蕊的手，扶着她乖乖的坐好，吸了口气，脸色有些沉重：“那日得知伯父将你送给升宝楼的吴管事后，我就明白终究是受到牵连了，我父亲跟伯父都被流放到北境苦寒之地，我则跟着家里的长工刘叔来了这苏州。刘叔家里亲戚基本都是这运河上的水手，便给我在苏州城外运河边上的罗福庵找了个写字记账的活计，我也算是在这运河上讨生活的人。”
“啊？那多辛苦啊，我在升宝楼也有所听闻，这运河上的水手、码头上的苦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苦活，一年没有几两银子可拿，这些年，福斋哥哥太不容易了。”甄蕊又忍不住抱住了钱坚，眼睛里泪珠滴溜溜打转，又快下来了。
用手刮了下甄蕊的鼻子，接着说：“我不一样，没有那么苦的。因为我会识文断字，也能写点文章，因此我只用安排好日常用度就行，还能靠写字赚点钱。跟着庵里罗教的师父，我还学了些拳脚功夫，加上我性格还不错，所以但凡码头上、船帮里有些纠纷，大家都爱找我去做个公证。一来二去，我在这苏州的各大码头，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有了些人脉。”
甄蕊抬起头，看着钱坚，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狡黠：“哈哈，我明白了，福斋哥哥变成大坏蛋了，在码头上收保护费，所以才发财了。”
听到这话，钱坚呆住了，看了甄蕊一会苦笑着说：“你这小脑袋里想啥呢。我怎么会这么干，那都是我的好兄弟，干这一行，总是被欺负，我把大家聚在一起互相帮衬着。参加这个盛会的钱，是我从别人那预支过来的。”
“预支？”
“是一个徽商，做些茶叶丝绸买卖，他需要我这边帮他用漕船多带一个土货到皇城，这些不是几条船能带的了的。我在苏州这些码头上也认识不少船老大，所以能帮他做成这个事。当然，作为交换，你就得帮我在这沐春花魁盛会上赢得竞价。”
“明白了，明白了。什么土货这么值钱啊？”
“这次算是欠下个大人情了，那些土货肯定值不了叁万两白银的。不过倒不用担心，大不了以后想别的方法来还这个人情。只要能再见到你，就没什么事是不值得的了。”钱坚用手捧着甄蕊的脸，看着眼前这个美人，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压抑多年的情绪如溃堤般奔涌而出，忍不住亲了上去。
客房内情意绵绵，画舫外的运河两岸人声鼎沸。觥筹交错，琴瑟琵琶，音律不绝。此次沐春花魁盛会，升宝楼无疑是最大的赢家，较往年几乎翻了两番，其他三家酒楼也是暗暗吃劲，但也很无奈，谁让赵如新运气好，碰到康熙帝南巡至此。
自才俊阁下来，胤禛便带着亲卫出了升宝楼，回到行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被胤禛喊做老六的亲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漆封密信，恭敬的递给了胤禛：“主子，这是四方现在所能找到的全部资料，您看一下。”
接过密信，胤禛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吩咐道：“老六，你去看看张老师是否就寝，若是没有，还请张老师来我这一叙。“
“嗻。”
打开密信，上面详细记述了徽州周家的资料，良久，一切信息便了然于胸。
“徽商，徽商。”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不一会，亲卫带着一名老者进了屋子。老者身穿素紫麻布长褂，宽额瘦个，眼眶稍陷有黑纹，步伐虚浮，应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痴式人物。
胤禛急忙起身迎了过去，扶住了老者的胳膊：“张老师，您还没休息，快，请坐。”
“殿下，请。”老者也同样右手示意，随着胤禛走到椅旁坐了下去。
“上茶。”胤禛吩咐完，拿起桌上的信，走到老者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殿下，不知深夜找老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老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问道。
胤禛将手中的信递给老者说：“张老师，您看一下，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讨教一下。”
“这，是一家徽商的信息？”老者看着手中的信，有些疑惑：“殿下让我看这个的意思是？”
胤禛缓缓斜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道：“徽州周家，以茶商而起，旋而以两淮制盐为依托，成为这江淮之地巨富之一。这些年也是捐资颇巨，家人亦是多人在朝为官。如今，沿这运河也多有布局，好大的手笔啊。”
“江浙物产丰富，自古盛产富商，殿下何以发出如此感慨？”
“所以想请教老师，这运河之上，有何策能安天下，均分这江浙之富？”胤禛看向老者，郑重的问到。
“天下之税，半数仰仗于此，殿下又谈何分这江浙之富？小民之力，若滔滔江水，奔腾不绝。但若没有两岸之堤，水漫平原，肆虐一方，那便是祸水，无用之水。故而，有堤方有江河，这天下财力亦是如此。斯民有财，自会有财富汇集之路，这富户便是一道闸，也让朝廷得以见天下之财。”老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解了解渴接着说：“因此，殿下之心思不再均分这些巨富，而在于如何富民。小民之力若强，朝廷才有足够之财力，而巨富有穷尽，待到用时，取之即可。殿下常代陛下巡视天下，署理财政，应立此心，要使民有财。”
胤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老师说的有道理，那再请问，漕运积弊，先承明制，后几番改新，仍损耗巨大，此又何解？”
老者抬头看向胤禛，有些意外：“殿下这个问题还真是为难老朽了，老朽只苦读圣贤书，皆是纸面功夫，这漕运体系纷繁复杂，牵扯甚广，我又哪能有良策。圣上之法，已是当下最佳之法。”
胤禛听罢笑道：“哈哈，老师，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老师治世之学，我又不是未曾见过，老师尽管说吧，就当是你我之间戏言。”
老者微微坐正了身子，手指敲了敲桌子缓声道：“近些日子，随圣上南巡，自张家湾沿运河南下，所见颇多。当今漕运，虽以旗丁为主，但运力早难以为继，各地以雇佣水手为主，这也说明这运河沿线数十万水手才是这漕运主力。据我所知，历年漕运损耗巨大，皆因运河上水盗猖獗，各级官府倾轧勒索。破解此因，我有三点看法。一是健全法制，允以雇佣为主，标明例银规章，以安运民之心；二是以漕为帮，各护一段，虽是民亦设常制，利益相合，民，自将主动为之；三是广设水路会馆，拢十数万水上流民，变匪为丁。自古流民不归便为匪患，漕运所用运丁甚巨，两岸流民参与漕运，一是有了固定的去处，自然好管理，另则其有了收入，便会愈发仰仗于此，便不会生事。”
胤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老师之言，正中我心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近来，自扬州至苏州，发现江南漕运之丁已自成一派，似乎出了个罗教。一则寻地建庵，停漕之时庇佑没有收入的运丁，二则广收游民，收徒传教，渐成一股势力。这是个不妙的信号，但也是个机会。”
“殿下所言甚是，这个罗教老朽在前明典籍中就有所闻。自前明开漕运伊始，就自民间传入一教，融佛、道等诸教为一体，传闻创教者姓罗，号称罗祖，此教也就称为罗教。他们主要的成员，就是生活在这运河上的漕丁。明末天下大乱，流民四起，各路农民军肆虐，漕运停滞，罗教也消停了。不想，近来罗教又出现了。这些人，若是安分守己，尚可一用，但就怕别有用心者擅用之啊。”老者倚靠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正是如此，特别是今日，我前往那升宝楼，恰逢沐春花魁盛会，见识了各路豪杰。竞发现这徽商巨富周家，花三万两白银只为了买一个庵堂管事的人情，真真是有趣。”胤禛嘻笑一声，接着说道：“这堂堂周家，有他的盐道，却入这漕运，定是有所求。而且，也一定是这庵堂管事有能力在漕运这一道上有所出力。”
“殿下，你这是有什么主意了？”
胤禛坐起身，端起桌上的茶深喝了一口，笑着说：“老师果然懂我，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无论信的什么教，做的什么活，都是我大清的子民。既然有这样的势力，与其让他人擅用之，倒不如让其为我大清效力。盐茶已有大商垄断，这漕运关乎我大清国运，切不可再有周家这般大户。正如老师所言，宁以民之富。”
“老六，持我名帖，去那周府，就说隔日我登门拜访。”胤禛安排下去，“老师，时辰不早，打扰您休息了。感谢老师解我之忧，您先回去休息吧。”
“殿下，此事最好能跟圣上知会一二。老朽，先告退了。”
“有理！”胤禛搀扶起老者，吩咐亲卫将老者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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