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转眼已是三个月。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就是靠走。
苏忌也渐渐熟悉了这片大山,果真是典型的噶斯特地貌,九分石头一分地,烟瘴之地多贫瘠确实是有些道理的。
狼突侗大多为周氏一族,宗族旺盛。由于地貌限制,也为多开垦些荒地,少数族人分散在各个山坳安家。周志一家离族中不远,隔着一个山头,也算独门独户。穿书吧
自然条件恶劣,自古便与山中猛兽为伴,俚人精悍尚武。
家中若生男娃,自小时父母就为他们准备一块精铁置于床头,待小孩长至五、六岁,便寻人将精铁锻造为柴刀,时时背在后腰。砍柴割草,狩猎斗兽,这把柴刀有若他们的生命。
与汉人“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迥然不同,俚人女子几乎全程参与了所有的生产活动,没有什么“不出闺阁”,相反甚至有些“女劳男逸”的情况。俚人女子勤于耕作,又或是主导家中商贸买卖,在社会活动中与男子有着平等地位。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苏忌自然也听说过冼夫人、阿侬、瓦氏夫人等这些岭南卓越女子之名,都是知名的女首领、女将领。
在他熟悉的那段历史中,中原历代王朝对于岭南的统治,向来都是“从俗而治”,类似于后世的“港人治港”。www.chuanyue1.com
宋、元、明时,岭南土司制度的发展历程中,甚至规定土官若是病故,由子侄兄弟继承,如果没有子侄兄弟,就由妻子继承。若子侄兄弟与妻子均已不在,则由女婿又或已出嫁的女儿继承。
真正回到了这个时代,苏忌深切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民风。
周氏族中设有学堂,这些年又来了一位汉人先生,周一每日都会去到族中听课。
学无止境永远都是至理名言,尽管周一已经快满十七岁,但在这知识贫瘠的时代,只要有条件,谁不愿意多学一些呢?
周一去学堂时,时常带上家中那条名叫“阿狗”的大黄狗。周一去学堂,阿狗去找其他狗打架或是求偶,几乎都是负伤而归,养上几日又跟着出去再打一架,完全是条“精神老狗”。
苏忌日常跟着周志上山,或是采药,或是砍柴,或是挑着水去灌竹鼠洞打打野味。回家之后,苏忌或是上房修葺,或是帮忙在菜地打桩筑篱,或是牵着黄牛出去山脚觅食。
在周家看来,这苏忌似乎就成了从天而降的一个长工,虽然吃得多,但活干得确实不赖。
尽管与周志、侬氏言语不通,但一段时间下来,打打手势也就习惯了,周一平时也会教苏忌说说方言。一段时间下来,苏忌却也学会了个大概,日常沟通无碍。
闲时,苏忌会跟周一去到族中。学堂的汉人先生是个五旬开外的精瘦老头,姓薛。薛先生那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听得苏忌那叫一个昏昏欲睡。
薛先生曾在州府之中做过幕僚,义兵攻城夺地,不得已弃官逃亡至此,对于外边的时局知之甚多,与同是汉人的苏忌在聊及时局的时候,却也说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
除了有些迂腐,苏忌还是挺喜欢这老头的。
最让苏忌欢喜的,是族中几个二十出头的精壮小伙。
那日苏忌听课听得烦闷,偷偷溜了出来,做几个俯卧撑,打一套军体拳,正感酣畅淋漓,听得后边有人鼓掌。
“汉人苏兄弟,你这拳法打得好!我叫周龙,这是我兄弟周虎、周豹。”后边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苏忌早从周一那里听过这几人的名字,乃是族中最为彪悍能干的小伙子,当即笑脸相迎。
周龙浓眉大耳,面容冷峻,或是常年与猛兽搏杀,眼神之中有股杀伐之气,望着苏忌笑道:“苏兄弟这套拳法我未曾见过,舒展大方而又刚劲有力。”
“嘿,这叫军体拳,我也是闲着无事活动活动。”
“苏兄弟,你这拳法与我等习练的不同,似乎......太过光明正大。”周虎冲着苏忌抱了抱拳,笑道:“我们学拳,少有大开大阖,以近身短打为主,上嘴咬也是有的。”
苏忌闻言,脑海中灵光闪过。以往所习武术,格斗术、泰拳、跆拳道、巴西柔术等等均有涉猎,但毕竟时代不同,他所学的一些招式已失去了武术作为“杀人技”的精神内涵。但是在这个时代,他或许真能学到更多的杀招,当即虚心请教。
周一是女孩子,往日自也不会与苏忌在拳脚这方面有过交流,而周龙三兄弟却不一样,自小与族中长辈习武,又常于深山老林中与猛兽格斗,以生命为代价所换来的实战经验自是丰富,当即与苏忌大谈特谈,上手比划。
周龙三兄弟所讲演的,似乎有着古壮拳的影子,有些招式苏忌曾经见识过,而更多没见过的杀招苏忌却是听得心驰神往。肘击、膝击、关节技、插眼、撩阴,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才叫杀人技啊!”苏忌暗叹。
几个年轻人找到共同话题,接着更是约好时间见面。周一上课,阿狗放飞自我,苏忌几人在学堂后的空地切磋武艺,交流心得。
苏忌在周龙三兄弟那里学着古拳,自己也是丝毫不藏私,将格斗术、巴西柔术、摔跤术等内中精华尽数教予弟兄几个。苏忌笑众人出招阴险毒辣,众人也笑苏忌出招机关算尽,讲到妙处竟是光着膀子相互较量了一番。
拳法讲完,众人又交流起了兵刃,单刀、双刀、长槊......拿着锄头杆子就是一顿乱舞,这段时日下来,四人都是鼻青脸肿,各有所获。
讲起强身健体之法,苏忌将一些在部队时的经验说与众人听,众人极为受用,性情直爽的周豹二话不说,跑回家中扛了几瓮药酒赠予苏忌,看着瓮中那些花花绿绿的毒虫、猛兽骸骨,苏忌在欣然笑纳之时,不免也是头皮发麻。
这日与周一在崎岖的山路上往家赶,周一脚腕上银铃叮当作响,嘴中不停温习念叨今日学回来的诗词。苏忌笑问:“周一,你说这薛老头讲的课好么?”
“当然啦,薛先生说他教的是圣人之言,我之前都没有听过。你啊,要尊师,怎么能称薛先生为薛老头呢?”
“嘿,薛老......薛先生这教的不对。”
“别瞎说,你整日与族兄他们舞枪弄棒,居然还敢说先生。”
“哈,我不用听都知道薛老头教什么,定是忠孝仁义之类的,哪还有什么?”
“切,定是趴窗根偷听。”
“你还别说,我会的比薛老头多,你想听哪些,我讲给你听。”
停下脚步,周一回过头,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将苏忌瞄了一遍,又走过来绕着苏忌转了一圈,直看得苏忌毛骨悚然。
“我说,你今天该不会被族兄拿锄头打到脑袋了吧?”周一不屑地朝他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看阿狗天天被揍,都还没有乱叫。”
苏忌有些无奈,他知道的当然比薛老头的多得多,他甚至想告诉周一,说他是这个时代见识最多,学问最广的经世大家或许都不为过,他还想说他能从数千米的高空带着阿狗这样的小伙伴跳伞呢。
不过这些又有啥用,要真说出来,估计晚上周志就得给他灌些药酒,或是找个师公来给他做法驱邪了。
“你说,上至三皇五帝,下至东汉末年,你想听哪些?三国以后的不算啊,确实不太熟,说得不好便显得我没有本事了。”
苏忌嘻嘻笑着,这当然得提前说清楚。虽然从薛老头那里听来许多,但终究还是对三国之后的这几百年很有陌生感。没等他笑完,眼前少女冲着他的脑瓜就是一个暴栗:“走啦,我回去还得给阿爹做事呢,你这人今天真是被打傻了。”
悦耳的银铃声在山路上再次响起,望着前边一路狂奔消失在山坳的阿狗,望着眼前这欢快轻盈的倩影,苏忌突然有些恍惚。
在没有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那段短暂人生,他记得与前桌女同学拌嘴,或是开着玩笑然后被锤的那些场景,那是他关于青春有过的美好回忆。
从军入伍之后,与那些同学联系渐少,到了进入特种作战连队、参与各类秘密行动之后,他几乎就成了人间蒸发的存在。有时候想想,也不知当年锤过他的那个女孩子嫁人了没有。
哈哈,被锤的感觉挺好,要是周一回过头再给自己脑瓜来一记暴栗,估计还会更好。
吃罢晚饭,苏忌在干栏的平台上与周志一家闲聊,瞥了一眼在一旁悠闲晃着双腿的周一,忍不住向周志问道:“志叔,你听过武王伐纣,姜子牙封神的故事么?”心中暗自盘算,小样你不想听,我拉你阿爹听,惊呆你。
周志听着他蹩脚的方言,冲着苏忌憨厚一笑:“是你们汉人的故事吧,姜子牙我知道,封神是什么?”
“呃......封神嘛,当然是三霄娘娘啊,财神啊,雷神啊这些。”
“噢......不懂,我们是信布洛陀的,布洛陀是我们的创世祖公。”
苏忌生无可恋,这志叔怎就这么不会聊天呢,你说你想听不就行了么。
“那,你听过孟获、祝融夫人的故事么?”
“什么夫人?”
“孟获的妻子啊,祝融夫人。”
“没有啊,没听过孟大王的夫人叫祝融夫人啊。”
“......”
苏忌这才想起,都是罗贯中惹的祸,虚构了个祝融夫人出来。现在好啦,在这些孟氏治下的子民面前说这个,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那七擒七......火烧藤甲......”苏忌话到一半,方才想起这些怎么说都是孟获被诸葛亮压制的故事。在这岭南说这些,估计他会被周志按在地上当场暴打一顿,砸场子的吧?
“要不,要不......”
“嘿,瞎编乱造。”看着陷入沉默,似乎还在构思题材的苏忌,周一坐直身子,理了理裙褶,双手托着下巴望过来笑眯眯说道:“谁让阿爹不念书的,不过我听薛先生说了一些汉人的故事,也想听听,会说你就说吧。”
“嗯嗯,说来听听,姜子牙那个什么神。”周志为人憨厚,实诚之中却也不乏变通,似乎察觉气氛有些尴尬,忙不迭跟着圆场。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苏忌舒了口气,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开始从女娲开天说了起来。只是,他这封神故事讲得却是艰难不已。
“噢,原来你们把布洛陀叫做女娲......”
“啊?女娲为什么是女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是什么意思......”
......
周一少女心性,又因为接触了汉家知识,对苏忌的故事兴致颇高。
接下来数日,山路上的少女与狗听着故事,倒也走得不那么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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