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太太的身体原本恢复得不错,伤口早就愈合了,几次检查癌细胞也没了,精神状态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了,可上个月老人感冒了,终日咳嗽不止,余小冬把她送到医院打吊针,吊了十天,她嫌打针的护士不负责,把她的手打成紫色,又不见明显好转,说干脆去看中医,她相信中医,把治疗的希望寄托在中医上。
余小冬说行,西医已经检查了,病就是那几种,支气管炎,冠心病,肺部感染,西医不行看中医也行。余小冬马上带老太太去了河西的中医院,挑了那里治支气管炎最好的老中医,看了病,捡回了十付中药,又吃了十天。
可还是没有明显好转。
那天乡下的侄儿带着孩子来看老太太,感觉老太太的咳嗽依然厉害,就跟余小冬商量,想让奶奶回乡下治疗一段时间,他自己帮老太太调理调理。
老太太很希望她自己孙子为她治病。前两年在乡下带重孙,有个什么小毛病,都是她大孙子跟她处理的,她说她就服她孙子治疗,加上乡村还有医药费报销,看个病花不了城里这么多钱,她总是那样,什么都首先替余小冬着想,她不想花余小冬太多的钱,吃上几百块钱药就会心痛得要命,既然侄儿要奶奶回去治病,余小冬以为是件好事,正好这段时间他特别忙,在精心准备一项极为重要的“工程”,没时间照顾老太太,侄儿一提出来他就欣然同意了。
余小冬跟老太太说好了,到乡下是治病,是疗养,哥嫂的什么事情都不要管,一切听从孙子的安排,等病好转了再回来,还和以前一样。余小冬知道老人跟大儿子大儿媳关系不好,更确切地说是乡下的哥嫂真不希望老人回去,曾经不止一次明确提出让老太太在余小冬那里度过晚年,余小冬担心老人跟儿子儿媳发生矛盾,交代又交代,别管闲事,精心养病。
老太太让余小冬放心,她不会管儿子的事情,自己都这样子了,黄土盖头顶了,还管什么管?
这一年的端午前一天,余小冬和秦岚送老太太回到了乡下。
临走的时候,老太太回头看了看余小冬家的房子,长长叹了口气,说,小冬,妈只怕再不能回来了。
余小冬忙说妈你胡说什么,你的身体好着你,你看,走路还是那么硬朗,一点问题也没有,好着呢,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的。m.chuanyue1.com
余小冬想,老太太看来是有些伤感了,病了就担心会死,也更怕死,早几年就算了“八字”,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八十岁。余小冬说你还听算命先生的?二十年前就有算命先生跟你算了“八字”,硬说过不了六十,害得老太太还不到六十就自己跟自己做好了寿衣,打好了棺材,结果快活过二十年了,除了乳房上那个瘤子,几乎没什么别的毛病,这一次病了又担心,甚至特别担心会死。
余小冬就跟老太太说什么也别多说,好好养病,明年回来跟你做八十。
老太太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笑得有些勉强,好像那是不能的事情。
在回家的路上,余小冬接到了大表哥的一个电话,问余小冬,你是不是把老太太送回来了?
余小冬说是。
大表哥说先别急,上次的事情还没说清楚,你怎么就把老太太送回来?大有你先把妈带回去,等说好了再来。
余小冬有种鱼刺在喉咙的感觉,想骂他混蛋,却骂不出来,什么东西?自己亲妈都不让回去?上次的事情是指老太太跟大表嫂发生了口角,哥嫂就都要老太太保证以后不再跟他们争吵,否则就别回去,出来的时候余小冬就跟老人说了,什么保证也别做,你是妈,放心,别担心没人抚养,我养你一辈子,别扭曲了自己,没想到,现在老太太都已经在路上来了,那边还不让老太太回家,还非要保证不跟儿子儿媳妇吵架,有这样做子女的吗?
关于这次张老太太回乡下,余小冬根本没跟大表哥商量,也没跟张强通气,侄儿自己决定了,余小冬不想跟张强兄弟说什么,商量也是白商量,大哥不可理喻,二哥不愿作为,好像这位老人真是他亲妈,非得由他养着,他养着没关系,可老人连回家的权利都没有了,不是无家可归,而是有家不能回,就像当年的西哈努克亲王,家里政变了,出门就回不去了。而现在,老大居然要堵住老太太回去,余小冬气愤得差一点把手机摔到车下,旁边的秦岚忙说有话好好说。
余小冬不想多说,只说了一句“混蛋!”就挂了手机。
过了一阵,那边又打电话过来了,余小冬又要摔手机,秦岚马上夺过了手机,接了手机,问大表哥到底什么事?小冬在开车。
大表哥说还是他妈的事情,怎么没说好你们就把人往家送?
秦岚说去问问你儿子吧,这事是你儿子定的,妈是回来治病,是你儿子答应的,放心,等妈病好了我们马上就会把妈接回中阳,不会在你家多呆一天。
那边还在那边那那那……
秦岚也把手机挂了,真不想跟对方多说一句。
到了傍晚,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表哥家到了。车停在上屋场的坪里,表哥家还有一段没通公路,车进不去。
停车的地方离老屋还有两百米,老太太从车上走下来,气色还好,余小冬和秦岚都要扶老人,她不让,她说能走,还提着她经常带着出远门的那个手提包,那里面放着她所有贵重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一些现金和存折,一直都这样,她自己提着,生怕人家拿去,对谁都不放心。
老太太是走着回到老家的,尽管速度比平时要慢,但还算稳健,一点也不像有病的样子,事实上,这时她还并没有什么重病,咳嗽,高血压,新增的冠心病并不特别严重,一切正常。
老太太进门的时候,哥和嫂都跟老太太打了招呼,哥还亲切地叫了一声:“妈,回来了?”
大嫂却抱着她的孙子让孙子快叫姥姥,就是自己不叫,也算是招呼。
老太太说我回来治病。
都让座,围着老太太,沏茶,问好。
老太太说头昏,想睡睡,休息一会再来说话。
侄儿侄媳早就跟老太太准备好了睡觉的地方,房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侄儿跟老太太进行了一番身体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就都走出了老太太的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余小冬和秦岚由大表哥、表嫂陪着在坪里说话,大表哥跟余小冬说有很多话要跟余小冬说清楚。
侄儿忙制止,说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吵一辈子了还没吵够?
大表哥说你做晚辈的别嚷嚷,这是我们长辈的事情,你一边去,小冬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很多话我已经憋了几十年了,不说出来难受。
余小冬向侄儿摆摆手,又跑到老太太的窗前向里看了看,老太太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
余小冬就放心地回到坪里,跟大表哥说小声点。
表哥表嫂就说开了,首先还声音很小,还担心老太太听见,说着说着,嗓门就大了,声调就高了,唯恐老太太不听见,什么顾忌都没了。
那个傍晚,在老太太老屋的前坪,余小冬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批斗的年代,虽然没有搭台,虽然没有那么多观众,甚至被批斗的对象都没有被押上主席台,没有到场,但火药味依然很浓,发言的是余小冬的大表哥表嫂,被批斗的是他们的母亲——张老太太。
表哥表嫂列举了老太太大量的罪大恶极的“罪行”,说老太太过去怎么要压着她们,怎么独断专行,怎么挑拨是非,怎么得罪了其他亲戚,等等等等,要有多大罪行就有多大罪行,在余小冬看来,其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可在大表哥表嫂看来母亲罄竹难书。余小冬说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妈这几十年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是妈一手把我们拉扯大的,就凭这一点就不简单,还是多记着妈的好吧。
表哥说不行,该说的还要说,很多话以前他不敢说,都由着妈,只有妈说的,谁都不能说,这么多年了,他实在憋不住了,上次吃了老太太两个鸡蛋被老太太骂得人要死,他受够了气,非说出来不可。
余小冬没办法制止表哥表嫂,他们要说就说吧,幸亏老太太睡着了,反正老太太听不见,就让他们说个够,等妈醒来之后余小冬真希望他们不再说了,真的没有意义,上了年纪的人了,就安安静静让她享受晚年的幸福吧,时间能够冲淡一切。
表哥表嫂的批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余小冬和妻子、侄儿还有那个小侄孙成了最忠实的听众,像一场缺席的审判,老太太成了声讨的靶子。侄媳妇出来喊了几次,劝阻公公婆婆别说了,别让老人家听见了,不好,表哥表嫂还是听不进,还是要说,侄媳妇把饭菜做好了,端上了桌子,余小冬就跟表哥表嫂说,当着老太太千万别说这些,老人受不了,算我求你们。表哥表嫂总算停住了嘴,等待着老太太上桌吃饭。
余小冬和妻子、侄儿跑进老太太的房里,叫醒老太太起来吃饭。
老太太自己爬起了床,想走去吃饭,可是不行,好像要倒,余小冬和侄儿马上扶住老太太,余小冬分明看见,老太太在流泪,老太太不想让余小冬看见,看余小冬走近就自己把眼泪擦了,余小冬一下反应过来,老太太刚才没睡着,甚至根本没睡着,余小冬看到她像睡了的时候也许她是装的,也许睡了一会她就醒了,刚才表哥表嫂的批斗老太太都听见了,肯定全听见了,她的眼泪,她的表情是最好的证明。她企图自己站起来,努力试了三次,还是不行,还是站不起来,跟刚才回来时判若两人。
余小冬和侄儿把她扶到了餐桌上。
老太太并不急着吃饭,连筷子都没拿,她要说什么,却沉默了很久,尽管她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余小冬还是能够看见,她的脸色很不好,好像已经发紫,这是焦急、痛苦过以后的表情,以前余小冬看见过,每次她心里有事,每次她焦急的时候,她的脸色都会这样,变成紫色,很沉的样子,现在又这样,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难看,完全可以肯定,刚才她根本没有睡着,她什么都听见了,表哥表嫂不是缺席审判,对象就躺在床上,静静地接受着批判。余小冬太清楚了,像老太太那样的性格,她是不会轻易沉默的,要她躺在床上听着她的大儿子大儿媳妇批判她不说一句话那要多大的忍耐能力,她原本就没有这个忍耐能力,可她还是忍了,余小冬想象得出来,老人的毅力已经发挥到了极限,千万不能再说什么。
余小冬咳嗽了两声,说,吃饭吧,妈。
老人说我不饿,有几句话我要先说。
余小冬说还是吃饭了再说,不然菜都凉了。
老太太说不行,让我先说,不然我吃不下饭。
余小冬没办法,老太太要说话,能让她不说?
老太太说,老大,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们争吵了,上次鸡蛋的事情是我错了,我不该责备你,妈对不起你们……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泪在不停地流。
表哥说既然妈保证不再争吵就算了,只要不再没事找事,你在家住多久都没问题,就怕你保证了兑不了现,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老人家再弄出个什么事来就别怪我做儿子的不孝顺,说到这时就干脆把话说穿,我们真的没法再接受你了。
余小冬说,哥,够了,妈都保证了,你还要怎样?什么都别说了,吃饭吧。
表哥说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当着你们的面说了,也不是是非,不说出来我憋得心里难受。
余小冬说算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陈芝麻,烂谷子,有必要再翻出来吗?翻出来又能怎么样?还能跟你平反?
表哥说要说,说出来我心里会痛快些。
余小冬心里在说你心里痛快些咱妈心里会更难受,你怎么就不能替妈想想?
余小冬向表哥使了个眼色,希望别说了。
老太太说,让他说吧,我听着呢。
表哥什么顾及也没有,把刚才的声讨继续搬到了饭桌上。
面对面的“批斗”,表哥主讲,表嫂补充,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老太太一一应点,对,我不对,我错了,以前很多事情都是做娘的不好,没有顾及你们的面子,做娘的在这跟你们赔不是。
表哥还在继续说,说得正在劲头上,好像找准了“批斗”的炮弹,好像发泄到了最受用的时候,如同一堆大便闭了三天没有拉出来,现在拉出来特别舒服。
可余小冬分明看见老太太的手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她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好像从现在开始就要兑现她的保证,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可她心里难受。
余小冬在桌子底下踩了表哥一脚。
表哥停顿了一下,表嫂子又接着声讨,说还有,上次你买回来两只鸭子,害得全村人都痛恨我们家,让我们没法做人。
这事余小冬早听说了,老太太上次从集市上买回两只鸭子,在家杀了做熏鸭,带到城里一只给了张强,另一只给了余小冬,大表哥大表嫂嫉妒,每每都说老太太就是偏袒城里的两个“儿子”,偏偏这回鸭子买回来之后出了麻烦,没两天家里的鸡鸭全都瘟了,死得不剩一只,接着左邻右舍的鸡鸭都染病了,都相继瘟了,分析原因,问题就出在老太太的那两只鸭子,说老太太在集市上买回了瘟种,让家里的鸡鸭遭了殃,也让全村的家禽都遭了殃。大表嫂就拿这事说事,硬说老太太带来了瘟疫,逢人便说老太太是瘟疫的祸根,弄得沸沸扬扬。这事传到了侄媳妇的耳朵里,她跟奶奶特有感情,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把屎盘子都扣在她奶奶身上,就站在外面大骂了一通,谁要怪我奶奶我“通他娘”!
村里的事情常常是扶强不扶弱,谁强势谁就畏你三分,侄媳妇这样一闹,没人再敢说老太太的不是了。
事实上也是,瘟疫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村上经常闹鸡瘟,谁能说清这瘟疫是怎么来的?老太太就是从集上买了两只鸭子,结果成了冤大头,怎么就能断定就是她带回了瘟疫?这事闹大根子还在表嫂,她一直跟老太太关系不好,婆媳不和,这种事情她自己不说没人知道老太太买鸭子回来,更没人会把带回瘟疫的屎盘子扣在老太太身上,侄媳妇就看不惯她婆婆挑是非,她跟婆婆的关系就跟老太太跟儿媳妇的关系一样,矛盾很深却不显露,只在迫不得已时才发作一两回,别人都怪上老太太了,孙媳妇就跳出来了,好像是骂村上的长嘴妇,实际上就是冲她婆婆来的,她这一骂村上的人谁都不敢再把屎盘子扣在老太太身上了,大表嫂也停止了“宣泄”。穿书吧
这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表嫂趁着声讨老太太的机会又把它翻出来,翻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忘记自己的儿媳妇曾经发过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嫌找不到声讨的弹药,一下又把这事捅出来了。
大嫂刚说出这事,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声讨,突然在厨房里炒菜的侄媳妇把菜刀扔在地上,发出“乒乓”的响声,接着就在厨房里发出了声音,说,什么意思?我说了,谁要再怪我奶奶带回了瘟疫我通他娘!不管是谁!
余小冬的大表哥家有点怪,别看这侄媳妇平时很少说话,非常温柔,又贤惠,勤快,家里人都喜欢,可她不说则已,一说谁都不敢跟她对着来,就是大表哥大表嫂,可以把老太太数落得一无是处一塌糊涂,可只要这儿媳妇说话,没人再敢说什么,真是一物降一物。其实很简单,侄媳妇最看不惯公公婆婆对老太太不好,上次余小冬表哥让余小冬把老太太接回中阳她就非常反感,在她看来,老太太其实七十多岁快八十的人了,是该在家享清福的时候了,再说,在家还能继续帮她看看孩子,多好的事?可公公婆婆嘀嘀咕咕非要把老太太弄走不可,她就感到这个家有些不正常,怎么容不下一个老人?她反感,但又不好多说,那是长辈的事情,她留不住奶奶,但她可以表达她的不满,只要有人诋毁老太太她就会“骂街”,她一闹公公婆婆就不敢多说了,这个家的家务基本上都是这个侄媳妇做,大表嫂身体很差,除了嫌弃老人基本上干不了别的,如果侄媳妇再冲气回娘家,这个家就得乱成一团蔴,最终还得侄儿说好话把侄媳妇接回家才能解决问题。
什么是无声的抗议?这就是。表哥表嫂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儿媳妇不是省油的灯,儿媳妇要是真不回来,这个家就倒霉了,表哥表嫂比谁都明白,不敢轻易得罪儿媳妇。余小冬的表嫂是那种一点都不知道感恩的人,自己早几年得病把全家的积蓄都用到她治病上面了,亲戚朋友包括村上的人都解囊相助,尤其是家里人,全都在帮她,老太太在乡下帮她带孙子的时候还要服侍她,听老太太说在嫂子病得厉害的时候她天天熬稀饭给大嫂吃,使她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可她从来不知道知恩图报,不知道感恩,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着她的,都活该要帮她,病一好了就嫌弃老人,上次老太太之所以自己打电话要余小冬来接她回城,就因为表嫂把老太太咒骂了一个星期,致使老太太无法在家呆下才不得不叫余小冬赶快把她接走。
大表嫂可以赶走一个老的,可她害怕吓跑那个小的,自己的儿媳妇一冲气,他们谁都不敢再作声,儿媳妇就成了这个家庭最有权威的人。
本来刚才还是火药味十足的,万炮齐轰,对准老太太开炮,没有人能制止,侄媳妇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一屋子人全都安静下来了,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沉默了好一阵,大表哥才说,算了,什么也别说了,吃饭!
可老太太的手一直在颤抖,已经也拿不起筷子,最终只得放弃,什么也没吃,回房睡觉去了。
后来才知道,这是老太太最后的晚餐。
因为这场批斗,老太太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她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儿子大儿媳会有这么大的仇恨,更没料到,他们会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她来,她突然觉得,她这一辈子的心血都是白费了,她和她丈夫可以说把大部分的精力、资金都用在了大表哥身上,培育、抚养了他们三代人,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还大有被赶出家门的危险,还要乞求老大和大儿媳妇原谅,还要保证,她的心真的伤透了,她无法想象,这个世道怎么会变成悲惨?
她无法入睡。
这一夜,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余小冬和秦岚本来打算吃了晚饭就回城里的,看到老太太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血压升高,心跳加快,很难受的样子,不得不放弃回家,留下来陪着老人。
第二天早上,老太太起床非常吃力,她知道自己心跳加快,赶紧吃了两颗救心丸,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侄儿跟她检查了血压,心跳,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本来昨天晚上还在家跟老太太输了两瓶液,第二天老太太下床行走就非常困难了,侄儿跟余小冬商量,还是送老太太去卫生院输液,怕出危险。
这天是端午节,人们都忙着过节,大表哥大表嫂早上起来连问都没问母亲的情况就去表嫂娘家拜节去了。
余小冬用毛毯包裹着老太太,跟秦岚、侄儿三个人搀扶着老太太,亦步亦趋,好不容易把老太太扶到了余小冬的车上,然后把老太太送到了侄儿所在的卫生院。
还是输液。
余小冬和秦岚一直陪在老太太的身边,那时老太太还有说有笑,神志还很清楚。
到了中午,水没吊完,老太太由秦岚陪着去小便,完了起来就不行了,不能行走了,秦岚忙喊赶快过去,说妈起不来了。
余小冬和侄儿赶忙跑过去,扶起老太太,这时老太太一脸惨白,嘴唇在颤抖,说不出话来,只能做手势了,指着胸口,意思是胸口痛。
余小冬和侄儿慢慢把老太太扶到治疗室,赶紧给她吃了救心丸,侄儿赶快检查,一检查,心跳是原来的几倍,血压也猛增,侄儿说赶紧送大医院,再不能在卫生院吊水了,非常危险,他根本没有把握了。
老太太知道自己怎么度过这个难关,不动,静静地舒缓,过了十来分钟,老人家终于换过气来,慢慢恢复了平静。
余小冬跟老太太商量说,去医院吧,不能再等了,怕危险。
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还说要回家过节,现在已经感觉到不行了,只得同意去医院,但不同意回中阳市,就近,还是那个要命的南方医院,老太太似乎感觉到自己不行了,说死也要死在家里,一旦她不行了就让余小冬立即把她送回家,她不想死在外面。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怎么又要去南方医院,余小冬对这个医院已经没有任何好印象,去年老太太就是在那里手术动了一半就走了的地方,是主刀的医生第一个告诉了老太太得了癌症,那真是一个没有一点职业道德的地方,可是余小冬没得选择,老太太现在这个样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只能挑最近的医院。
这样,老太太又被送到了南方医院,又回到了半年前切乳房的地方。这半年中,她的癌症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打针,更没有化疗,检查结果很好,一点事都没有。余小冬和秦岚都坚信,她真的好了。
可没想到,现在她又被送到这家医院,但好像不是癌症。
全面检查,肺部感染,支气管炎,冠心病,房颤……
住院治疗。
安排了老太太住院的事情,余小冬马上打电话给张强,说老太太病得厉害,叫他抽空赶快回来。张强说这段时间他特别忙,马上就到“六、二六”国际禁毒日了,市里要召开公审大会,集中处理一批毒贩,还要焚烧大批缴获的毒品,再有就是最近市里的几大班子在作调整,老板(即市委陈书记)跟他打过招呼了,他可能会要动一动,动一动,会怎么动?他现在是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再要动可能就是接替龚老爷子那个角色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老爷子住进医院之后这个位置一直空着,政法工作由市委一个副书记代管,在张强看来,这个位置是陈书记跟他留着的,这一次市里调整他很有可能进市委常委,接任政法委书记的位置,在这种敏感而又关键的时刻,他真的不能离开市里,他请余小冬帮他照顾好母亲,等他有空了马上就回来。余小冬真是有苦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他又何尝不忙,他要办的事情一样到了关键时候,其实他根本抽不开身,可没办法,老太太都这样了,他只得这边陪着老人,那边遥控指挥,两边都不能耽误。
刚进院的时候没人护理,表姐这时还在广州打工没有回来,余小冬就让大表哥赶紧请个护理,所有费用全部由他负责,大表哥说还请什么护理,我来照顾老太太。
余小冬就有些诧异,大表哥怎么会一下变了?在余小冬的印象里,大表哥对老太太的病痛是极少关心的,去年老太太手术,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他一次都没来过医院,好像那不是他的亲妈,余小冬和妻子天天在他家里做饭菜带到医院给老太太吃,他从不问一句老太太的病情,他可以天天打麻将,就是不过问老太太怎么样?手术成不成功?有没有危险?什么都不问,这次老太太进医院他非等到在岳母家拜了节再过来,已经快到晚上了,余小冬总感觉,他是个奇人,母亲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怎么就对自己的母亲一点感情都没有,好像他跟这个老人没有关系一样,这实在了不得,可现在怎么突然主动提出要护理老太太?这不是他大表哥呀,是不是良心发现了?是不是觉得过去愧对母亲现在想弥补?
尽管大表哥有这份心,余小冬还是不放心,客观地说,余小冬、大表哥还有侄儿都不适合做老太太的护理,一进医院,医生就说老太太不能下床了,必须卧床休息,卧床就意味着要帮老太太擦洗身体,饮食起居全都包了,几个大男人怎么护理?岚要赶着回去上课,侄媳妇带着孩子,表嫂还在娘家过节,连影子都没看见。
余小冬说你行吗?
大表哥说放心,我能护理好,但有个条件。
余小冬问什么条件?
大表哥说按四姊妹平摊,每人每天一百,我只需要三百块钱一天,自己一百是我应尽的义务,放心,一切事情都归我负责。
狗日的大表哥,真是被钱搞坏了脑子,都这个时候了他想的不是老太太的安危,老太太还正在抢救,他想的是如何借这个机会捞钱,也不管这个钱能不能捞?捞不捞得?是捞谁的钱?不管,只要能捞,他这张脸就不是一张脸了。
这年头,钱能把人变成畜生!
余小冬很伤心。
余小冬不想跟他再说什么,立即打电话给司机猴子,让他马上把姚丹凤送到南方医院来,越快越好!
大表哥却还想接这个活,问怎么样?
余小冬瞪大着眼睛看着大表哥,好像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他了,心里在问,这是我表哥吗?是老太太的儿子吗?
换成别的地方,他绝对揍大表哥一顿,站在他面前的人真不是人,连禽兽都不如,可他还是忍了,在老太太面前,他不能动手,再说,这种人也不值得他动手,在他心里,他觉得这个表哥连猪狗都不如,你跟猪狗动手有意义吗?
他只跟大表哥说了一句,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这儿真的没他什么事情,他存心是来赚钱的,他母亲的安危好像跟他没一点关系,一旦失去了赚钱的机会,他觉得他留下就是多余了,他真的转身走了。
走了十来米,他突然记起什么,又转身走来,叮嘱余小冬,记着,一定要记着问老太太,存折放在哪里?钱放在哪里?妈最相信你,趁她头脑还清醒一定要问她,别等到想说说不了的时候就麻烦了。
余小冬觉得这位大表哥真是心细,平时好像大大咧咧,从来不关心老太太的事情,关键的时候就关心老人的存折了,关心老人的钱包了,他这一回来医院把什么都暴露了,在他心里,除了钱,他没有再可以惦记的了,即使母亲的生命!
余小冬不愿意跟他多说话,大表哥要问老人的存折和钱包他自己来问,只要他能开口,余小冬决不会跟他说这些。事实上,老太太能有多少钱?一没有工作,二没有别的收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不就是秦岚逢年过节给些零花钱给她?能有多少?老太太其实早就跟余小冬露底了,五万块,她存着,存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需要的时候老太太会告诉余小冬。
余小冬不跟哥说这些,只叫他回去,大表哥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回去安排好吃饭住宿问题,大家都回了,妈这一住院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其他人吃住都可能会在他那里,余小冬突然想起他为什么跑来,吃住都在他那里就得花钱,他太在乎钱了,尽管他有义务,他比谁都应该想得更周到,他父亲不在了,这一切都该他管着,长兄如父,可事实上他什么义务都没尽,他想到的是如何捞钱,即使都是他的兄弟姐妹,想到这,余小冬马上拿了五千块钱给他,叫他回去准备生活,大表哥这才拿着钱匆匆忙忙走了。
姚丹凤当晚就被猴子送来了南方医院,余小冬让她全程护理老人,要求姚丹凤像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样照顾好老人。
姚丹凤进了余小冬的公司以后从来没有“发病”过,完全好了,而且对余小冬特别感激,尊敬,一脸的真诚,让余小冬完全相信姚丹凤彻底康复了,根据他的经验,这种人知道感恩,一旦恢复正常是绝对可以信赖,加上姚丹凤信誓旦旦,让余总放心,她会全力照顾好老人的,余小冬这才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要老太太没有生命危险,他必须马上赶回中阳,家里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
医院一直在抢救,到了晚上十点多,老太太的房颤没再加剧,情绪也稳定许多,见余小冬、秦岚、侄儿都在,很高兴。
寒暄了一阵,老太太说看来她没事了,让余小冬赶紧送秦岚回去,秦岚已经耽误一天课了,不能再耽误孩子的学习。
见老太太暂时还没生命危险,余小冬便作了一番交代,留下那辆三菱吉普给姚丹凤(姚丹凤第二天就在这辆车隐蔽之处悄悄装上了卫星定位仪和窃听装置),自己和秦岚连夜由猴子开另一辆车风急火急赶回了中阳。
以后的一段日子,余小冬天天往返中阳和南方医院,来回往返得三四个小时,他曾经无数次地下决心把老太太转到中阳来,转到省里最好的医院治疗,可已经不行了,老太太房颤加剧,心脏出了严重问题,根本不能挪动,只能呆在南方医院了,而这一段时间正是他特别忙的时候,他的一项特别业务进入了关键时刻,尽管老鬼带着两个他最贴心的人在做,但他还是不放心,“工程”的每个细节每道工序每一个环节他都得精心设计,亲自监督实施,即使这样,他还是每天都赶来医院陪老太太,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比老太太的任何子女都孝顺。
然而,老太太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在南方医院住了十多天,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最初是在呼吸道科治疗,天天输液,天天吃药,却不见任何效果,咳嗽依然,房颤加剧,呼吸道主治医生感到束手无策,怀疑是乳腺癌发作,一个星期后经与肿瘤科医生会诊,决定转入肿瘤科。
肿瘤科专家会诊,基本确认为乳腺癌发作,但所有检查均未发现体内有肿块出现,去年手术的地方及其周围完好无损,并无癌症恶化的征兆,医生的治疗方案分为两步,一是继续输液,吃药,消除体内炎症,包括肺部感染等问题;另一方面,治疗癌症,是采用化疗还是什么手段,一时不能确定,因为这时并没有确认哪个部位癌细胞已经扩散,还谈不上怎么治疗,要治疗,需要将去年的切片送往省肿瘤医院或者南方大学附一医院会诊,等会诊结果出来了才能确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六月中旬的一天,余小冬从南方医院拿到老太太的切片回到中阳,直接赶往南大附一医院,将老太太切片送去会诊,结果要等第二天出来,余小冬赶紧回到公司处理他的紧要业务。
晚上十一点,姚丹凤打电话来,说张老太太病危,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现在正在抢救,让余小冬赶快过去,这时余小冬正在跟老鬼紧张工作,根本离不开身,可没办法,那边是他妈,什么事都没他妈重要,他跟老鬼交代了一番,匆匆忙忙出门,发动了汽车,刚好上路,姚丹凤又打电话来,说张老太太抢救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说还是拿到会诊结果再去医院,余小冬又只好打道回府,如果张老太太没有危险最好把这边会诊结果带过去,南方医院好根据会诊结果对症下药。
余小冬赶紧回到公司,继续他的工作。
第二天,余小冬拿到南大附一医院的会诊结果匆忙赶回南方医院,把结果交给了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看了会诊结果,感觉现在根本不能进行有关癌症方面的治疗,一不能做化疗,二不能做手术,什么都不能,只能等其他的疾病治疗好了才能进行下一步的癌症治疗。
其他的疾病是那么好治疗的?已经输液十一天了,可根本没有明显效果,咳嗽依然,炎症依然,房颤一天比一天加重,医生说这是癌症复发的综合反映,老人身上的各个部位零部件都出问题了,要恢复不那么容易。
完全可以用每况愈下来形容,老太太的身体越治越糟糕,进医院的时候还能自己走路,还能下床大小便,还能吃饭喝水,一个星期之后就完全卧床不起了,大小便只能在床上解决了,东西也吃得很少了,只能喝些稀粥了。
老太太似乎自己已经感觉时日不长,不时做些后事安排。
她刚进院的第二天,大表哥表嫂专门来了一趟医院,说他们去问了东庄的菩萨(类似于巫婆),菩萨说妈是个非常有福气的老太太,只是最近要大病一场,会有一场灾难,不过八字上说能够熬过这一劫,命不致死。
老太太听了很高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交代哥嫂带好她的重孙,她能不能熬过去已经不重要了,她想得开了,活到七十九岁了,就算活不到八十岁也没什么遗憾,够了,只求自己的病不折磨崽女就是万幸了。
大表哥大表嫂趁著老太太高兴就问起了老太太的存折放在哪里?钱放在哪里?什么事情还是要有个提前交代,免得以后来不及。
老太太说我哪有什么存折?哪有什么钱?我没有任何收入,哪有钱存?你们给过我多少钱?
老太太这么一说大表大表哥嫂就不好说什么了,在余小冬的印象里,从来没看见大表哥大表嫂给钱老太太零花,也难怪,这两年嫂子有病,花去了大量的钱,哪还有什么钱给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看出了哥嫂的用意,并没回答哥嫂提出的问题,可等大表哥大表嫂走后她马上跟余小冬说了,她还存著五万块钱,存折放在孙媳妇的手里,问余小冬怎么处理。
余小冬说您自己决定,您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想给谁就给谁。
老太太说她也没想好怎么处理,也没想过要花这笔钱,现在看来,她的日子不会太长了,该把它处理了,免得你老大他们天天惦记。
余小冬说您说个意思,我来帮您处理。
老太太说那就留着以后办后事吧。
余小冬说这事不是您要考虑的问题,放心,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用不着用您的钱来干这些事情。
老太太就琢磨了一阵,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案:四个孙子或者孙女(包括余阳)每人一万,还有一万留给老大。
余小冬说行,其他都可以按您老人家的意见办,唯独余阳那一份不要,咱们家也不缺钱花,还是留给老大吧。
老太太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她给余阳和李晓萌结婚用的,决不能少。
余小冬也不好多说,老人执意这样,也是她的一片心意,暂时就按老人的意见办吧,正要把老大叫来,老太太却叫余小冬先别跟老大说,而是叫来了孙子孙媳妇,当着余小冬的面跟孙子孙媳妇做了交代,等她死后把这笔钱如此这般处理(随后余小冬单独跟侄儿做了交代,将余阳的那份留给了老大)。
接著老太太安排了她的后事,她的寿衣寿鞋什么东西她自己早就准备好了,放在什么地方,要怎么处理,根本不用余小冬他们再操心,按她的办就是,尽管余小冬不愿意接受她的这些安排,余小冬觉得这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可老太太说你听我的没错,什么事情都要早作准备,不然什么都来不及。
余小冬不相信这一天会那么早到来,但事实上这种事情是不可预料的。
从中阳拿回张老太太的会诊结果之后医生专门找余小冬谈了一次,说老太太病情并没稳定,看来好转的机会越来越小,如果能够逆转那是奇迹,医生让家属做好后事准备。
余小冬立即打电话给大表哥,让他赶紧把老太太的棺材做好油漆,这口棺材已经做了近二十年还没做好,一直是个初坯,实际上根本还没完工。
余小冬跟大表哥说必须赶紧把妈的棺材完工,赶紧油漆,以防万一。
大表哥说这事归他负责,就问张老太太到底怎么样了?
余小冬说不理想,还根本不见好转。
大表哥说算了,别治了,赶紧把老太太抬回来吧。
余小冬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治了?
大表哥说没什么必要了,七八十岁的人了,能好就好,不能好也不能勉强,拔管子走人,别再花冤枉钱了。
余小冬说这事你别管,钱不用你出一分,一切费用归我负责,但必须给老太太治下去,决不会也不能半途而废。
大表哥不好再说什么,人家是治他妈,态度还这么坚决,一定要把老太太的病治好,他再说放弃天理都不容。
老大又问我妈还说了什么?
余小冬知道老大又惦记着老人的钱,惦记着老人的存折,就干脆告诉大表哥,去问你儿子吧,老太太已经交代他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住院十多天了,治疗的效果一点也不理想,输液这么久,连消炎的目的也没达到,房颤却日益加剧,而且非常严重,一发生就得抢救,病危通知书已经发过两次了,不管余小冬承不承认,这已经是个危险的现实。余小冬不得不面对。
老太太感觉难受,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强烈要求出院,她不愿意死在医院,余小冬安慰老太太,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能急躁,好好配合治疗。
可余小冬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他再三咨询医生,老人的病情是否能够好转,医生的回答是否定的,根据老人的病情随时可能发生危险,余小冬希望医生能够拿出具体意见,余小冬的意思一是保证对老太太继续治疗,二是老太太如果真的不行了,要请医生提早告知,老太太不想死在医院,按照乡下的习俗,人死在外面是不能进屋的,余小冬不希望看到这个场面。医生劝家属赶快帮老太太办出院,趁现在还来得及,谁都无法保证,老太太什么时候行什么时候就不行神仙都难以预料。
余小冬依然希望奇迹出现,依然相信老太太能够好转,他分别打电话给老大和张强,通报了老太太危险的病情,反馈回来的是两种不同的意见,老大的意见是立即接回张老太太,趁现在张老太太还活著,不然,他是不会同意让老太太进屋的;张强则说治,一定得治,不能留下任何遗憾,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钱不是问题,一切费用都由他一个人承担。
余小冬当然赞成张强的意见,继续给张老太太治疗,至于费用,他和张强一样,谁都不是问题,事实上,他也不会要张强拿出一分钱来为母亲治病,就像上次,这点钱对他来说实在是小事,他只是希望,这个时候张强能够回来看看母亲,老大没有人性,老二不能也没有人性,老太太住院这么久了,张强每次都说忙,居然一次也没来医院,现在老太太情况很不好,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他告诉张强,还是抽空回来看看,哪怕看一眼都好,都是给老太太的安慰,张强说回,马上回,让他转告老太太,过了这两天他就回来,一定好好陪陪老太太。
余小冬知道,明天就是“六、二六”国际禁毒日了,市里要召开公审大会,集中处理一批毒贩,还要焚烧大批缴获的毒品,其实,这也是他最紧张的时候,他的一个极为秘密的项目就是与这次六、二六”国际禁毒日有关,于公安局焚烧大批缴获的毒品有关,可以说,他一刻都不能离开中阳,可他没办法,他还得不时从中阳市跑回来,时刻关注着不是他母亲的母亲,他的心事有一大半要放在他最尊敬的老人身上。
六月二十五日下午,余小冬再次专门找了主治医生,咨询老太太治疗的意见,医生说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什么特效药,还是那句话,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劝我们还是尽早准备,老太太的房颤已经很难控制,说什么时候加剧就加剧,加剧了就很难有办法逆转。余小冬想弄明白,究竟什么病可能给老太太最致命的打击,医生无法肯定,住院十多天了,医生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诊断,也许是老太太疾病太多,高血压,心脏病,支气管炎,房颤,他们在多管齐下,可究竟是哪个病在摧残老太太的生命,他们依然说不准,甚至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还没一次跟家属说清楚老人的疾病是什么,专家的解释都让余小冬感到莫名其妙,从主任到一般的的医生,有一个类似于权威的人说了是癌症复发,所有的人都跟着说是癌症复发,可怎么个复发?哪里有复发?没一个人说得清楚。癌症的复发总得有个过程,总得有癌细胞在扩散,可检查的结果根本没有,老太太的体内没有一处有癌细胞扩散的迹象,连影子都没发现,这也叫癌症复发?
余小冬不知道是自己的无知还是医生的无能,他再一次怀疑这个医院的医疗技术,他不得不想起去年老人治病的时候,手术做了一半就中断了,这固然有老太太的原因,可医生的手术做得好会有那样的结果出现吗?用老太太的话说,血不冲到她脸上她会畏惧?麻醉要是到位了她会那么难受?更不可思议的是手术完了医生第一个跑来告诉病人得了癌症,这就是他们所具备的职业道德?余小冬再一次后悔不该第二次又把老太太送到这个倒霉的医院来,人不怕犯错误,最可怕的犯两次同样的错误,余小冬现在就犯了两次同样的错误,而这个错误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余小冬最亲最亲的母亲遭殃,医生已经无计可施了,他们在一次一次动员家属出院,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给老太太下了最后的“死刑”判决:没救了!
余小冬不相信,不相信老太太没得救了,这不可能,她好像没有染上什么致命的疾病,绝不可能无可救药。余小冬一点也不相信这个医院的医术,他企图给张老太太转院,换一家医院,也许一切都会改变,可是,越来越不可能了,老太太经不起挪动,房颤的危险一直在威胁着她,余小冬已经没得选择了,这是非常要命的,想换不能换,想走不能走,不止是病人难受,家属也跟着难受,什么叫痛苦?这才叫痛苦!
无可奈何,只得在这个地方忍受,老太太要忍受,他也要跟着忍受。
可他依然要坚守,他没有听从医生的意见,把老太太接出医院,这不可能,他不能充当结束老太太生命的凶手,他做不到。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给张强又打了电话,通报了老太太的情况,再一次阐明了他的态度,依然要跟老太太治疗到底,直到最后。
张强的态度也依然如故,不留任何遗憾,继续治疗。
余小冬又跟老大打电话,一样通报医院的情况,老大说什么也别说了,趁着母亲现在还有一口气,赶快把老人接回来,一切还来得及。余小冬说他无法做到,他没有这个能力,把母亲身上的管子拔掉把母亲拉走,他做不到。余小冬劝大表哥放弃对母亲放弃治疗的想法,母亲以后真要在医院走了,必须让母亲躺在屋里,怎么也不能让老人家躺在外面,别忘了,这个家是妈和你父亲一块建起来的。
大表哥说他做不到,他无法冲破世俗,不管是谁,如果气断在外面,以后就必须睡在外面,决不能进屋,要进屋就赶紧让妈出院,一切还来得及。
余小冬没办法接受老大的意见,他还是有权决定老太太在医院的去留,因为老太太所有的医疗费用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别人谁也没有拿出一分钱给老太太治病,别人可以建议,但不能决定,余小冬要坚持谁也不能改变。可即使这样,有一个现实问题余小冬不得不考虑,这就是老太太真要不行了怎么办?大表哥真不会让老太太进屋,这一点余小冬是坚信不疑的,老太太健在的时候他就不希望老太太回去,要是老太太在外面走了他还能让老太太进屋?那已经不是他大表哥一个人拒绝了,还有巨大的世俗,谁能抗拒得了?
到那时老太太真要躺在外面?
不敢想象。
余小冬的心里非常矛盾,他不知道是继续坚守还是放弃,他不知道前进还是后退,前进会是什么结果?后退又是什么结果?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决定。
可有一点余小冬很清楚,他不能看着老太太眼巴巴死去不去治疗,所以他还是觉得决不能放弃。
这一天余小冬跟医生谈过之后,像没事一样回到了张老太太的病房。
张老太太的气色显得比前两天要好些,头脑也还清醒,说话也自如,还吃了小半碗稀饭,看得出来,她好像在好转。上午做的CT结果也出来了,肺部的阴影已经消除,治疗已经有了效果,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在余小冬看来,老太太的病像快好了,她好像挺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只要不出现房颤,她好像不是个危险的病人。
看不出危险的征兆,余小冬便让秦岚和姚丹凤陪伴在医院,自己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又匆匆赶回中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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