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呼叫空港 > Chapter 9 呵,我女人不穿裙子
  Chapter9

  呵,我女人不穿裙子

  两人怎么看都不像砸重金包场来正经约会的人,弄得餐厅员工措手不及,以为事先订好的位子出了差错。

  周清野能听到螺旋桨的声音。

  在水泥房坍塌的一瞬,他大力推开许心宜。被洪流泥沙逐渐埋下去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遥远的、亲切又嘈杂的螺旋桨声音,不知是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高兴的是,如果他能活下来,也许是昏迷不醒地被抬上直升机,那么他就不用面对自己的恐惧了。

  难过的是,如果这一回他赌输了,阎王要了他的命,那么他还没有和沈岐郑重地说一句再见,还没来得及同许多人告别。一直到这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他也有许多人需要告别。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热烈,想对它致以崇高的敬意,但已经太晚。

  他的身体被洪流侵犯,污浊涌入鼻喉,无力的窒息感将他踩压,令他挤入千千万万的蜉蝣大军,微小生物生命易折,根本不值一提。他匍匐于黑暗间奋力挣扎,想抓住一切可掌控之物,但流水穿指而过,握得越紧,流失越快,最终他一无所有,只剩下漫无止境的混沌……穿书吧

  我越是逃离

  却越是靠近你

  我越是背过脸

  却越是看见你

  我是一座孤岛

  处在相思之水里

  四面八方

  隔绝我通向你

  一千零一面镜子

  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

  我在你结束

  ……

  混沌中,沈岐的声音忽远忽近。

  忽然有一刻,她在空旷有回音的地方高声喊:“大峰,现在救援58交给你掌控,有没有问题?”

  “大峰!我再重复一遍,有没有问题!”

  “心宜,听我的!他还在下面,扒出来!”

  “心宜,你相信我吗?我……我能肯定他就在下面,一定还活着……心宜,我们试试吧,试试好吗?”

  哽咽、疾呼、整个世界大雨倾盆,呼啸声涌到耳边,近了又远,远了又近,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洪流,贯穿他的身体。

  “周清野,我来了……”

  如果没有听错,他应该是听见沈岐哭了,那样英勇无畏的女人啊,因为他哭了,周清野你确实不能死,死了也太亏了!于是他撇开泥沙往上挤,挤出拇指盖大小的间隙,便犹如看到江河般浩瀚的希望,高举手臂,恨不能摇旗呐喊。

  这一刻,他是蜉蝣,又不是蜉蝣。他强于世间一切渺小生灵,高于瞬息万变的暴雨惊雷,他若是那神,连阎王也得为他祭神坛。

  而他即是那神,死亡终成生门。

  沈岐后来回忆起那一幕,也不知是被谁感动,泪水总不由自主在眼眶里打转。将周清野挖出泥潭时,他身上多处骨折,整个人奄奄一息,连眼睛也睁不开,只是依靠某种求生欲望攀住她的肩头,手腕断骨别住她后颈,怎么也不肯松手。

  她急于将他救上直升机,他却接连嘘了几声,像是有话要说,于是她弯下腰向他靠近,他附在她耳畔,张不开嘴,却还是极力地嗯哼,用含糊不清的音腔笑道:“沈岐,你来救我啦?”

  “嗯,我来救你了。”

  他依稀还是笑,滚烫的唇碰到她耳垂,呼着热气:“救我一辈子吗?”

  沈岐哽咽:“……嗯。”

  “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她刚想摇头,却有湿润滴穿耳廓,一路烧灼至心腑。“对不起,我只是突然很想你。”

  沈岐眼眶一热,有人晃动她肩膀,思绪被强行拉回到现实中。

  临时安置点的紧急救护棚里,她坐在周清野病床前。医护人员为他清洗了身体,换了一套当地村民的衣服和长裤。在处理伤势时,医生说他左手多处骨折,小腿骨断裂,身上多处均有严重擦伤,但脖子和掌心的伤口感染最为严重,已经发炎导致并发症,所以他才会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沈岐连忙追问该怎么办,医生望了眼病床上的周清野,叹了口气:“今晚尤其重要,如果到明天早上还不退烧,就必须送去县医院了。”

  “他……”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要看病人的意志。如果他意志够坚定,能挺过今晚退了烧,基本问题就不大了,后面就只是需要安心休养。”

  沈岐点点头,她不知道脖子和掌心的两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但可以确定已经有两三天了,应该是在来安东之前就已经受伤了。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况,但应该非常难受,所以他才会在带着伤的情况下还不顾一切地来到抗洪前线吧?

  安置点条件简陋,想要退烧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人工降温。沈岐一整夜没睡,时不时地拧一条毛巾敷在周清野头上,见他踢被子就赶紧盖好,为防他再踢,弯腰蹲床边掖住被角等他不再动弹了才会松手,但周清野一直辗转反侧,睡得不好。

  他好像在做噩梦,眉心攒聚,手张开又握紧,白色床单被他揉成一团,忽然一个颤身,像是被人追赶一般,手在半空胡乱挥舞了一阵,沈岐连忙握住他,他反手一拧,与她十指交缠。得到踏实感,他才逐渐恢复平静,可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衣服一次次湿透,再一次次蒸干,及至清晨周清野的体温才稍微降低,脸上长出的大片红疹也有所缓和,开始结痂脱皮。

  灾区还有救援任务,沈岐不能久留,将周清野拜托给医护人员便匆忙离开,直到两天后,大部分灾民都已得到转移和妥善的安置,她才回到救护棚,却被告知周清野在她离开后不久就紧急送往县医院了。

  为防她担心,秦荣将此事瞒了下来,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实情。事实上周清野因为药物过敏经过一次抢救,在送往县医院的路上差点没命,当时医生已经下达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已做好了被问责的准备,但没想到周清野的生命力非常顽强,硬是挺了过来。

  药服用之后,他的情况就逐渐稳定了。今早得到最新消息,周清野已经退烧转醒,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条命算是彻底救回来了。中午秦荣去医院探望周清野,当时他还未缓过劲儿来,只是看了看秦荣便又睡着了。

  秦荣在电话里和沈岐说了约有半小时,再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阿岐,周总和你……”

  秦荣话音一转,又问:“你是不是喜欢周清野?”

  沈岐没有回答,找了个借口匆忙挂断电话。一路紧赶慢赶,但到达县医院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猜测周清野应该已经睡了,沈岐没有进门,在走廊坐了一夜,期间只打了个小盹。

  这一阵子不分昼夜地连轴转,其实身体的疲惫已经到达极限,但不知为何,她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一闭上眼就会有许多画面往外跳,跳来跳去,始终不得停歇,这样反倒更累,索性就睁着眼睛望天花板不睡了。

  可这样也有一个坏处,无聊的时候思绪自由发散,想着想着又回到了画面的原点,回到狂风暴雨的那一天……

  直到病房传来一阵声响,沈岐才回过神来,连忙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周清野因为做噩梦将柜子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这几天县医院里灾民很多,周清野住的是十二人病房,动静吵到其他病人,已经有人不满开始嚷嚷。沈岐赶紧抓住他的手,周清野顺势在她手背挠了一下,留下几道印子。

  很快,周清野也醒了过来。

  天将亮未亮,有种黑夜刚刚来临的感觉,蒙着雾色的淡淡天光徘徊于地平线,始终扎不出头。任由雨水冲刷十天半月的城市到处都布满了霉菌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凌乱而刺鼻,令人想不清醒也难。

  周清野蠕动眼皮,缓慢地看清眼前的人。他嗓子闷堵,第一次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又尝试了好几次,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生硬的字眼。

  “沈岐啊,你赢了。”

  泪水忽然涌上眼穴,沈岐强忍住,注视着他说:“周清野,是你赢了。”

  他翘起嘴唇。

  周清野烧了几天,浑身都是汗,躺在床上扭来扭去,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时间还早,沈岐不方便叫护士来替他换衣服,便同他说等一等,周清野不肯,非要现在就换。沈岐无可奈何,托住他的脑袋扶他起身,将枕头掖在他后腰,从抽屉里翻出病号服,随后拉上病床与病床之间的帘子。

  周清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表情里透着舒坦,身上有多疼都不在意了。

  他伸长脖子,头一抬,示意沈岐给他解扣子。沈岐默不作声地解开喉结往下两颗纽扣,中间两颗早就被他在睡梦中扯开来了。沈岐低头,将被子往下压,钻到他胸膛解最下面三颗纽扣。

  周清野不停地动来动去,沈岐跟着他的动作左摆右晃,意识到他是故意捣乱,她抬起头佯怒道:“我走了?”

  “别嘛,我就是痒。”周清野眼角一耷,十足委屈。

  沈岐问:“哪里痒?”

  “后面。”

  沈岐耐着性子将纽扣解完,从床下抽出脸盆和毛巾,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等下,我去打水。”随后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去。

  一直到水房,她的脚步才逐渐放慢。由于时间还早,水房空无一人。沈岐放下脸盆,搓了搓毛巾,似乎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也不知周清野是怎么忍受的。

  想到刚刚,伴随着纽扣一粒粒蹦开,蓝白色相称的上衣里若隐若现的古铜色皮肤,掩映在没有一丝赘肉的肌肉群中,形成某种漂亮且具备攻击力的和谐,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中乍现一丝男性荷尔蒙的魅力。

  她的心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沈岐将水龙头开到最大,背靠墙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地闭上眼睛,再睁开。

  等她回到病房,周清野在打电话,可以听出来是在讲公司里的事。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仰脸问她:“你怎么去这么久?”

  沈岐还没回答,他又对电话说:“我不是和你说,你继续汇报你的。”

  “水没烧开,我等了一会儿。”

  周清野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眼尾一挑,漾着笑:“哦,那你快点,我好难受,衣服快黏在身上了。”末了,不客气地冲她眨眨眼,“沈岐啊,谢谢你啦。”

  沈岐:“要不……等你打完电话?”

  “不要紧的,反正天塌下来也不过就是破产,命都捡回来了钱还算什么?”

  电话另一头的某位经理:“周总,托您的洪福,本季度业绩比上个季度稳步提升了1.3个点,您一分钟前提到的‘如果业绩不达标就让我滚蛋’的建议,我就不接纳了,以上,所有相关报表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我就不打扰您谈情说爱了,周总,祝您早日健康。”

  “……哦,好的,我真为有你这样贴心的下属而感到自豪。”

  周清野扔掉手机,左手打着石膏不方便动弹,他就将右臂一展,示意沈岐来脱衣服。沈岐有些羞赧,尽量目不斜视,帮他把上半身的病号服脱下来,用毛巾蘸了热水帮他擦身体。

  后背和手臂都还好些,替他擦前面时,沈岐一靠近他,就能看到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好像能跟上他呼吸的节拍,越紧张就越慌乱,越慌乱就越发觉得他目光滚烫放肆,手也不规矩。

  在周清野悄悄地环住她的腰身时,沈岐将毛巾扔在他脸上,直接说:“自己擦吧。”

  周清野认,嘟囔道:“真凶,对病人还这么残暴。”

  沈岐没搭理他,走到床尾整理被子。周清野慢吞吞地擦好胸口,把毛巾递给她:“还有脸。”

  沈岐把毛巾拧了一遍,替他细致地擦了擦脸,从他身前离开时周清野忽然发难,右臂一搭搂住她的脑袋,往她嘴唇上啄了一下。

  “沈岐,想亲你,可以吗?”

  沈岐抵住他胸口,还没来得及拒绝,周清野又啄了她一下,随后很克制地含住她的上唇、下唇,轻轻碾压,又吻了吻她的唇角,没有深入。

  他身上的汗腥气都没了,只有一丝丝不知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味道,从皮肤里散发出来。

  吻完他没有松手,依旧搭着她的后脖子,沈岐上半身的重心都靠一双压在墙壁上的手撑着,从高处看他。离得很近,呼吸交接在一起,她又看到他内眼皮的小泪痣,非常柔软的样子。

  “喜欢吗?”周清野问。

  沈岐垂下眼:“以后再这样我就揍你了。”

  “哦,那揍一拳亲一下,好不好?”

  “你……”

  “把我揍成猪头我就可以亲你很多下了,就怕到时候你会下不去嘴,所以别打脸,嗯?让我保持英俊的样子,你最起码可以享受一些。”

  “闭嘴。”

  “沈岐啊。”

  “……”

  “我好喜欢你。”

  沈岐脸火烧似的,想推开他又怕伤着他,还没使力气他就装模作样地叫唤起来,惹得隔壁病床的大婶好奇地探进头来,结果一看他们两人这姿势,大婶赶紧退了出去。

  “哎哟喂不好意思,小媳妇给你先生换衣服呢!”

  沈岐赶紧远离病床,周清野笑得颤起来:“嗯,是啊,我媳妇儿容易害羞,非要给我遮帘子。”

  “一看就是好姑娘,小伙子你有福气啊。”

  “嗯,我也觉得,特别福大命大。”

  沈岐默不作声,把干净的病号服抖开来,见周清野还支在床头笑得一脸陶醉,她手一扬,衣服直接罩他头上去了。趁他张牙舞爪扯衣服时,沈岐笑了一下,露出小虎牙。

  她上午休息,便留在医院多陪了周清野一会儿。

  周清野仗着自己在生病就蹬鼻子上脸,死抓住沈岐的手不放,一会儿这边摸摸,一会儿那边蹭蹭,沈岐被弄得如坐针毡,正打算找个借口先走时,周清野忽然神色一敛,问:“白花镇的情况怎么样了?”

  “失踪的人陆续找到,但都已经遇难了。”

  周清野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惊讶,又问道:“那位老先生呢?”

  沈岐摇摇头:“救下当晚就去世了,但是……他是在子女的陪伴下走的,还算安详。”

  “哦。”

  周清野有点遗憾、失落。

  沈岐不由得想,当时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当真是完全出于对飞行的恐惧吗?她始终坚信,这个世上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心中有大爱的人,另外一种则是没有退路的人。

  很显然,周清野并不属于前者,他完全没理由对素不相识的老大爷充满这样无私奉献的大爱,不管是不是出于人道主义,都不是必须要做的事。依照他的性子,但凡他有一件活着还未完成的事,都会有活下来的欲望,可那一刻他似乎并没有。

  所以,他是没有退路了吗?

  沈岐心中有一些猜测,但不确定。周清野察觉到她有话想说,手指戳她的脸:“你是不是习惯了有心事都憋在心里,这么憋着不难受吗?沈岐啊,你有尝试过一次毫不保留地向另外一个人诉说你的心事吗?”

  沈岐摇摇头:“我没有。”

  “我猜到了。”

  “你有过吗?”

  周清野笑了笑,跟着摇头。沈岐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给你一次机会,换个套我心事的开场白,这个太烂了。”周清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嘴唇湿润了些,气色也好看了些。

  他安静地等待沈岐第二次发问,有点好奇从她那张嘴里能吐出什么有艺术气息的开场白,可惜他对她寄予过高的期望了,沈岐的发问可以说是单刀直入,一下子正中肺腑。

  “你昏迷的时候做噩梦了,一直喊‘徐舒’,她是?”

  周清野不无不可地笑了起来,说道:“是我妈。”

  “你想谈谈她吗?”

  “沈岐啊,你真的不太会聊天,但我可以和你讲讲。”

  周清野望了望窗外,情绪平淡,提起也不觉得有多难,故而笑得很温和:“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会买许多飞机模型给里恩,会牵着里恩的手送他上下学,会做各种卡通造型的蛋糕给里恩……你懂我的意思了吗?她对里恩很温柔。她不是偏爱里恩,她只是不爱我。”

  “抱歉,我不知道。”

  周清野说:“不用道歉,这对我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伤害了。”

  “她……为什么会伤你?”

  沈岐认真地思考过措辞,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伤”而不是“杀”,虽然在脖子这种地方一般都是致命伤了。她的委婉让周清野想笑,忍不住探身捏捏她的脸。

  “徐舒不太喜欢我,或者换个说法,她应该是恨不得我死,但她又必须仰赖我,她一个残疾人已经没有能力替老周和里恩报仇了,只有我行。并且,她还是需要通过折磨我来换取她活下去的希望,怎么说呢?我和徐舒是彼此需要。”

  沈岐从没想过周清野和他母亲之间会是这样的情况,以前听秦荣偶然提过一次,只说他很有孝心,郊区医院包层病房,不止是费用惊人,更需要亲力亲为的呵护,这么多年他对自己患有精神病的母亲可谓是不离不弃。

  从江石玉口中,她也能够确定周清野很爱他的母亲,可如今看来,事实真相和表象之间仍隔得很远,连江石玉也不知道其中内情。

  管中窥豹,只当他所承受的不过是一场空难,但又岂止是一场空难?以为他承受的是家破人亡,但又岂止是家破人亡?

  简简单单的话,彼此需要,就构成对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那么如果不再被需要了呢?

  “有时候我不知道我是活在里恩的阴影里,还是活在徐舒的阴影里,又或是家庭的阴影里,亲情的阴影里……这么多年,我奋力追逐的究竟是什么?我以为我是在等一个真相,可等我终于找到林申,却发现他远不是真相的全部。我以为我是在等徐舒康复,可等来等去却发现她早已康复,只是在装疯卖傻逗着我玩。我以为我是在等一段亲情,可我却等来了对亲情、对家的释然。我以为我是在等一个结果,可每一个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我终于明白,原来这十几年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阴影里。

  “沈岐啊,人活在世上就是这样,一面受着苦,一面寻着幸福。苦没有尽头,幸福却在一天天损耗,越过越回头,慢慢地我们就会习惯,对当世少抱有一丝希望,少一些期待,然后逐渐变得独立、自我和麻木,最终我们会失去纯粹的友情、亲情和爱情,变得像刚出生的孩童那般一无所有,干干净净,但唯有到那时我们才精神饱满,无懈可击,因为当安全感是自己给自己时,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能伤得了我们的利器、情感包括人……可到那时,我们就剩下两个结果,一是伴随着孩童的成长陷入新一轮的恶性循环中,二是变作真正的麻木。

  “而我就是在这样的死循环里。每当我倍感绝望,一无所有之际,我都会努力抓住什么,哪怕抓住的东西粗鄙又丑陋,充满利益和私心,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还是会牢牢抓住,所以我寻求真相,配合徐舒演戏,对早已分崩离析的家仍有期待,也不接受当下这个结果……我渴望最终一切都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徐舒会接纳我,像爱里恩一样爱我,我们能组成一个新的家庭,逐渐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会获得真正出于爱、关怀,人性之初般纯粹的情感,对此始终怀抱一丝渺茫的期待,深陷在苦难的死循环里,但那又怎样?至少在这个死循环里,我时常感受到幸福。

  “哪怕是虚假的,自我营造的幸福。只要我想,我就能给自己,我可以大声地告诉我自己:小野你很好,你看那些朝九晚五拥挤在繁华都市为了生存精打细算的人,他们一点也不幸福!你比他们拥有更多的自知、创造力和情感的源泉,你一点也没有麻木。

  “是,我不想有一天变得麻木,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装疯卖傻,甚至自导自演,只要能让我感到幸福。沈岐,你会觉得我可怕吗?

  “也许我将永生走不出自己的阴影,但我终会变得快乐。

  “我有很多很多的爱和渴望,你会恐惧我的爱吗?”

  ……

  “不,你不可怕。

  “虽然我并不能与你感同身受,但我同样清楚生存的意义。苦难和幸福其实是一样东西,区别只在于如何看待,所以阴影也是光明,困惑也是自知,痛苦也是快乐。精神的富足才是永恒的富足,所以只要你认为自己是真的快乐,真的幸福,那你就是快乐幸福的。

  “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的方式是怎样的,也许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但我觉得你已经尽力了,你很爱很爱你的母亲,很爱很爱你的家庭。而我也相信,你还是会继续爱她。

  “我从没见过这样爱,但如果我敢,我一定不会恐惧。”

  周清野,如果我敢,可以说我从没输过。

  只要我敢。

  安东的灾情得到有效控制后,飞行队组返回基地,沈岐没有同行。

  周清野要在轮椅上坐至少一个月,沈岐送他乘坐高铁,返程途中他们一起去了军事博物馆。

  在那里,他们看到一个“邱光华烈士飞行服胸章”的展品。

  沈岐向周清野介绍了这个人,1988年5月27日,陆航试训基地2团邱光华机组驾驶一架黑鹰直升机执行运输任务,在飞越林芝墨脱间海拔4200米的多雄拉山口时,由于气象原因撞毁在低于山口100米的缓坡上,机上人员全部生还。

  20年后的2008年5月31日,在汶川特大地震抗震救灾中,邱光华机组驾驶一架米-171运输直升机,在汶川县映秀镇附近因局部气候变化,突遇低云大雾和强气流,于14时56分失事,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在死亡面前,过去的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回去后恰好赶上国产第一架C919大型客机试飞,沈岐和周清野又跟着一群飞友去附近机场拍照,顶着烈日在越野车顶上等了三小时,被晒得满头大汗,终于抓拍到一组C919雄姿勃勃地滑行、起飞、升空的照片。

  从医院那次对话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顺应着某种自然而然的规律,发展成熟悉和亲密自由切换的状态。他们不再被“安全感”这样摇摆不定的东西所左右,互相试探情意和底线,而是接受彼此在生命里真实的存在,熟知对方的喜好,也知怎样才是真正的快乐。

  他们聊航空器,从直升机到飞机,从气球到飞艇,从空军到民用航空飞行员无所不谈,沈岐也是第一次发现周清野正经起来还是个很健谈的人,当然他正经的时间总不太长,但她又似乎习惯了他偶尔戏精上身的不着调,带着一丝丝娇憨的傻气。

  后来,应该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在许心宜向她申讨周清野那身坏脾气都是她给惯出来的时候,沈岐竟然说了一句她这辈子最无耻的话。

  嗯,很可爱。

  而在这一天,在可以称得上是刚刚开始的一个蝉音阵阵、阳光烂漫的盛夏,在沈岐和周清野去健身房运动完回家的路上,他们偶遇了沈扬,然后,连日以来屈指可数的幸福就这样变成了泡影。

  或者说并不是偶然。

  从离飞行公寓不远处的小菜场出来,沈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好几样东西,打算去慰劳马上要教员考试借口看书已经连续大半个月没有回家的沈岐,结果一抬头便看见沈岐从马路对面的车中走下来,快速穿过马路来到菜场旁边的便利店,买了包烟又回到车边。

  紧接着,副驾驶的车门被推开,周清野臂弯下支着一根细拐,看样子走路仍有不方便。沈岐向他搭了把手,他索性扔掉细拐,重心全倚在她身上。忽然他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沈岐瞬间僵住,周清野兀自笑了,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在掌心里。

  沈岐为他点了支烟,他半倚车门,两个人一高一低地站着,举止亲密。忽然,周清野抬起眼,视线从人群中穿过,落在马路对面的沈扬身上。

  抽烟的手一顿,沈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撇开了他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没有回飞行公寓,周清野打车把沈扬母女送回了家。沈扬没有客气留他,周清野只得先告辞离开。

  回到家关上门,就听见沈扬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愤怒。

  “你在和他谈恋爱吗?”

  沈岐舔了舔唇,还没说话就被沈扬抢白道:“秦荣说你最近很忙,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准备教员试,没想到你却在忙着谈情说爱,这是你现在应该想的事吗?”

  “妈,其实我也想找个机会和你说,教员考试我不……”

  “沈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和我说你的打算,距离教员考试只剩半个月了。秦荣为了帮你争取到这个资格顶了多大的压力,你难道不清楚?我劝你不要被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

  沈扬把蔬菜水果都放进冰箱,末了粗暴地关上冰箱门,在进屋之前驻留了一瞬,和沈岐目光相接,流露出疲惫。“我听说这一次去抗洪,有其他组织的直升机失事了,你知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有多紧张、多害怕吗?那几晚我根本不敢合上眼,整天抱着手机,做什么事都不敢放下,听到一点声响就立刻拿起手机。想收到消息,又怕收到消息,一直到你发来报平安的短信我才松一口气,但我生怕又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担心得夜不能寐。”

  “妈……”

  “这些年,但凡你在外面出动任务,我就没有过一次心是踏实的。”

  沈岐看到沈扬鬓发间的一抹白,心也软下来,叹了口气:“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我……”

  “沈岐,有生之年我不想在新闻里看到你出事,否则连同救助组织在内的所有飞行员、救生员、地勤和你秦叔,我都无法原谅,包括你。”

  说完,沈扬甩上门。

  沈岐被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浑身颤了一下,扶着椅子坐下。

  这是沈扬一直以来的坚持,只不过近两年由于她任职飞行队的搜救队长又要去香港学习,距离教员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沈扬没有逼得太紧,偶尔提起也只是表明态度,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可自打她从香港回来后,沈扬就态度坚决,越逼越紧,好像已经迫不及待要帮她安排好以后的生活。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便沈扬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她好,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和沈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但是沈扬一直没有出房门。

  沈岐了解沈扬,这个时候她不会愿意和她多说半个字,沈扬一直都是这么固执的人。等到晚上仍旧没见沈扬出门,沈岐便熬了粥,炒了一碟小菜搁在桌上,没有在家里吃饭。

  楼道里黑黢黢的,感应灯不知何时又坏了,沈岐刚准备掏出手机开电筒,就听见“嘎达”一声,微弱的光从转角发散出来。

  她走到转角,看到周清野靠墙坐着,自顾自玩着打火机。

  “你……还没走?”

  周清野抬手:“腿麻了,扶我。”

  沈岐做贼似的往回看了一眼,见楼上的门严严实实,这才搭手把他拉起来,随即又避嫌似的撇开。周清野笑了一下,从脚底把细拐抽出来,阴阳怪气道:“古语说女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还真是不假,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这么高的楼我是不是得爬下去了?”

  沈岐没应声,周清野哼哼道:“真是难为你这人民公仆了,一点公德心都没有,还要坚持在一线,装得可累吧?”

  “……你有病。”

  周清野乐了:“我可不是有病嘛。”

  沈岐不再理会他,大步向前走,头也没有回一下。周清野艰难又缓慢地从楼道里出来时,沈岐连影子都没了,他啧了声,支着下巴望了望天。

  把她惹生气了也是件挺稀罕的事,估计得有一阵不会搭理他了。周清野撇撇嘴,颇为惆怅地吁了口气,也就半个月,勉强半个月不想她吧。

  转过头,他又看向身后的老式弄堂,低低窄窄,泛着潮湿。月光兜了一地,还不及窗间一盏灯亮。

  他有多羡慕沈岐,就有多理解沈扬。有多理解沈扬,就有多知沈岐的为难。这样的难题他不曾遇见过,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懂,因为这样奋力挣扎的岁月里,亲情是他全部的渴望,梦想是他全部的可望而不可即。

  周清野从没觉得半个月这么漫长过。

  从医院拆了石膏出来,他一分钟也没有再等,马不停蹄地赶到飞行队,正赶上多部门联合举行航班迫降海面的演习。

  小三江海域,模拟民用航空器遇险迫降海面,为了营救机上旅客,海事巡逻艇、海上救助船、救助直升机等协同配合,要在有限时间内高效地完成“抛救生筏,放救助艇、转移乘客、喷水降温、打捞黑匣子等”多个操作。

  周清野来得巧,被赶鸭子上架添了个嘉宾的名头,与秦荣一道去参观演习。

  两架救助直升机分别在不同方位对旅客进行救助,分散阻力,默契配合,仅在短短五分钟内就救上了十多名青年旅客。老弱妇孺则做其他方式的疏散,从应急逃生门撤离至机翼上,海事巡逻艇释放救助工作艇,消防船进行喷水迫降作业。

  随后,将旅客送往就近安置点。

  海上救助船的船长和秦荣是老朋友,演习中飞行队表演不俗,老朋友自然是一顿毫不吝啬的夸奖,直将两架直升机的机长沈岐和方知有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周清野全程保持一种充满距离感的礼貌微笑,时不时地附和两句,也只是夸沈岐,诋毁方知有。

  说到后面,船长也察觉到周清野对方知有的敌意,在秦荣的眼神暗示下赶紧闭了嘴。只是苦了秦荣,备受周清野全身上下无形的压力和低气压,却只能忍着。

  好不容易回到飞行队,秦荣借口有工作要处理,着急离开,周清野却没能让他如愿,将秦荣拦住,问道:“她考试结果出来了吗?”

  “啊?”

  “沈岐。”

  秦荣反应过来,提到沈岐他神色松缓,隐约还有股骄傲:“前两天刚考完理论和综合飞行,结果还没出,不过应该也快了。她的综合飞行非常出色,好几个高难度迫降和绕飞的完成度都接近于百分百,队里几个教员都对她赞不绝口,我看教员职称是妥了。说真的,这件事真要感谢知有,阿岐去香港一年确实长进了不少……”【穿】 【书】 【吧】

  他就事论事,却没想到周清野淡淡一笑:“哦,是吗?综合飞行就算满分,不也还有理论吗?考不考得过还得另说。”

  秦荣脸色一哂:“阿岐就算闭着眼睛,理论也能过,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周清野不同他理论,挑眉笑了一下。秦荣以为他无话可说,得意劲缓过以后,整个人变得谦虚起来。

  “当然啦,阿岐要是考上教员,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周总的提点和帮助。”

  周清野惊讶道:“老秦你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气都不喘一下啊?这得说了多少瞎话才能练得这么纯熟,嗯?飞行队政治繁荣,一派祥和,看来都是你的功劳。”

  “不敢不敢,都是为生活所迫。”

  “呵,别贫了,我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周总您请说。”

  周清野捏捏嗓子,一脸正色道:“如果让你在我和方知有之间选一个当你未来女婿,你会选谁?不用顾忌身份,我要听实话。”

  秦荣笑得相当虚伪:“这个……我说不说实话有什么用,最终都要看阿岐怎么选择。”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入大厅。秦荣视线一瞥,便看到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沈岐和方知有。得知他们在刚才的演习中配合无间,被巡视领导点名夸奖,大伙趁热敲诈了一顿下午茶。

  方知有宁可做东全包,也请大家放过沈岐,维护之意显而易见。众人不免一阵遐想,再三调侃。沈岐被闹得脸红,推开众人往外走。

  远远的,视线与周清野相交,停留片刻,如同没有看见他一般,沈岐淡然转身,方知有落后几步跟上去。

  周清野唇间忽然泛起一丝苦涩,待听见人群中津津有味的讨论,苦涩更甚。他顿时眉毛一竖,嚷嚷道:“怎么着?我是进了飞行大队还是中老年社区中心?呱呱呱吵个不停,耳朵都快炸了。秦主任,你们队里没有救援任务的时候,纪律都这么松散?”

  秦荣挥挥手,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周清野尚还有余怒,愤愤不平地看着秦荣:“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秦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向强权低头:“如果一定要二选一的话,自然是选周总您。”

  “哦,我很开心,秦主任你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没至于老眼昏花,看人的眼光很不错嘛。”周清野嘴唇一翘,轻而易举地开心起来,“我跟你打个赌吧。”

  “嗯?”

  周清野指着沈岐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道:“她会选我。”秦荣睁大眼睛,周清野徐徐笑了,勾住秦荣的肩膀,“输了我就叫你一声爹。”

  方知有没追上沈岐,在女更衣室门外的走廊等了五分钟,沈岐才出来。机舱温度太高,她浑身都湿透了,谨防有任务需要出动,她也不敢洗澡,仅是用毛巾擦了擦身体,下巴还挂着水珠。

  “找我有事?”

  方知有手指她的脸,含笑道:“你不清楚?”

  沈岐了然,随意抹了把脸便推开隔壁休息室的门。只有方知有在,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坦白交代:“我不想考教员。”

  “你的理论成绩没有过关,我看到结果时很惊讶,查了好几次才敢确定,你系故意的,对吗?”

  依她的能力,不说考满分,及格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当他看到成绩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其他教员商量了一个多小时,对方才同意让他先找她聊一聊,问清楚情况。

  果不其然,她是久有存心。

  “这个成绩糊弄不了秦主任,你打算怎么解释?”

  沈岐背靠在窗边,闻言抬头朝他笑了一下,方知有哭笑不得:“你希望我帮你隐瞒?”

  “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故意的,可以只当作是一次意外的失利吗?或者我可以说考试那天有点感冒,状态不佳,你能帮我作证吗?”

  说完她顿觉羞愧,连忙低下头。

  她没撒过谎,找的借口很拙劣,想必连秦荣也说服不了,那就更不用说骗过眼光毒辣的沈扬了。小时候作业没有写完,只要沈扬多看她一眼,她就什么都老实交代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件事能真正瞒过沈扬。

  想想还是算了,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沈岐气馁地望向窗外,家人的期望和梦想的初心,两者之间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平衡点?

  沉默了一会儿,方知有走到她身边,和她比肩望向窗外。依稀还是和那天同样的场景,新人们在停机坪做训练,赤手空拳青春洋溢,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和希望。当时她刚被遇难者家属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和暴力对待,对这一行充满困惑和失望。

  他以为她已经向现实妥协,愿意退居二线,但现在看来她仅仅只是困惑了那么一刻。

  “阿岐,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改变决定吗?”

  沈岐没应声,方知有追随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停机坪右侧面忽然出现一个身影。腿脚尚不利索的男人走路一停一顿,不知是要往哪里去,身边没有一个人。他肩背佝偻,腰腹弯曲,背影纤瘦,平白被旷野映衬出几分落寞。然在这落寞中,他忽然将左腿支撑在地,抬起康健的右腿弹跳了一下,在原地来了个180度回旋转身,定定地看向二楼窗口。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遥控器,他按了几下。沈岐听见一阵嗡嗡的声音,很快一只海军反潜搜救直升机卡-28就从侧面突破,凌空降落在她眼前,她难以掩饰地笑了一下。

  直升机飞近了,沈岐看到上面携带的小纸条:讨好你的,别生气了,嗯?大不了给你揍一顿,我一定不反抗。

  沈岐想到他以前说的“揍一拳亲一下”的野蛮理论,顿时脸如火烧,动作敏捷地打开窗户,把卡-28捞进来,小纸条塞进手里,面不改色地关上窗户走到旁边。

  方知有退离窗外,神色低落:“阿岐,为什么是他?”

  沈岐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望着脚尖,方知有追问:“阿岐,不要告诉我你感受不到,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如果在香港时我就向你表明心意,也许、也许我们早该在一起?”

  沈岐想了想,也许是这样。

  那时他们的关系应该属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所以走动频繁,偶尔亲密暧昧,但彼此都没有打破当时的界限,往前多走一步。

  沈岐回来以后,方知有才逐渐看清自己对她的感情,所以主动申请来国内进行交流。可是每当他想要靠近她,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进一步交往时,她都会推开他。他以为时机还不够成熟,愿意给予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继续等待,可他到底还是错了。

  错过最佳时机,她的生命里已经有其他男人出现。但他还是想知道,他究竟输在哪里?

  “沈岐,给我一个答案好吗?为什么是他?”

  沈岐盯着眼前的卡-28看了许久,抿了抿唇,鼓起勇气看向方知有:“你问我为什么会改变决定,也是因为周清野。他其实是个特别勇敢的人,让我对生活有了许多感悟。飞行对我来说是梦想,拯救更多人命是我决定从事这一行的初心,这些年我一直坚持不被外面的声音扰乱意志,但是每当有人因为救援延误而失去生命时,我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困惑,开始检讨自己是否做错,如果能够重来是否可以挽回更多的人命?慢慢地,我也会犹豫自己是不是适合做搜救机长,考虑要不要往后退。也许少接触一些残忍的真相,就会多存有一丝对救援的热爱,那么我的初心就不会动摇,我对飞行的爱也永远不会染上污点,但是……他让我改变了这些想法。”

  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定以及坚定地同她说“你没有错”,她也从来没看过一个人可以这么顽强,给予她这样多的感动。

  不惧现象的残忍,不畏苦难的霸凌,不怯人情的凉薄,他活得清醒又真实,孤独又热烈,犹如华尔兹舞池里跳探戈,他不恐世人眼光,草场霸王硬占孔雀窝,一切但凭他想。

  他给自己的是天下最华丽的宴席,宴席散后他仍是宫殿最高处的王。

  “我还是相信这个世上人各有苦难,总会面临许多两难选择,可能坚持,也可能放弃,但是在飞行这件事面前,如果我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将来再面对质疑的声音时,也许我将再无底气坚定地告诉他我是有多热爱飞行……因为我那样热爱的、追逐的,渴望的梦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我放弃了。”

  方知有劝她退一步海阔天空,他是温和儒雅,且具备人世温情。

  周清野让她迎难而上,他是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注定尝尽苦头。

  两相比较,没有好坏和对错,只有如何选择,而沈岐最终选择了后者。正如周清野对秦荣所说,她会选择他。

  他仓皇的一生活到现今,大概从未有过这样的底气。

  周清野厚颜无耻地行使了第二张饭票的权利,逼得沈岐与他约会。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沈岐觉得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决定。

  他挑的是一家西餐厅,提前一天订了位子,整个内厅空无一人,只有一名钢琴师在弹曲子。沈岐穿着早就被汗打湿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工作服出现时,很明显感觉到餐厅员工看她的眼神都快畸形了,再看周清野装束简单随意,一件白T恤搭配牛仔裤、运动鞋,浑身都是大学生气息,两人怎么看都不像砸重金包场来正经约会的人,弄得餐厅员工措手不及,以为事先订好的位子出了差错。

  等到信息都核实到位后,沈岐才坐下。她扯了扯衣领,吹了会儿凉气,脸上的热度才消退下去。看了眼手表,她问:“你包了多久啊?”

  周清野托着下巴笑起来:“沈岐啊,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知道我没包下整晚?”

  沈岐不吝夸赞:“你是我见过最经济适用的总裁。”

  “哦,这么说你还和其他总裁单独约会过?还是有其他人为你包场西餐厅一整晚?”

  “……”

  沈岐选择翻开菜单。今天演习加做训练,午饭时间紧急出动一次任务,耽误了吃饭,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以惊人的速度解决完两块牛排,周清野戳着才吃了半份的沙拉,忍不住揶揄道:“沈岐啊,你这食量……”

  以为要说她食量大,沈岐纵然不好意思,也做好脸红的准备,谁料他话锋一转,忽然说:“还好我没看上许心宜,不然真是养不起,她吃你两倍够不够?”

  沈岐始料未及,眉眼一展笑了。周清野比了比她的小虎牙,沈岐嘴角一抿,又藏起笑,周清野叹了口气。

  “笑就笑,藏什么?”周清野放下刀叉,身子往前倾,“还是说,以后就只笑给我一个人看?”

  沈岐拿起餐巾擦嘴,掩饰性地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周清野把她的餐巾拨开,指腹贴住她的唇角,将遗留的汤汁擦掉,末了点在她的鼻尖,乐不可支地笑了:“小花猫。”

  沈岐拍掉他的手,刚要擦就被周清野捉住手。

  不远处的钢琴师向他们投来探寻的目光,沈岐作势一拧,挣扎开来,周清野不放弃,急忙把受伤未愈的左手递过去,沈岐迟疑了一秒,周清野抓紧时间将汤汁抹在她脸颊两侧,一边往外跑,一边喊道:“三宝,别愣着了,大宝二宝还在等你回家呢!”

  沈岐反应过来,一脸羞恼,冲出门对着周清野反手一巴掌,直将他揍得服服帖帖。上了车,周清野佯装伤势复发,恹恹地靠在她肩上:“沈岐,揉揉。”

  沈岐没搭理,他又低低地喊了一嗓子,像是小猫叫,挠得人心痒痒。

  “哪里?”

  周清野抿嘴偷笑:“哪哪,先揉揉胸口吧。”

  沈岐犹豫了一瞬,探出手揉他胸口,感受到一阵急促又有规律的心跳起伏,她愣了会儿,随即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脸又开始发烫。

  周清野调整中控旋钮,将冷气拧到最大,平静地问道:“沈岐,你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吗?”

  沈岐知道他在说什么,反问道:“你后悔吗?”

  “我啊……”

  周清野不知想起什么,略带讥讽地勾了勾唇:“我没有做错的事,谈什么后不后悔。”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也是。”

  沈岐尝试着转动身体,向他靠近。她缓慢地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从眉间往外,像是要捋平某种褶皱般,无比细致地抚摸他每一寸的轮廓,声音低到微不可察:“我也是。”

  周清野的眼角余光全是她温柔的样子,一瞬感动得想哭。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晚上没有得到回应,最终恢复平静。沈岐将周清野送回家后,独自驱车回公寓,手机被她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偶尔闪动能看到来电显示,但她始终没有接听。

  到了公寓门口,她刚下车还没来得及锁车门,就看到路牙子旁的树林走出两道黑影。

  “阿岐,沈阿姨……”

  许心宜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身边的沈扬快步冲出去,对着沈岐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啪”一声,响亮又火辣。

  沈岐像是早有准备,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更是激怒沈扬,沈扬反手又是一巴掌,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失控大喊道:“沈岐,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公寓的门忽然被推开,秦栩上身半裸,套着一条棉灰色的大裤衩着急忙慌地冲出来,头发还一边倒地蓬乱着。

  看到许心宜也在,他神游似的东张西望了一阵。听见许心宜咳了一声,他才想起正事般走到沈扬身边,结结巴巴地说:“沈……沈姨,我爸他在来的路上了,让你不要、不要冲动。”

  “他来能改变什么?”

  沈扬两巴掌落下去,怒气、冲动和失望全部得到平息,已经又变作冷静又冷漠的人。

  “能挽回她故意的失误吗?还是说,让你爸爸拉下老脸再帮她申请一次?有什么用?她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阿姨,阿岐她不是……”

  “你们都别说了!她是我女儿,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沈扬深吸一口气,不顾许心宜和秦栩的阻拦,抬起手又是一巴掌落在沈岐脸上,像是为她擅自的决定画上了句号。

  “希望我死的时候,你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秦荣匆忙赶来便听见这一句话,赶紧上前劝说沈扬。

  晚上最终结果公布,总考官满是遗憾地告诉他沈岐没有通过教员试时,他只惊讶了一会儿便剩下担心。也想过先瞒着沈扬,但还没等他想到如何隐瞒,沈扬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哪怕他只是犹豫一秒,沈扬便已经猜到结果。

  连忙赶到飞行公寓,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秦荣面对僵持的母女俩,绞尽脑汁做和事佬,本想劝沈岐先让一步,等沈扬消气了再好好谈一谈,谁知沈扬一口打断他。

  沈扬独身十几年,从小学教师到教学主任一直都是果敢决断的人。她习惯了独自为人生的所有决定买单,并且能为此负责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纵然她再不情愿,也必须接受沈岐做出了与她意志相悖的决定,而她也必须对之前的承诺做出回应。

  “老秦,今天正好秦栩也在,我就把话挑明了。这几年你对沈岐的帮助和关爱我都看在眼里,你是真心疼她,但这孩子心里只有自己,完全不尊重长辈的心血和付出,是我没教好她,也不配……”

  “妈!”沈岐似乎猜到沈扬要说什么,连忙上前打断她,“妈,是我错了,你别再说了。”

  沈扬看到她眼底的请求,拎包的手颤了下,还是一把将沈岐推开,说道:“沈岐,你的知错在我这里已经一文不值。哪怕知错,你也还是会一意孤行选择飞行,不是吗?”

  沈岐眼眶湿透,拧眉说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就不能有一次稍微尊重下我的决定吗?”

  “尊重你,然后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沈扬脸色一白,忽然咳嗽起来,越咳越急好像喘不上气。沈岐想帮她,匆忙上前走了一步,沈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沈岐的脚步就这样顿住。

  母女俩在触手可及的半米之距彼此对峙,彼此都寒了心。

  “不用再说,正如你不会改变你的想法,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老秦,我们母女不配和你成为一家人,我看咱们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秦荣一听,脚顿时一软往后踉跄几步:“我……我……我没关系的,沈扬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在气头上,但是不要这么说,阿岐是个好孩子,我们、我们也不能这样。”

  “老秦,我对不住你。从一开始我就和沈岐有约定,只要她考上教员试,我就和你结婚,现在是她失约在先。”

  “约、约定?”

  秦荣浑身惊颤,极力攥住拳头,搭着秦栩的手臂才堪堪站稳。他抬起头,仍是一脸难以置信。他满心期待的一个新家,数次腼腆羞涩于开口的爱人,真心疼爱维护的孩子,竟然联起手欺骗他的感情?他的婚姻竟然是一场充满利益的交易?

  他不敢相信,不停地摇头。“阿岐,不是这样的,你告诉秦叔不是这样的!你和你妈妈之间没有过这样的约定,对吗?”

  “我……”

  沈岐难以启齿,无法说这只是沈扬单方面的告知,而不是她们相互的约定,但她做不到在这么多人面前诋毁自己的母亲,哪怕她已经这样咄咄逼人。

  沈岐深吸一口气,思来想去终归于一句:“秦叔,对不起。”

  秦荣赶紧抬手:“别说了,阿岐你别说了,我……”

  一句话悬于嘴边良久,秦荣到底是没有说出口,秦栩担心他的安全,开车送他回家。他们走后,沈岐与沈扬又默默地对峙了会儿,终究还是沈岐没忍住先出声。

  “为什么?”她眼眶通红,大声质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她,只是没想到她会一个晚上都等不及就来问责,还表现得这样过激。到底为什么?

  沈扬拂了拂鬓发,淡然而从容地说道:“我和他在一起的目的就没纯粹过,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沈岐,你妈我就是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为了你的前途和将来我确实可以不择手段,哪怕出卖自己的感情,抱歉让你难堪了,但你也令我失望透顶。如果你仍旧坚持自己的选择,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妈了。”

  说完,沈扬拒绝了许心宜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一人走远。晚上起风,她穿着单薄的碎花长裙,将包挂在臂弯,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她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任何时候沈扬都是这样。哪怕她错了,她表现出来的样子也永远是她没有错。

  欺骗、利用、逼迫,毁掉一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男人,她没有错。用自己的意志阻断孩子的梦想,以血缘至亲的关系胁逼孩子低头,她也没有错。

  也许在沈扬的世界里,她根本不知道“错”是个什么字。

  所以周清野,不要羡慕沈岐的亲情,懦弱地活在母亲美其名曰庇护的羽翼下,最终的结果是哪怕折断羽翼,撞个头破血流,她也飞不出去。

  飞不出去,再美好的前路都称不上是路了。

  沈岐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袖子随便抹了抹眼睛。将车门锁上,她一言不发地绕过许心宜,大步跨上台阶。临近门内她的脚步忽然一顿,拳头重重地砸在墙上,半尺之外的装饰门灯“咯吱咯吱”响了几下,终究伴着碎裂的墙砖都落在地上。

  犹如美貌的皮子被撕扯,躲在门后看热闹的众人顿时哄散开来。

  许心宜赶紧上前拿下沈岐的手,撕了一截短袖下摆替她清理碎渣。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都流血了,还是要清洗一下。你去洗手间等我,我回房间拿药箱。”许心宜简单地替她裹了下手,便急忙往楼上走。没走两步她又回头,喊了声沈岐的名字。

  沈岐茫茫然抬头,只见许心宜冲她笑。

  “阿岐,如果以后不能和你一起飞了,老实说我挺遗憾的。”

  如果没有沈岐,没有她们之间难以用默契解释的心灵感应,她应该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许心宜朝她比出大拇指,笑得眉眼飞扬。

  沈岐点点头,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许心宜拎着药箱进门,看沈岐全身都湿透了,她又跑回房间拿了条浴巾,披在她肩上。

  “伤口不能碰水,小心感染了。你先坐着,我给你消消毒。”

  沈岐腿一跨,直接坐在浴缸边上,许心宜看她一眼:“屁股疼不疼?要不你坐浴缸里得了,我还能帮你洗个澡。”

  “……你不如说一起洗?”

  许心宜忽然笑了:“也不是不行,反正咱俩身材都这么好,长得也不错,仔细想想,何必便宜那些臭男人?”

  沈岐这才察觉到许心宜的不对劲,掰起她的脸,看到她眼底还没消散的红血丝,声音一沉:“怎么了?”

  许心宜叹了口气,合上药箱趴在沈岐的肩头,吸了吸鼻子:“阿岐,你说咱俩怎么这么倒霉啊?你考试失利,我情场失意,唉……真是一对可怜的霸王花。”

  “是因为江石玉?”

  “嗯,我向他表白了,但他拒绝我了。你知道吗?那次我受伤住院,陪了我大半夜的不是他,而是秦栩……我还是不甘心,问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猜他说什么?”

  泪水模糊了眼,许心宜恍惚轻笑。“他列举了我许多优点,认为我很可爱,但却只字不提喜欢……他是真的温柔,连拒绝一个女孩子都这么温柔,可是温柔到底不是爱。我可以再坚持下去,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但是阿岐你懂吗?有些距离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不可能缩短的,江师弟离我太遥远了,遥远到我永远无法想象他对我不温柔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爱一个人怎么可能永远保持他良好的教养,把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

  许心宜相信琼瑶式海枯石烂的爱情,但同时她也相信,江石玉的另一半不会是自己。他太优秀了,优秀到她自惭形秽,望而却步。

  为了不让彼此之间的友情也破碎,她愿意回到原点,只将他当作师弟看待。

  “很难过?”

  “嗯,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胸口,想发泄发泄不出,想争取争取不了,很无力。”

  沈岐揉揉她的脑袋:“那……秦栩?”

  许心宜立即弹跳开来,抓着头发说:“你可别提他了,好糗!我今天和江师弟表白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他一路跟着我回来,然后秦栩这小子竟然敢对我毛手毛脚哎,我揍了他一顿。”

  沈岐想到刚刚秦栩看到许心宜不自在的样子,忽然有点想笑,笑完还是很苦恼。两个人眼对眼鼻对鼻地看了会儿,许心宜挠挠耳朵,不确定地问:“明天咱俩都放假吧?”

  “嗯。”

  许心宜将沈岐从浴缸上拉起:“那行,赶紧冲个澡换个衣服,出去喝酒。”

  “现在?”沈岐看向手表,“十点多了?”

  “哦,那简直不能太棒了!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嗨起来!”

  于是,沈岐和许心宜开启了一段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五分钟内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叫好代驾,两人便朝着市区一家网红酒吧进军。

  周清野接到酒保打来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迷糊间把电话拿开一看,没等看清来电显示就直接掐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一个挺身跳下床,抓起衣服往身上套的同时,把沈岐从头到脚都问候了一遍。

  等他和江石玉赶到酒吧,场面已经不受控制。很遗憾,许心宜同志哪怕已经双脚绵软站不直,还是把试图调戏她的男人的手折断了。而沈岐简直想让周清野拍手喝彩,揍趴了一群醉鬼不说,还拆了装饰舞台的绸布,用军队特殊捆绑手法把醉鬼们都绑在一起,酒保解了半天反倒越缠越紧,最后不得不找来剪刀。

  “现在怎么办?”江石玉声音发紧。

  周清野斜他一眼:“还不都怪你?沈岐这么规矩的人,怎么会出来买醉?不用说一定是许心宜那厮出的破主意,好端端的她脑壳怎么会坏?肯定是受你的刺激啦!拜托江先生,以后你不喜欢人家姑娘的话,能稍微控制下你的温柔吗?”

  “啊……好的。”

  江石玉挠挠头,笑了一笑,对面吧台的女老板眉毛一挑,眼神变得玩味起来。周清野哼笑一声,把江石玉往前推:“用你的男色去搞定,我带沈岐回家。”

  “那心宜这边,我……叫秦栩来?”

  周清野以为自己听错,掏掏耳朵:“江石玉你是空窗期太久,脑子坏了还是身体不行了?许心宜因为你买醉,你却喊秦栩过来?”

  江石玉照旧是温柔浅笑,但笑意里写着淡淡的疏离。周清野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摆摆手说:“随你。”

  他离开后,江石玉用许心宜的手机给秦栩打了电话,秦栩声音里透着慌张,表示半小时就到。

  在等秦栩来的过程中,江石玉问酒保借了干净的毛巾,帮许心宜擦脸。担心她缩在高脚凳里不舒服,他又将她扶到沙发上。

  许心宜烂醉如泥,一边磨牙一边说梦话,身子一挨到沙发就自动地滚进去了。江石玉看她适应性这么强,忍不住笑了。

  “江师弟。”

  许心宜忽然嘟囔了声,江石玉神色陡然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看着她。许心宜嗓音绵绵软软,堵在喉咙里像是撒娇。“江师弟,我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原来是说梦话。

  江石玉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头却微微皱起。他放下毛巾,将手覆在许心宜的眉心,指腹轻柔打着转儿。也不知是在抚平她的梦魇,还是在抚平自己的忧愁。

  “心宜,你会不会觉得我人很烂?其实,我有一点喜欢你,但是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江石玉挤出一丝笑容:“以前我交往过的女孩,好像都只是喜欢我对她们温柔的样子,希望我一直保持良好的教养,永远细致体贴,所以一旦我有不同的表现,她们就会大失所望,仿佛以往我都是在伪装……我真的很失败,不知道怎样去经营一段感情。印象里我的父母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他们彼此深知对方的性情,包容之余还能互相磨合,我真的很羡慕他们。”

  在父母给他营造的环境里,他对爱情怀抱某种执拗的憧憬,但在现实生活中,憧憬总在不知不觉间多出附加品。

  “每当交往加深,我总会发现对方身上或多或少自私的特质,对此我也很容易就失望,感觉爱情不过如此。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还没有遇见真正心爱的女孩,还是爱情本就不完美,彼此都需要克制。”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江石玉适时地收回手,将毛巾塞到沙发下。话说到最后,声音似乎也只他一个人听见了。

  “心宜,我不是对爱情失望,我只是有太多不确定。你真的很可爱,所以我不敢再往前,不想让试探对你造成更深的伤害。”

  说完,他面含微笑地让位。

  秦栩满头大汗,气还没捋顺就俯身把许心宜一把抱进怀里。转身离开时,他听到秦栩充满压抑的一声低吼:“许心宜你疯了吗?吓死我了!”

  江石玉抿紧嘴唇,搓了搓手指,试图将停留在指腹的温热柔软都搓掉。走到酒吧中心,女老板笑着朝他招手,他苦笑起来,忘记还有一大堆烂摊子在等他。

  第二天他要上班,处理完琐碎事务从酒吧出来天已经亮了,江石玉匆忙赶回家换衣服。难得一见的是,周清野一大早便在哐哐当当地拆厨房,他赶时间,只来得及向周清野简单交代完处理的结果,便又拿上钥匙出门。

  周清野落后半步追出来,风风火火地挡住电梯门,硬是塞了两只水煮蛋到他手里。

  “爱心早餐,不用客气哦。”

  江石玉满身疲惫,由衷说道:“我很感动。”

  周清野扬眉:“哇,我以为你已经单身得麻木了,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感觉,是不是特羡慕特想打我?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啊,你现在醒悟还有机会。”

  “……在酒吧的时候,你说随我。”

  “我还不是怕你后悔?你以为我想当月老啊?许心宜那一身肌肉胸大无脑的女人,秦栩都稀罕成那样了你眼瞎啊?”

  江石玉揉揉指腹,有些感觉还在,他神色一敛,逐渐笑不出来了。

  “爱情的样子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是只有微笑和接纳,生气和不理解同样是调剂品,永恒不变的只有两个人相爱的心。老实说我觉得你以前挺倒霉的,遇见的都是什么女人,现实粗鄙没内涵,也就爱你漂亮的皮囊。当然,她们也很不幸,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你可爱的灵魂了。”

  周清野退开一步:“江石玉,你怀疑自己可以,但请你不要否定我。毕竟能和我这么英俊帅气,可爱迷人的先生一同生活,哪怕你有点无趣,但也不至于太烂。你呢,在害怕造成伤害之前,倒是往前走一步试试看啊,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伤害?许心宜那不走寻常路的女人,估摸着要伤害到她还真有点难。”

  电梯门渐渐合上,周清野说了一堆酸话,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正准备转身,门忽然又打开,江石玉伸出手,将他软趴趴的金发打乱,笑得一脸牲畜无害:“小野,你好暖心。”

  “……”

  周清野愣了好一会儿才跳起脚,大骂江石玉。意识到江石玉早就离开,他气呼呼地回到屋里,看到一向备受江石玉疼爱的二宝正摊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看电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拎起二宝的尾巴,把它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顿。

  二宝受了委屈,泪眼蒙眬地逃进卧室,缩在沈岐枕边瑟瑟发抖。周清野追到房间,举着锅铲的手挥舞了一阵,终究还是放下了。

  “二宝啊,别怪爸爸对你凶,谁让你光看脸不长心眼,找了江石玉这个干爹呢?我劝你早日弃暗投明,到爸爸的阵营来。”

  二宝:喵喵(不要)。

  周清野苦口婆心:“二宝,爸爸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偏不听呢?你要再叫,吵到妈妈睡觉,就不能怪爸爸心狠手辣了!”

  二宝:喵喵喵喵(妈妈救命)!

  ……

  周清野眼睁睁地看着沈岐翻了个身把二宝抱进怀里,二宝以实际行动翘起尾巴,向他吹响胜利的号角,他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冷冷一笑。把锅铲放回厨房,周清野脱了衣服冲进浴室,光速般洗去了身上的油烟味,他掀起被角把二宝往床下一扔,钻进沈岐张开的臂弯。

  滚烫的体温、淡橘味的香气,独属于女人的柔软细腻,逐渐形成五光十色的泡沫,在他眼底舒展、飘浮、升起又降落,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长臂一捞将沈岐拥入怀中,周清野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喜悦和颤抖,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真幸福啊。

  小王子日记

  老实讲,一百个臭小子里至少有九十九个都遐想过女孩裙底的风光。

  我也想过,但一直没机会练手。

  以后可能也没机会了。

  我的女人,她不穿裙子。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呼叫空港更新,Chapter 9 呵,我女人不穿裙子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